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龟已已

2、所谓挚友

　　碧海之上，月朗星稀。

　　牙白色的方亭里飘着一道暖黄的罗账，亭下是翻滚着的碧海和浮云。一抹绛紫色的水雾从云中腾起，在空中滴溜溜地打了一个转。

　　直到望见了那方凉亭，瞬间找到目标般射了过去。

　　谁知水雾还未接近凉亭便被一道袖子打散。

　　“云行师兄，你怎又一个人下棋，无聊至极。”

　　打散的水雾在地面上行成水圈，身着绛紫色薄裙的女子抿着唇赤脚踩过水圈，却未见一丝涟漪。

　　“如若你是特地来嘲讽我的，那大可不必。”

　　亭中的身影略微动了动，似是改坐为躺，声音都懒洋洋的。

　　“嘁，我这不是怕你无聊来找你聊磕，怎的，竟这样不欢迎我。”紫裙女子脸皮甚厚，直截了当的挥开了眼前碍眼的罗账。

　　男子丰神俊朗的容貌便在这月色中清晰起来。

　　叫云行的玄衣男子半个身子嵌进了躺椅里，乌发如墨，一旁滚落了一个玉冠，闭着眼似是在养精蓄锐，“聊磕还是算了，我这厢有约了。”

　　“可是云胡师兄？”女子柔若无骨的滑进一边空着的另一把躺椅里，不甚在意道，“他今日正在筛选新晋结缘大会弟子的清单，刚又被师父叫去协商处置新得的法宝，哪有空来这边下棋。”

　　“哦？新得的法器？何物？”云行这才略有兴趣的睁眼，露出比皓月姣姣的桃花目。

　　“好像是叫什么定山针…”

　　云行半支起身子，脸色怪异，“可是东夷山寻得的定山针？”

　　紫衣女子狐疑的瞅了他一眼，“师兄你怎知道？”

　　云行挥了挥衣袖，一旁的玉冠瞬间飞入他手中，只见翻云覆手间，一头墨发已被稳稳的束起，一丝不苟。

　　还未等紫衣女子再度开话，云行已消失于方亭中。

　　“啧啧，怎的突然这般匆忙，可不像是大师兄的风格呀。”紫衣女子也跟着起身，诧异地喃喃自语，“不行，我也得去瞅一瞅，说不定有热闹可以看呢，嘻嘻。”

　　话毕，女人的身影如水般泛起涟漪，顷刻间也消失不见。

　　再看方亭一阵飓风扫过，石桌上的棋盘已是满盘狼藉。

　　叟奇花了一天的时间消化了一个事实。
　　他家祖宗世世代代侍奉的山神大人从她捡回来的冰棺里爬出来活了？！

　　在这个所有人都坚定的认为神早在一千年前就泯灭，对神的信仰彻底崩塌的时代，说出来不但没人信，连叟奇自己都不信。

　　但是那股子强大到瞬间可以把她挫骨扬灰的威压，和只有山神大人才有的神印，都切切实实的证明了山神大人的身份。

　　“大人！你们都去哪了啊？”叟奇当即就跪在地上，泪如雨下，替四海八荒所有子民说出了心声。

　　“呃。”山神大人眨了眨他那双好看的凤眼，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才道，“大概、可能、算是，去旅游了吧。”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守山妖对“旅游”两个字甚是不解。

　　山神大人轻咳了一声，“此话后说，闵至仙洞怎这般破旧了。”

　　山神大人打量了了四下，嫌弃的地瞥了眼墙皮，心疼如斯：“本座的雾海九曲夜凝珠呢！？”

　　提到这叟奇就委屈，开始扯着嗓子哭诉：“山神大人！你一走就是一万年，苦了我们守山妖受尽欺辱，一个个修神者堂而皇之窜了进来，把大人您所有的宝贝都偷走了，连墙皮都没有留下！”

　　山神大人抽了抽嘴角，挑眉：“修神者？你拦不住？”

　　叟奇可怜兮兮的解释：“他们个个身揣器物，能靠您的宝物使用神力，我辈一介守山妖实在是不敌….”

　　话毕，还亮了亮自己的利爪，第三个指甲头已断，表示自己还是顽强抵抗过的。

　　但事实是自己挖洞挖断的…

　　修神者夺走宝物的时候叟奇尚在襁褓，那个时候阿爷、阿娘和阿爹拼死反抗，阿爷本就朽木般的身体因着这一番搏斗第二天就去了，阿爹阿娘也差点丢了半条命，这些却都是真真切切的。

　　“一群狗东西。”

　　山神大人果然霸气维护：“我的东西放在哪里都还是我的东西，还轮到他们夺去。”

　　“废点功夫跟本座取回便是，不妨事。”

　　听到这话，叟奇突然觉得自己弯了几百年的腰杆瞬间挺直了！刚想再诉苦诉苦，就见着她家山神大人蹙起了眉，搭起了鼻子。

　　然后还未等她询问，就见着凭空一道飓风扫过，洞口处就“滴溜溜”滚进一团红色的圆呼呼的物件。

　　物件被飓风带的左磕右碰，最后生生的砸在叟奇面前，扬起一股子尘埃。

　　“哎呦！”一声痛叫传来。

　　叟奇觉得声音甚是熟悉，鼻尖也终于闻到了那股子若隐若现的骚狐狸味道。

　　就是柳锈无疑了。

　　“在外面偷偷摸摸作甚，我最讨厌的就是狐狸。”似是想起来不开心的事，山神大人眉头皱的更深了，“特别是红毛狐狸。”

　　瞬间巨大的威压压的叟奇喘不过气来，柳锈更是被压的七窍隐隐流血，除了一开始吃痛的惊呼再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再细看，柳锈身边还滚落了些茯苓草。

　　这是专治伤寒的药草…

　　想起之前胡诌的谎言，叟奇心下微微颤动，虽然这骚红狐狸偷过他过冬的存粮，却也实在没害过自己。山神大人这一记威压下去，他那三百年的道行甚至是小命都会要烟消云散的。

　　“大…人！柳锈是我的挚友！山神大人饶他一命！”

　　叟奇还是顶着压力开口求了情。

　　“哦？挚友？”

　　威压未撤，山神大人只是侧头瞧着叟奇，眼神冰冰凉凉、冷漠无情，简直跟刚刚那个偷吃她糖醋葫芦的山神大人判若两然，“小山妖，同情心泛滥可不是好事。”

　　叟奇一怔，这才是真正的山神大人吗？有情但也无情，取人性命，更是一念之间！

　　而此时的柳锈已经快无声息了！

　　“大人！他在之前却是偷吃过我过冬的存粮，但他只有三百年道行又体质孱弱并无恶意！我前段时间伤寒，他这次来是给我专门送药草的！”

　　叟奇急忙喊出，怕大人不信她还特地指了指地上的茯苓草。

　　铺天漫地的威压暂时停歇。

　　叟奇赶紧过去查看柳锈的情况，平时总是调侃她的骚红狐狸已经化为原形，紧闭双目，缩成一团，安安静静的样子，看起来甚是可怜。

　　不过幸亏威压撤的及时，还算有救。

　　山神大人已褪去眼里刺骨的冷，改为惯有的嘲讽：“明明有千年的岁数了，却把自己搞的只剩三百年道行，确实挺惨的。”

　　叟奇一愣，千年的岁数？

　　怪不得比自己先化形了，原来不是自己修行惫懒落了后，竟是柳锈自身道行难修的问题。

　　一千年才化为人形，那真是有够不勤勉的了…

　　看到叟奇乍舌的小表情，山神大人很是挪揄：“小山妖呀，本座不得不教导你一句，不是所有对你好的人都算是朋友，也不是所有对你好的朋友都称得上挚友，就像….。”

　　“哐啷！”

　　巨大的响声突然破天而来，震的四周洞壁碎石乱飞，脚下地面隐隐裂开几道缝隙。

　　叟奇几乎是下意识的抱起柳锈就往山神大人身后逃窜。

　　这青天白日的！还要闹几回地震！

　　叟奇甚是忧伤的想。

　　然而此次山崩地裂并未像之前的“地震”一样有停歇之势，反而愈演愈烈，整个闵至仙洞竟有崩塌之相！

　　直至片刻，叟奇抬头傻傻看着自家被开了天窗的洞府，一脸不可置信。

　　随后就见到半空中浮现出一个白袍玉冠，手持长剑的道人来。

　　更让叟奇震惊的是那人眉宇间隐约也有个印记在闪现！

　　“白冕，何在？”

　　不知哪路的神仙，来势汹汹，话语甚是凌厉。

　　白冕=自家山神大人。

　　叟奇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家山神大人，眼神提示：这架势明显是找您干架的。

　　而自家山神大人连头都未抬一下，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单手扶额，甚是烦忧的样子：“说曹操曹操就到，我这个挚友来的可真不是一般的快。”

　　话音刚落，一道剑气破空而来，毫不犹豫的斩向他们落脚处。

　　叟奇下意识地抱着柳锈堪堪滚到一旁的地洞口，再回头时，自己山神大人已消失在原地。

　　天空骤然响起一阵兵戈交汇的脆响，但未见任何人影，空有一道剑气若隐若现，穿梭在云层中。

　　神仙打架，必是叟奇看不明白的。

　　叟奇很是担忧的想：自家山神大人才刚醒来，屁股还没坐下过，就招“挚友”这般追杀，这人品该是有多差呀……

　　叟奇正看的起劲，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声音来：“啧，这只红狐狸很是眼熟么。”

　　叟奇结结实实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往后跌进了地洞里。

　　地洞不大，地上却是铺满了她之前收集的干果子，把她磕的龇牙咧嘴，怀里的柳锈也随之被跌到了一旁，毫无声息。
　　一道绛紫色的水雾滴溜溜地跟着穿进地洞，围着地上的柳锈转了两三圈，又围着她转了一圈后落在地上，凭空变出一个曼妙的少女来。

　　少女身着紫色薄裙，容貌艳丽，双手捂嘴，发出一道惊呼：“他竟没死。”

　　随后又喃喃着，“不过现在跟死也没有区别了。”明明应该是担忧的语气，竟听不出任何的感情来。

　　女子观察了会柳锈，转而看向了叟奇，娇俏道：“你是白冕的守山妖吧。”

　　叟奇犹豫的点了点头。

　　女子继续道：“我叫般若，是我家大人的守护兽。”

　　叟奇听阿娘说过，每位座上的神祗都会有一只侍奉着的守护兽，他们守山妖一族就是山神大人的守护兽。而这个叫般若的女子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就是那个白袍道人的守护兽了。

　　果然那个白袍道人竟也是一位神！

　　但具体是哪路神，叟奇就不知道了。

　　“大人们打起了架，我们是不是也要打一架意思意思一下呢。”听到女子的这句话，叟奇立马就亮起了一排坚硬的背刺，脸上透出一股谨慎来。

　　“噗，逗你玩的，你可真有趣。”女子看到她这架势笑弯了腰，“他们打他们的，关我们何事，你竟还当真了。”

　　“守山妖一族誓死会保卫山神大人。”叟奇看不惯她那姿态，郑重告之。

　　“知道啦知道啦～论忠心，确实你们守山妖排第一没有人排第二的。”女子扬了扬手不慎在意的打量了下她的背刺，“你这道行才五百年吧。猜猜我几岁了。”

　　叟奇摇头。

　　“一万两千七百二十一岁。”

　　“…”

　　叟奇伸出的利爪抖了抖，看了看女子姣好的少女模样有些羡慕，这岁数还保养的如此好可真是个老妖怪。

　　“所以你还要跟我打吗？”般若嘲笑道。

　　叟奇毫不犹豫点头。祖上世代以守护山神大人为己任，即使山神大人不在，也至死守着闵至仙洞等待大人归来。

　　使命使然，毫无畏惧。

　　般若笑容逐渐散去，空留一句“不自量力”后原地消失。

　　空中骤然出现三道冰柱，猛的刺向叟奇，叟奇堪堪躲过这三道，就见着赫然又有三道迎面而来，此时已避之不及，只能徒手去挡。

　　三道冰柱锋利无比，顷刻间刺向她的手臂。

　　“丁铃铛啦！”的几声，没想冰柱挨着叟奇手臂上骤现的麟甲，瞬间粉碎。

　　叟奇拍了拍心口，差点成了串烧，祖传的盔甲就是不一样。

　　“咦？”洞穴某处现出般若的惊呼，“你这区区五百年道行不该呀？”

　　随后似是不信邪，空中再次浮现冰柱，密密麻麻，宛如一道冰墙，把整个地洞印射得寒光四起！

　　叟奇吓得一个激灵，这女子心肠真是歹毒，是要把自己扎成刺猬啊！

　　另一边。

　　东夷山上空险象迭生，明明是晴空万里，却惊雷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