《逆旅》薄裘

17、记

　　况仲霖面色一黑，旋即如常，捡了根枝条低头拨弄火堆。火焰簌簌蓬蓬，他如同鸦翼的睫毛低过，在明亮中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谢嵘支额看着，笑容不知不觉淡了。他的目光从那片阴影中挪开，落上燃烧正急的枝条，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两人面面相对，默默无言，只有柴火偶尔爆起一声响。

　　火光依然汹汹，美男子袒露的肢体依旧白皙细腻如精美瓷器，然而少年的心神早已收拢如一，就连目光也不再闪避，相交的目光一片澄明通透，仿佛在打量一件真正的瓷器。
　　谢嵘忽然就有些不开心。
　　“你是燕国人？” 他摩挲着火旁的披风，缓缓开口。
　　况仲霖默认。
　　披风几已烘干，唯余一丝初时的濡湿，“想来也是，只有燕人才这么死板板的无趣，明明只有十几岁，装得象几十岁。”
　　况仲霖只做听不到。
　　谢嵘笑得讽刺，“不过再怎么一本正经的人，到底也还是上了眠芳馆。”他故意将声音拉得很长，恶意毕现。
　　况仲霖恍若不闻，盘膝而坐，眼观鼻鼻观心，居然就在他对面打起坐来。
　　突然之间，谢嵘真的动了气，他冷笑道：“感情燕人不仅是睁眼瞎，还是聋子。“
　　况仲霖睁开眼，望他一眼，忽地微笑：“很有趣么？”
　　谢嵘一愣，有些沮丧，眉毛也跟着耷拉下来，老老实实的承认：“没趣。”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现出些青年的随性，不再是那个身处欲望云端的美人。

　　况仲霖垂头看着右腕那道黑线――它慢慢向心脏汇集，再也阻不住――拉紧了袖口。他须得尽早回转客栈，然而此时赤锦教必定在外布下天罗地网，脱身已是不易，不露行藏牵连兄长至友更难。
　　他有些无奈，从前只身行走江湖，生死只付谈笑，而这一世，这些细枝末节突然就长成了拦路荆棘。
　　谢嵘则看着这个少年，眼中闪着不可捉摸的光。
　　“你果然受了伤？”
　　况仲霖神色沉静，“不打紧。”
　　谢嵘歪了头牢牢盯他片刻，盯到况仲霖又准备瞑目打坐之际，再度开口：“你家里是做官的，看样子官还不小，我算得准不准？”
　　居养体，移养气。况仲霖深谙此理，暗想风尘中人果然眼力奇毒，也没把他当成算命先生。
　　谢嵘见他不答，哼了一声，“达官贵人我见多了，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况仲霖摇头否认，“我不是达官贵人。”――他父亲才是。
　　谢嵘双手托着腮，仔仔细细的望过去――他的坐姿实在很不雅，无寸缕附身，又懒懒的蜷着腿，何止春/光半露―――不过他行若无事，况仲霖面上也没有半点异色，就好像他果真宽衣大袖峨冠博带一般。
　　“现在不是，将来也会是。”谢嵘下了断语，然后抛出了问题，“为什么救我？不要以为我瞧不出你看不起眠芳馆中人。”说到最后一句，他眼神轻轻一晃，仿佛好笑，又仿佛讽刺。
　　况仲霖有点奇怪。
　　这个问题本来不该被亮出来，欢场正如官场自有其规则，那些欢笑下的眼泪也罢，娇啼下的呐喊也好，最终呈现人前的，始终只有笑和娇。
　　如此图穷匕见……他真是眠芳馆中人？
　　他心头第一次浮起疑惑。
　　谢嵘目光灼灼，“你大可以丢下我，为什么？”
　　况仲霖继续摇头，“不为什么。”并没有否定之前谢嵘的话――无论如何，对他这种世家子弟而言，江湖漂泊再久，也仅仅是路过，永非定所。
　　谢嵘穷追不舍，“你能早早脱身，为什么要救我？”
　　况仲霖发现一件事，对着这个人自己的耐心很快就被会耗光。于是他板起脸冷冷回答：“我也想，可惜一不小心办错了事。”―――真被逼急了，况家二公子口齿也可以锋利无比。
　　谢嵘眼神一紧，蓦地笑出声来，“我就说过没见过你这样的达官贵人。”
　　况仲霖皱皱眉，不再去纠正他的称呼。

　　谢嵘边笑边取下烤干的披风，“多谢你。”
　　他每次致谢都伴着陪君尽欢之类的盛情邀请，况仲霖有点紧张。
　　然而这次谢嵘披好大氅，抬头盯着他，咬清每个字，“多谢你。”
　　况仲霖抱拳还足礼，“不足挂齿。”
　　谢嵘摇摇头，扬眉而笑，“这个可不行，怕要挂很久了。你当然不明白，”他声音渐渐低沉，笑容依旧艳丽，只是在这种艳中有些悲哀和刀光若隐若现，“从来没有任何人曾对我施以援手，你是第一个没有抛下我的，所以当然要记得，还要记得刻骨铭心，此生难忘。”

　　这章调子有点怪……
嗯，嗯，下章持续推进，睡觉去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