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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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小荷花房内外的人络绎不绝，汤药和热水来回已经送了四五次了，头几回端出去的水是红色的，像是刚给人接生一样。
我帮忙做端水端药的事，专门伺候小荷花的只有我和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小莲，她是女孩，能做些贴身的工夫。我虽没看十分清楚，可还是能瞥见小荷花下面的床褥已染上了大片的红色。下午从庙里出来时，是丽红小姐最先发现小荷花裙子脏了的。小荷花的脸已经白得发青，我把她抱上马车后就直接去找大夫。然后芝兰馆就一直从下午忙到晚上，姆妈青美玉自然不肯放过任何一个骂人的机会，我和小莲自然是首当其冲，小莲的手臂和腰臀一个下午不知被拧了多少遍。我的肉硬，把她一只宝贝的手指甲折了一点，她气疯了，举着烟锅往我脖子、手背，反正哪儿露肉她就往哪儿戳，最后我虽然受了皮肉之苦，可比起以前背石板砖满脊背的血口子，这算不了什么，反而是她的烟，两下被我的皮肉弄熄了。
“我跟你吵也吵过闹也闹过，我也不想再劳气了……”小牡丹的房间跟小荷花的房间一墙之隔，我在门口站岗，听到青美玉在小牡丹房里面说话。
“你的资格在这儿是最老的，有事当头哪回我不是首先关照你……你自个想想怎么对付人家吧，你怎么下得了这么狠的心，把人家羊肚子都给打掉了，将来不要说生孩子，连行房都不能再有了，这跟阉了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我心一震，老天，小荷花她……
里面安静了片刻，听到小牡丹平淡的语气：“一命抵一命，待她醒过来，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然后听到桌椅划地板的尖锐叫声，再没声音传出来。又过了一阵，青美玉一个人出了来，我看到她的手在颤，眼珠蒙了一层浅浅的眼泪。她没关门，我突然预感了点什么，冲入小牡丹的房间。她一身窄长冷色袄裙，傍立在窗旁，她被我的冒失稍稍吓了一下。她什么事也没有，手里握着一根银簪而已。银簪？
“哎！牡丹姐你要干什么？”我已扑到她身上抢她的簪子。
她连忙闪到一旁，眉毛竖起：“我问你干什么，小无赖，出去！”
她叫我小无赖，我有点伤心，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大家是天天见面的邻居呀。
我呆了好一会伤着心，她应是看出我是小荷花的人，神色和缓了一些。
“我没事，好好照顾你主子，出去吧。”
我感到她的呼吸很沉重，像是极力压着很多的气，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失声痛哭。不知为何，我想在她房里多待一会，看着这个此刻被所有人憎恨着、只能从窗外得到舒缓的女人。
小荷花醒了一次，青美玉一个人进去看她，该是说了不少安慰的话，不知她有没有把状况挑明，她说话声很小，一点不像平时，人在厨房做菜，能听到她在楼上传令她的老鸭汤不准多放盐。出来时，不止我一个在门外候着，我又看到她脸上出现了从小牡丹房里出来时的凝重神色。
这晚芝兰馆有意不招客，花厅挺孤清的，一更过了后就几乎没人走动了。过道的灯只留下两三盏。我两边看去，远一点的走廊都看不清。我并了四条长凳睡在走廊外面，一边担心着小荷花的病，一边惦记着一墙之隔的小牡丹。我想起她当时捏得指甲发白的银簪子，总觉得她要拿这簪子做出点什么事情来。这么想着，我睡不着，而且过道的风大，身上无遮无挡，更难入睡。
巡夜的六子笑吟吟地走过来，手里拿着根新簇簇的烟杆。
我指指他的烟杆笑道：“六子哥，你什么时候也好这口啦。”“巡夜嘛，犯困。”他蹲在我对面，举举烟杆，“你也来一口试试。”
我摇摇手：“别了，这东西容易上瘾，我才勉强吃饱饭，可养不起这玩意儿。”
“不怕嘛，来来，男人不抽烟算什么男人。”
我免得得罪他，就敷衍着抽上一口，像吸了团灰尘进喉咙里一样，我急呛了几下。
他叫我再抽，像劝酒的姑奶奶似的。
我说：“我不抽了，头有点晕。”他不是说这东西提神嘛？
他拍拍我说了句什么话，好像是一回生两回熟什么的，然后他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像烟雾似的。
第二日，小莲发现小荷花的床空了，床褥换过了新的，洁白无暇。
青美玉站在门外，搓着她的手掌，小牡丹从半开的房门口看着她。
人们纷纷猜测小荷花的去向，当然他们马上想到来问我，因为我就睡在她的门外，可我吸了几口烟之后就迷了眼，不是别人在耳边吼，我都不知道醒过来。
青美玉却没有质问我，她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就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人渐渐散去，青美玉没问我什么，他们也懂得缄口不问。
小牡丹的半扇门像被灌了铅，十分艰难才合上。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