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谋》爇之

15、安之，安之

　　不是真佛陀，继夜真念经。
　　所有的家业都随战火纷飞而尽，唯有自己儿时居住的小院子还残存而在。真是奇妙啊，老天还真未舍得赶尽杀绝，让他彻底流浪。但想到流浪，他又低眸摇头，自己何时不在漂泊？
　　他觉得此生得到自己想要的，就不必贪心，人，不过是早晚要作为馅料被包进城外的土馒头，这一身，本就是赤条条来往生死间。
　　他常坐在小院的门槛边，回忆着儿时。如今，他也已年过六十，好多个事情，像是雪花片一样，从记忆里一片一片无序地翻飞出来。
　　记得那时，父亲与叔叔带着家人远渡重洋，到了地球上的第一块大陆上。那里，有先进的机械设备，先进工厂，他们在那里买了一个很大的庄园，很快，又盘下一个小型织布厂......
　　家人全部离开的那天，下起了雨，不大的雨。他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又好似自己也在船上一般。他跟父亲说，这个宅子还是要有自家人守着才行，他就是那个应该守宅子的人。他告诉父亲，假以十年，一切都是有可能的。这句话，好似牵动父亲的什么记忆一般，让他沉默不语。
　　“萌园，该吃晚饭了。”那时候以为很孤独的他，却在细雨里看到自己的老祖母回来了，她拄着拐杖，笑呵呵地看着萌园，招呼着萌园，好似，她从未离开；
　　萌园朝老祖母奔去，他不觉得孤独了，一颗心，暖融融起来。
　　“你父亲他们脾气犟得很，我必须得跟他们上船才行。一大家子，还是要顾全大局为好。”
　　“老祖母老祖母，你不走了？”萌园扶着太夫人，感觉不可置信又喜悦无比；
　　“我不想去的地方，自有方法回来的。”
　　“他们找不到你怎么办，父亲他们肯定会着急的！”
　　“我萌儿不着急吗？呵呵，我更着急我的萌儿。命各有定数，有些事情你我都说不清。萌园，随我走一走吧，仔细看看这个园子，仔细听听这个园子里的雨声，外头千好万好不如自家好，这雨啊，也下得亲切......”
　　萌园走在雨中，走在院子里，这艘船却比以前显得更加的厚重且劈波斩浪般地向前，这，是一艘不沉之船，它从来就没有沉的可能，这是一种运势，说不清的运势。雨声细细干脆，清晰着青砖黑瓦的院墙，雨水汇聚到下水道，哗啦啦，芭蕉叶低垂着，仍旧绿得刺眼，绿得要随着雨水流淌走了，老香樟树的树冠，又冒出一层黄嫩的叶芽，石榴树挂着青石榴，老核桃树高耸着，叶子老绿，它很难结出核桃来......低矮的草也是萋萋不绝于眸......
　　一切，宁静极了。
　　老祖母拽杖声像棋子一样清清脆脆地落在石板上，石板上，被雨水涂抹后变成了一面镜子般，倒映着祖孙二人的身影，一阵风，老樟树顺从地稳重地向后园抖下凝聚叶尖的雨滴......
　　“老祖母......”
　　“萌园不要怕......”太夫人把拐杖夹在胳膊肘下，对着院后的老香樟树就合手闭目弯身而拜，萌园突然觉得眼前的老祖母很陌生，浑身透漏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他想说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雨点好似麻痹了他的身体，他走动不得呼喊不得；
　　“你也随我拜拜樟树老祖吧。”太夫人突然庄重地看向萌园，萌园想夺路而逃，但双脚动弹不得，太夫人宠溺地笑着看萌园惊吓的样子，摇摇头，轻轻用拐杖点着青石板面，萌园如梦初醒般，回到一个好似熟悉的地方，但，这里很是破败，家只有两道屋舍，并无第三道；
　　“你都看到了吧。”老祖母走在前面，萌园跟在后面，“你祖父在徽州做生意时，遭难卧床，五天了，汤米不进，那时候屋外的雨下得啊，那真是天漏了！他若死了，这个家就没了。我就对着老天爷祷告，这辈子但求安然度日，不求富贵，求天怜悯。老天果然开眼，第二天，我们家便摆脱了所有麻烦......”
　　“你觉得是老天开眼了吗？呵呵~”太夫人推开萌园的院子，领着只回过半神的萌园进去，
　　“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能求老天爷，老天爷能回应，我们能保住这个家，你也做到了。”
　　“当我看到你对着水面发呆时，我就知道，你好似隔代拥有了这个能力，你可以带着这个家走得更远。”
　　“老祖母，我拥有什么？我能做什么？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萌园心里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能那样！”萌园跪在太夫人身后，他疑惑，当知道老祖母也曾这样过，他突然又觉得释然；
　　“萌园啊，我也不清楚啊。我只知道，只要虔诚向上天祷告，老天爷就会帮助你啊。”
　　“老祖母拜老樟树又是何故？”
　　“修这个宅子前，这五棵老樟树便在了，是我们叨扰了它们。树比人长久，可作先辈，宅子能与它们欣欣共存，就说明自然和谐，不违风水。”太夫人讲这些，是想让萌园知晓尊先者的姿态，“萌园，此事不能向外人说。兴叶家基业，万世千秋，还是要慎重行事。”
　　“世间就只有你我知道吗？还是，世间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就此一家呢？”萌园把问题关在了牙齿的后面，老祖母对家叶看的太重，而他则疑惑的是，为什么，偏偏这件事情里面有他。
　　......
　　多少年过去，这些对萌园来说都是久远的记忆。
　　自己的家人在海外已经过得很好了。
　　那时候，家人飘洋过海的两个月后，萌园收到海外信息，说老祖母于海路一半便离开了，后面的都是父亲与船员沟通如何看护尸体如何运输到新庄园的一些努力词，这些，萌园都觉得不重要的。
　　末了，父亲与他共勉，既选择，则安之。安之，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