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龟已已

3、云栖、云冕

　　栾川，神隐峰。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今早山上的雾凇已被压上了厚厚的一层白铺盖，日头出来时，照在软绵绵的白铺盖上，染上了明媚迤逦的烟霞之色。

　　众多白铺盖中间的空地上，有一座精致的木质小屋，小屋只有区区百平，一间灶房，两间起居室，一座破凉亭。

　　再近看亭中氤氲处蹲着一个少女。

　　少女从头到脚裹着厚厚的白裘披衣，往眼前的酒壶加了片白梨，又用竹竿子给小灶上的火堆拨了拨碳灰。

　　随着星火逐渐黯淡下去，一股酒香顺着壶嘴飘了出来，香味混着花香和果香，真真是清甜无比。

　　少女从毛领子里探出头来，一张小脸未施粉黛，莹莹如有玉色，小鹿般的眼睛往起居室方向望了望，见着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于是用裹布包着壶把手，先给就近的酒杯斟了半杯。

　　瞬间酒香四溢。

　　少女拿着酒杯砸吧了一口，墨黑的小酒杯衬着藕色的手臂，甚是讨喜。

　　少女脸上也随之浮现陶醉之色，又轻酌一口，方带点遗憾般喃喃道：“可惜没有平姒的蜜了，不然味道应会更好些。”

　　“你在喝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少女一个起身，几滴酒水溅了开来，落在地上，起了氤氲几道水雾。

　　甚是心疼。

　　亭外雪未消停，却独独绕开了那个身披紫貂裘的华贵少年，少年遗世独立，不似凡仙。

　　“山神大人，您今儿个起的真早。”少女看清来人，眉眼一弯，屈身伏了伏，整张小脸笑的殷勤无比。

　　而她口中的山神大人凤目微眯，喜怒难辨，“有没有可能，本座昨晚并没有回来。”

　　少女的笑微不可察的僵硬了片刻赶紧让开自己的位置，重新拿了个酒杯，斟了满满一杯酒放到桌子上，讨好道，“山神大人忙了一夜，甚是辛苦，叟奇特地一大早煮了一壶棠梨煎雪，您要不要赏脸尝尝。”

　　这少女便是叟奇无疑了。

　　至于为何叟奇突然能化形又突然出现在栾川，这里的缘由也…是很简单。

　　一个月前，叟奇在被破坏的闵至仙洞内，在般若层层攻势下显些招架不住，一命呜呼，幸亏山神大人赶到把她及时救下。

　　跟山神大人一同来的还有那个他所谓的“挚友”白袍道人。

　　山神大人似乎是打赢了他的“挚友”，因为那位脸色看起来极其的不好…

　　犹记得当时的山神大人两袖一甩，脸皮甚厚道，“你劈了本座的闵至仙洞，让本座和本座的守山妖无处可住，是不是应该赔我们一个府邸。”

　　那位白袍道人脸色更黑了，“我的洞府早已毁掉，现在也是隐居在栾川，你可以随我去栾川，但你的守山妖道行不够，妖气太重，不行。”

　　“你那只水滴狗（般若：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老娘是镇水兽！）都行，本座的守山妖怎么不行。”山神大人啧啧了一下继续说道，“更何况昨天有栾川的人取走了定山针，其中一位似曾相识…”

　　“行了！我会想办法！”

　　叟奇看到白袍道人似是被戳中了软肋，神色阴霾，眼神凶狠起来，恨不得活吞了自家山神大人。

　　于是这般，她和自家山神大人就化名为新晋弟子云栖和云冕，以兄妹的身份被安排住在了神隐峰。

　　不久后那个白袍道人还来过一次，给她喂了一颗药丸，那药丸应当是个宝贝，不然般若当时不会这般嫉妒的看着她，果然，药丸一入肚叟奇瞬间增长了一百年道行，化形成人便是眨眼的事。

　　随后般若心不甘情不愿的送了她一个绿色的香囊，香囊上绣着的不是花草也不是雅词，而是一只绿斑色的乌龟。

　　叟奇就靠着这个乌龟香囊隐秘身上的非人味道。

　　这边白冕已经坐进凉亭，端起眼前的酒杯尝了一口，甚是满意的样子，随口问道：

　　“哪来的海棠花和梨子。”

　　这海棠花是摘星峰上的云欣师姐送的。

　　昨儿个摘星峰的那位顶好看的师姐红着脸送来了这海棠花的时候，语气真真是温柔可人：“云栖妹妹，麻烦你把这些海棠花交予你哥哥云冕，跟他说…我们摘星峰四季如春，现下这海棠花开的最好，风一吹，漫天花雨，香味扑鼻，如有机会…”语气逐渐变轻，“如有机会，真想同他一起赏这般美景。”

　　话音刚落，便已一脸娇羞的跑开，徒留下一脸茫然的叟奇。

　　至于这梨子，是聚元谷的云莱师兄在云欣师姐走后不久送的，说是近些的梨子结的有点多（聚元谷也是四季如春的宝地），师父叫他们挑拣些，各大峰都分一分，尝一尝，别白白放烂了可惜。

　　云澜师兄长的俊朗，心地也好，虽然神隐峰就住着云冕和云栖，但还是多分了他们几个梨子，还同她说，神隐峰常年下雪，物资贫乏，有什么难处或者短缺的可以随时去寻他帮忙。

　　叟奇把海棠花和梨子的由来如实说了一遍，还不免由衷的感叹了一下：“这样看来，这些修神者也没有外界传的那么泼皮无赖嘛。”

　　山神大人听后嗤笑了一声。

　　“这酒味道不错，既然她那边的海棠花开的好，你叫她多摘点过来，咱们这边缺个花圃，改日你拾掇拾掇种上，到时候看看也是一样的。”

　　“梨子就算了，甜度不达标，水分也不够，比不上秋水种的，叫他下次别送来了。”
　　山神大人很是不客气的命令着，还不忘敲打一下叟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不用我教你吧，那群修神者可是偷光本座府邸宝贝，还伤过你阿爹阿娘的。”

　　叟奇听了仔细想了想，也很是赞同的点着头。

　　唉，真真是两个只会吃喝的榆木疙瘩，硬凑一块也凑不出一个“情”字来。

　　“对了，昨天师兄师姐来的时候还特地提醒我们，说是今天的结缘大会所有新晋弟子都要参加，山神大人，我们是去还是不去？”叟奇停顿了一下，突然兴致勃勃道，“师兄说那天会决定我们具体拜入哪个师门，具体学习哪门子修神术法呢！”

　　此时的山神大人已经在喝第二杯棠前煎雪了，听了这话，不免有些气结，斜瞥了叟奇这张写满期待的脸，继续毫不客气的训斥：

　　“本座本来就是神，修劳什子的修神术法，倒是你作为本座的守山妖不好好修行，天天研究各种吃食倒是起劲。”

　　这不是看您挺爱吃也挺爱喝的…

　　叟奇想归想，赶忙跟着点头：“是是，您说的是！但是大人您想，我们现在的身份是云冕和云栖，他们可是普通人，不是神也不是妖，想要留在栾川就要跟普通新晋弟子一样去参加结缘大会，不然会凭空惹人怀疑的。”

　　自家山神大人斟酌了下，似是觉得有几分道理：“真麻烦，那做两个傀儡人去便是。”

　　叟奇捧着张小脸可怜兮兮道，“大人，我想趁机在栾川走走，毕竟咱们要长住，得了解一下周遭环境，这个神隐峰常年下雪，物资贫瘠，有些东西还需从外界获得，我出去走动走动，除了收集下物资，还可以混个脸熟，一举两得。”

　　顺便看看十年一次的结缘大会是什么样子的。

　　山神大人接收到叟奇真挚的小眼神，权衡了下利弊后，把酒杯递了过来：“允了。”

　　听到山神大人的口头应允，叟奇心领神会，赶忙兴奋又狗腿的往酒杯斟了满满一大杯。

　　山神大人喝了大半壶酒，终于神色倦倦站起身，回房养息去了，临走前往桌子上甩了某个物件，叮嘱：

　　“这是匪夷给绞绞做的梳妆镜，你随身带着，若有急事可在镜中唤我。”

　　“谢大人！”

　　叟奇拿起桌子上巴掌大的梳妆镜爱不释手，凡是出于神匠匪夷之手的必是宝物，不管这绞绞是谁，甚是福气！

　　不过，这福气现在归她了。

　　叟奇笑的合不拢嘴，忙把镜子好生揣进怀里。又去房间换上昨天师兄送梨顺道带来的栾川弟子服。

　　栾川的弟子服统一是白袍加身，只是凭借头冠来确定身份，像叟奇这种新晋弟子暂时只能戴根木簪意思意思，而具体的头冠还需在结缘大会上由自己的师父亲手戴上，以表珍重。

　　叟奇看着镜中的白衣少女有一瞬的恍惚，自化形以来，还没有如此仔细的打量过自己的容貌，其实这副模样跟自己还是妖态的时候并无多大不同。

　　只是去掉了鬓角和额头的麟甲，整张脸显得更白皙粉嫩了些。

　　再换上栾川的弟子服，竟真有模有样起来。

　　这张脸算美吗？

　　叟奇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她自认为美是比不上柳锈跟平姒的，顶多是有点清秀和可爱。

　　正在自恋着。

　　“云栖。”

　　山神大人的声音突兀的从门外传来，明明语气平平却叫“云栖”这个名字让她横生怪异之感。

　　叟奇赶紧推开门，诧异的看到门外的山神大人已经穿着一身素白长袍，头戴发簪，亭亭立在雪中。

　　少年肌肤胜雪，宛若仙子！

　　脸还是山神大人的脸，只是表情寡淡，甚至有点面瘫，气质也不似之前的闲散与傲慢，多了点儒雅和从容。

　　叟奇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应该就是山神大人的傀儡人“云冕”。

　　“出发？”傀儡人“云冕”侧身询问。

　　“嗯！”叟奇收回视线，连连点头。

　　山神大人果然是山神大人，连这傀儡人都造的如此栩栩如生，如他一般无二。

　　叟奇对山神大人的倾佩又偷偷上升了一个台阶。

　　结缘大会开在栾川的封侯顶，从神隐峰到封侯顶的路程比叟奇预想的还要远。

　　临近中午才堪堪赶到，要不是路上随处可见的白袍弟子可以用来问路，叟奇不保证自己能在不迷路的情况下赶到。

　　眼前的大殿门雄伟气派，周身云雾缭绕，“封侯殿”三个题字一看就是大手所写，大气磅礴，锋芒毕露，毫不藏拙。

　　叟奇想，怪不得大家都想做“人”呢，甚至是妖也都以化形成人为第一目标，人纵是最孱弱的种族，但他们的智慧却是凌驾于万物之上，劈木盖舟，焚铁铸剑，砌石为殿这些都是没有神力而为之，这样看来他们能利用神物来操纵神力也是不足为奇，就仿佛是一种必然趋势。

　　如若神真的是彻底消失了，那是不是这群修神者就是下一批真神了呢？

　　叟奇越看越惊奇，越想越歪，殊不觉一头撞到了前面的人。

　　“啊，你没长眼睛吗，撞到我了！？”被撞的那人疼的龇牙咧嘴，回头就对着叟奇怒骂。

　　叟奇脸一红，赶紧道歉，虽然她现在是个看起来孱弱的小姑娘，但好歹他们守山妖一族就靠一身的麟甲出名，即使是无意为之，这一撞那也是结结实实的疼。

　　更何况被撞的也是个同她一般无二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弟子服，挽着高高的发髻，容貌一般，全靠两眉间一颗朱砂衬的整个人多了份颜色。

　　小姑娘脸上尽是傲慢鄙夷之色：

　　“你也是新晋弟子？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姑娘似是横行霸道惯了，说话不带一丝客气。

　　叟奇“啊？”了一声，正不知道怎么回答，身边的傀儡人“云冕”已先一步上前开口：“抱歉，我妹莽撞，如若撞疼了姑娘，还请见谅，我叫云冕，我妹妹叫云栖，也是这次来参加结缘大会的新晋弟子。”

　　小姑娘看到“云冕”后瞬间就敛了跋扈的气息，脸颊微红的打量了下他道：“云冕…云栖…这名字好像也没听过。”

　　“你们就是那对被安排在神隐峰的兄妹吧。”另一个声音适时插嘴，叟奇目光一转就看到了站在小姑娘身侧说话的少女，年纪看起来比小姑娘更大些，一张脸长得端端正正，相貌说不上多美，但很是英气。

　　“我叫云迦，这是我朋友云筝。”少女开口主动介绍。

　　明显这位云迦比云筝和善多了…

　　“你们就是那对住在神隐峰的兄妹！？”云筝很是吃惊，拔高了音量。

　　叟奇明显感觉身遭本来匆匆往前走的人听到这声惊呼都步伐变慢了些，多了几道探究的视线。

　　一路上走来，偷看打量他们的目光不计其数，但毫无意外都是冲着山神大人这张人神共愤的脸的。

　　所以叟奇都习惯了，而现在这些探究却是冲着“云栖”和“云冕”的。

　　这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叟奇不禁想：他们的名头有这么响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