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龟已已

1、修神者

　　　　东夷山，麒麟臂。

　　本是悬在山背面的一处断崖，因长相酷似一只微抬的兽臂，所以被称为麒麟臂。

　　这块地儿山势险峻，也不是山阳面，所以平日里总是光秃秃的，树都没几棵，不免显得鬼气森森。

　　平时无甚特别的地方，不知怎的响起“轰”的一声，就见着靠近臂口处冒出一股子白烟，随着白烟还震飞了一群飞兽，但大抵也就是一些乌鸦蝙蝠之类，毕竟没有其他动物愿在这种地方扎根。

　　走近了，就见着是麒麟臂的最末端，塌陷了一块下去，飞兽和白烟都是从露出的黑黝黝的洞口里出来的。

　　浓烟还未散尽，就从地洞内迎面飞出几个白衣踏剑的少年来。

　　领头的少年身量最高，剑眉星目，耳鬓戴着一根七星琉璃珠子镶着的耳坠，丰神俊朗，手执一根木色的裸簪看的目不转睛。

　　旁边其他的白衣少年们纷纷庆祝，“恭喜云胡师兄，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寻得了这定山针。”

　　被称为云胡的少年嘴角上扬，心情大好的样子，喝令道：“宝物既已到手，为避免夜长梦多，即日回栾川向师傅禀告。”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偷偷开口：“可是那尸体？”

　　“一具尸体罢了，不碍事。”

　　云胡话毕，一行人便踏剑离去，并不多作逗留。

　　麒麟臂难得嘈杂了这么一会儿，便又静了下去。即便塌陷了某处，但远远瞧过去，和平常并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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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叟奇最近被欺负的厉害。

　　隔壁山头某个洞的红狐狸柳锈自从化了人形后，天天想霸占它家祖传的闵至仙洞。

　　明明是个半点灵气都没有的破窟窿，它也不知道这里为何总被人惦记。

　　说到那只骚红狐狸，只修行了不到三百年，却比它这个修行五百年的守山妖一族先行化了形，这事要是被祖辈们知道了，铁定又是一番羞辱。

　　但好在祖辈们早都入了土，也只能在阎王殿里念叨念叨了。

　　而叟奇呢，作为东夷山最后一只守山妖，一直本本分分，矜矜业业地守着自家祖产，从不在外面胡作非为。

　　可偏偏这祖产贯着闵至仙洞的名号，虽是破落到只剩茅草和穿堂风，但也架不住这里万年前，是山神大人的养神休纳宝洞。

　　光听着名号来的修神者就不计其数，更何况那些想来蹭点灵气的小妖小怪了。

　　那只化了形的红狐狸柳锈现下就在洞口张望，挤眉弄眼的叫着，“小叟奇，你在这宝洞里修行了个把百年，怎就没见你藏过尾巴？快出来瞅瞅我这容貌姿色，够不够做你上门女婿的。”

　　叟奇刚往地洞里丢下去最后一个羌果子藏好，听着这话险先一个踉跄把自己给栽了进去。

　　自古狐狸就是谄媚坏心眼的主，她才不会当真，故意哑着嗓子回道，“我今日修炼岔了气，感了风寒，怕挨着你传了病气，咱们改日再叙如何？”

　　红狐狸的声音假惺惺的响起，“风寒而已，我这一身皮毛可暖活，病气挨不着我，反倒是你，细皮嫩肉的，要不我的皮毛借你盖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叟奇总觉着他说细皮嫩肉的时候还咽了口口水。

　　她脑子转遛了一下就想出了个主意，故作为难道，“也不是很严重，就是有点怕冷，捂出了一身红疹子，若被我传了疹子恐怕不太好吧……”

　　听着还起了疹子，红狐狸刚化好形还是挺宝贝自己这张脸的，果然暂时断了进洞的心思。

　　“啊，这么严重，那今日你就好好歇歇，我改日给你带点下疹子的药草过来好生探望。”

　　话音才刚落，那一身骚狐狸味儿就消失了。

　　跑的倒是麻溜。

　　叟奇翻了个大白眼儿，顶着旁边的大石头正想把自己存放过冬存粮的洞口封住。

　　今年的收成并不好，她辛辛苦苦搜刮了整个东夷山也才找到这些子只够过半个冬天的果子，柳锈来此目的也很是简单，这些果子绝不能叫那骚狐狸给抢了去。

　　去年是见他可怜，缩在自己洞口瑟瑟发抖，她好心收留，没想到才几天，自己的粮库就被盗了个精光。

　　可见这骚狐狸柳锈的人品委实不怎么样，她可不敢随意把他给放进洞了，免的又着了他的道。

　　这洞虽常遭人惦记，但胜在九曲回肠，光地洞就有几千几百个，都是它辛辛苦苦掘出来保命用的，反正祖宗世世代代教导要守着仙洞，也没说不能把这洞再扩展一下。

　　刚琢磨着再去哪收集食物，哪想着头顶突然一声巨响。

　　“?！”

　　震的整个山洞的墙皮都剥落了几层。

　　她顶了一半的石头竟咕噜噜的一个猛冲，撞到了对面的墙头，又借着回力往自个脑袋给砸了过来。

　　亏她反应够快，缩成一团，用坚硬的背甲抵了那么一下。

　　但就那一下，也震的虎口生疼。

　　地震了？

　　叟奇一脸纳闷的冲出洞府，四处张望了下。

　　就见着东夷山北面的麒麟臂处，陷了一块下去，一股白烟还在袅袅升起。

　　脚下的蛇虫鼠蚁都吓得不轻，纷纷乱蹿，叟奇逮着一个就问：“怎的这么大的动静？”

　　“还不是那些修神者，不知又在找什么宝贝，把我们房梁都给震塌了，嘤嘤嘤。”小蚂蚁委屈至极。

　　说道这些个修神者，叟奇就不禁又要鄙夷一番了。

　　在它们祖先世代相传的神话里，真神们于万年前便已经集体失踪了。一切发生的很是突然，有人说神族们发生了内战，真神们互相争斗以至于泯灭，也有人说真神们抛弃了这片大陆迁移了。

　　不管是哪一种，神确确实实是已经不存在了。

　　万年前众神的失踪，使各路妖魔鬼怪横行霸道，大陆瞬间沦为人间地狱。

　　到处都是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生灵涂炭，起初还有人相信着他们所信仰的神会回来保护他们，直至身边的亲人一个个为抵御妖魔凄惨死去，人类开始仇恨起了神灵，放弃了一文不值的信仰。

　　而凡人中有出类拔萃者甚至闯进神的领域，盗取神的法器，暂时压制住了这股肆虐的妖魔之力。

　　这些有能力驱使神物的人便承担起了救世之责，并通过神留下的书籍学习神的能力，虽无法像先天神一样随意施放神力，但是也能借用法器达到类似的效果。这类人因此被称为修神者，所有修神者都定居在一个叫“栾川”的所在。

　　自此，大陆被分成栾川、了花境、雾海三个领域，人类永居了花境，妖魔不出雾海，修神者成为这条分界线的维护者和看守者，承担起了神之责。

　　叟奇一直觉得，这些人说好听了是修神者，说难听了，其实就是一群打着拯救苍生的名头行着偷鸡摸狗之事的窃贼罢了。

　　想当初他们东夷山闵至仙洞的山神大人，掌八万里山脉平川，拥四海八荒的信徒，酷爱收集珍宝，又因与神匠匪夷是挚交，闵至仙洞里的宝物可谓不计其数。

　　东夷山守山妖一族在山神座下也是无上荣光。

　　可现在，闵至仙洞的东西连着墙皮都被那些个修神者剥了个精光，叟奇能不气么？

　　现在的东夷山早就是个荒野蛮地，半分灵气都无，叟奇要不是固守本分，牢记祖宗守山之职，大抵也是不会留下来的。

　　而麒麟臂那处不知哪里又遭了修神者惦记，平白无故的遭了罪。

　　叟奇好奇归好奇，却也不会过去查看，自己的过冬存粮还未收集全，哪来的闲工夫去了解那群窃贼的无聊事。

　　毕竟有闲情的都是些不愁吃穿的家伙，眼下饿不死便是她的生存之道了。

　　叟奇收拾完就去好友平姒家蹭了一罐子蜜，想着这罐子蜜够她腌一小坛酸枣了，心情顿时大好，小曲子也哼的抑扬顿挫。

　　平姒只是个修炼了一百年的采蜜蝶，勤快暂不多说，长相就是一等一的好看，附近不知有多少黄鼠狼的眼睛窥视着她。

　　昆虫类的修行本就比它们兽类难上加难，得亏平姒运气好，不知哪挖了一坛子存了几万年的灵酒，兴许是以前哪位仙人偷埋给忘记的，灵酒保存完好，醇香动人，一坛子下去，就有了三四百年的修为，直接化了人形。

　　但平姒空有五百年修为的躯壳，没有五百年的悟性，难免经常被同修为的欺负。
　　而叟奇是个热心肠的，作为守山妖，没少帮她解围。

　　一来二去两人变成了无话不说的挚友。

　　但是平姒的眼光真不咋地，竟然看上了那只骚红狐狸柳锈。一想到刚才的对话，叟奇就不免有点气结。

　　“阿奇，我昨儿个遇到化形的柳锈了，看着怪好看的。”

　　“这个，我还真没注意，反正再好看也没你好看。”

　　“真的吗，你也觉着我好看，那……旁人是不是也会觉着我好看。”

　　“他们不仅觉得你好看，还会觉得你好吃。”

　　“……”

　　柳锈的化形自然秉承狐族的妩媚娇艳，好看是好看，就是少了灵秀之气，看着有点过分阴柔了。

　　男狐狸长这样也就只能骗骗平姒这种年轻小姑娘。

　　想到平姒春心萌动的姿态，叟奇甚是担忧。脚下一个不注意，显些脱了手里的那罐子蜜。

　　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眼角瞥见河边有着个什么亮闪闪的东西。

　　走近了一瞧，竟是一副搁浅在岸边的冰馆。

　　冰馆为长形，质地通透，不像是普通材质，表面微微冒着寒气，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叟奇往里头看了一眼，隐约可见一个人的侧脸，但看的并不真切。

　　啧，这是个死人。

　　叟奇暗道晦气，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条小河上游便是昨儿个地动山摇的麒麟臂那处，许是被连带着震出来的。

　　也是可怜，好好的入了土竟平白无故被那群修神者搅了安宁。

　　现在刚入秋，天气已经冷飕飕的了，这冰馆材质特殊，周边寒气极重，叟奇才呆了这么一会儿便觉得周身有些刺骨的冷了，赶紧缩了缩身子往洞府赶去，不愿多做逗留。

　　但回去的路上叟奇突发奇想，觉着这冰馆现在虽是冷，但是抱回去等来年盛夏做成冰床岂不是美哉，再不济冰镇个水果也是不错的。

　　拿定了主意，把手里的蜜罐子往口袋一放，回头便把冰馆给扛了起来。

　　冰馆又重又沉，叟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运进洞内，又围着冰馆转了一圈又一圈，实在是找不到开馆的方法，便决定姑且放一放，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叟奇一边小心翼翼蹲在地上给每颗腌制过的山楂上蜜浆，一边把自己馋的直咽口水。

　　阿娘还在的时候她就极其好这一口，阿娘走了，她只能学着样儿仿一下，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当初那味儿。

　　正刷的仔细，眼前却覆盖下一片阴影。
　　“糖醋葫芦？”

　　突然的声音把叟奇吓了个真真切切，手里的蜜浆一抖，一大瓢就撒了出去。

　　没来得及心疼蜂蜜，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结巴道，“你、你、你咋知道这叫糖醋葫芦。”

　　这名字还是阿娘告诉她的。

　　男子笑了笑：“因为是我发明的呀。”

　　被这笑勾的三魂丢了七魄，叟奇傻了，浑身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见识过锈红的狐媚娇艳，清楚平姒的温婉动人。但是眼前这人的样貌瞬间就把他们给比下去了，比下去的还不是丁点半点。

　　眉如墨上的青山却不显的庄严，丹凤眼尾梢生挑却没有媚色，唇薄却不显寡淡。

　　如琢如磨，如圭如璧。

　　就像那画上仙人之姿，即使跟她一般蹲在地上也丝毫不显违和。

　　男子趁着她愣神的功夫，用白皙圆润的指尖，直接挑了一颗蜜浆山楂丢进嘴里，浅尝了一下，“可惜了，这蜜若换成妄山蜂的蜜味道才正好。”

　　“妄山蜂是何物？”看着男子嘴角带蜜的鲜艳模样，叟奇莫名咽了口口水求教。

　　“妄山蜂常驻西域妄山，数量稀少，确实并不多见，不过螺腰倒是养了那么几巢，她养蜂也不是为了吃蜂蜜，竟是喜欢听那蜂鸣声，一群蜂的叫声有甚好听的，哪有那蜜来的香甜，呵呵，你说是也不是。”

　　男子顺着回话，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眼见着第二爪子马上要再伸过来。

　　“不、不对！你是何人，怎的在我洞府。”好不容易从美色中挣扎过来，叟奇一个激灵，抱着蜜楂罐子连连后退好几步，并亮出了坚硬的背甲和利爪，龇牙咧嘴的质问。

　　男子瞧见这阵仗，未免一愣，噗的又笑出了声，“你这小守山妖怎的连化形都不会。”

　　叟奇深刻觉着自己被冒犯到了，红了脸斥责，“既然知道我是东夷山守山妖，你还敢堂而皇之的在我的洞府偷吃。”

　　“哦？偷吃？”男子改蹲为站，身量整个拔高了一倍，衣袍倾泻，雾青色的面料柔软无比，竟还透着点流光溢彩，他就这么随意的四处望了一下，神色中带着一丝揶揄，说出的话却言简意赅：

　　“在本座的仙府，吃本座的守山妖做的糖醋葫芦，怎叫偷吃呢？”

　　叟奇愣了愣，仔细瞧了瞧这人的身形，竟依稀跟冰棺里的男尸对上了。

　　认识到这件事，她瞬间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从背脊蔓延到脚跟。说的话也打着颤：“你、你、你是。”

　　随后就见男人勾了勾嘴角，凤眸微眯，双手背在身后，巨大的威压扑面而来，眉间“山”字印若隐若现，连带头上的束发金冠也熠熠生辉。

　　“本座乃四海八荒，万山之主，白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