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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愿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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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笠没有解释他缺席的原因,唐骁也没有问,过于庞大的情绪消耗后人会是一种麻木的倦怠。在这奇异的平静里,唐骁有了种释然般的解脱,比起在沦陷在幻梦一样不切实际的期待里,真实的一地鸡毛竟然也是可接受的。
大家聪明的照旧生活着。
家长会后,学校打一棍子给个甜枣,搞了次春游,当然只有高一高二两个年级。
李缜上学校大巴时候,还看到高三楼过道一排人站那儿对着车望眼欲穿,老师从办公室里跑出来赶人,并摊一个考完去哪儿玩都成的饼。
李缜这俩车大,几个班混坐,奉悦赖在桃乐瑶肩膀上说些什么,桃乐瑶看着她,两个人脸快贴到了。李缜光速把脸转过去继续往后走,还剩个单坐,靠窗座位躺着个帽子反盖在脸上的男生。
李缜一下认不出这人是谁,又觉得有点眼熟,迟疑了一会儿,把包放行李架上,略略坐了个半边,和躺着的人拉开能有十里地。
那人就等着他坐,一下把脸上帽子掀开,是唐骁。
“一个座位十块钱啊,没钱坐我腿上。”
李缜锤了他胸口一下,“欠儿呢。”
“哼哼,我混上来的,师哥厉不厉害?”
“小师弟真厉害。”李缜敷衍,把原本座位隔着的楚河汉界收入地盘,放松的舒展身体。
春游安排是先逛名胜古迹,再找个地铺垫布野餐,全程可劲儿的走。带队老师在抓人去举旗子,几个高中生玩闹着拿去,跟妖怪大王手下的喽啰头目一样乱挥,在前面群魔乱舞地带队。
赛百味和旁边一个老师聊天,两人看起来是朋友,看到李缜,还特意鼓励了一句:“李缜呐,这次进步大,下次也要好好考。”
“羊老师,您看人家。”唐骁在旁边拱火。
赛百味闺蜜,唐骁班主任羊女士一挑眉:“你小子怎么跟过来了?当心你们教管来抓人。这次考得好,下次要保三进一。”
“您放过我吧。”唐骁先对殷切期望做了个求饶的手势,然后解释偷渡,“跟老管打过招呼了,我说跟着您过来的。”
“哟,拿我当大旗呢。这是你弟?你俩道别吧,我现在就给你遣返喽。”羊女士作势要来抓人
唐师兄拉着小李师弟赶快跑了。
也正好是自由活动时间,学生三三两两的散开在茂密的树木里闲逛欢呼,一群放入山林的野猴子。
二人拾阶而上,半山腰位置两颗大树上飘出许多红系带,中间是高耸的门楼,匾额刻字龙沉寺,门头是一幅海晏河清的山水图。
“龙沉,名字还挺凶,有什么历史传说吗,高人斩杀妖龙之类的。”唐骁在看景区公告牌上的介绍。
“这是高人?”李缜进门,指指大殿,那有一尊像,坑坑洼洼,景区倒是对它宝贝的很,里三层外三层的加着安保。
石像面容模糊不清,只能看得出背着一柄长剑,像个将远行的游侠。案上供花是两盆色泽富丽到像假花的蝴蝶兰,周围同僚是镀金镶彩的各路神佛。高人兄在这团花锦簇中实在是清汤寡水,平平无奇,还要被强行摆在中心位独秀于林,难怪一副打算连夜跑路的样。
“好家伙,这尊大神搞不好比这寺还老,底下刻字都看不清了。”唐师兄指着景区介绍扒人家的老底,“还真是个治水的。”
“前面译出来是——但见覆水,未有余洲。诸如此类写水淹遍野的,后面从‘□岁始安,纪□□□□’开始就破的复原不出来了,损坏太久。”
“哟,哪朝哪代也还在争论,有说字体记叙方式有疑点的,有说技艺风格不符的。我看看专家最后结论是什么——很多年前民间工艺品这意思吗?这像还被借出去展览过呢。”
唐师兄还在絮叨叨解说他的发现。
巍峨大殿里,李缜驻足望去。
阳光不偏不倚招进来,人像的面容一瞬在光里漫散,模模糊糊竟让李缜有种奇异的感觉,底下小字有被大片生凿去的,唯独残余几字似乎是篆刻者的锥心之词,落脚太深太深,以至于抹不掉。
……岁始安,纪……
纪念谁呢?耗费心血雕石却模糊面容,深凿下字稿而独独名姓最浅薄。
一只猫走进来,顺着两小孩儿的目光望见那些刻字,目光鄙夷。
做了亏心事的人,总是不敢念别人名字的。若非必要,赵译岭最不想踏足的地方就有这儿,往事种种,不堪回忆。连时间这样可怕的东西,都消除不了心底那份恶心的感觉。
唐骁一回头正好看见它,还以为自己眼花,去拍李缜,“我好像看见你家猫了。”
“你在这里?”李缜惊奇道,赵译岭早出晚归也有周余,人家说是修行李缜也就放任了,没想到小东西四个爪子蹬蹬的,野得还挺远。
“怎么都是土,”李缜掏出纸巾给猫擦爪垫,摸到它下巴下面是湿的,有点像露水,就用手把它嘴巴掰开一点嗅嗅,“什么味儿。”
一股植物浓郁的甘苦而辛辣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缜想起赵译岭给他带的那些不知从哪儿来的,见都没见过的花。他小声对猫耳朵说悄悄话,“你修人形这几天,不会每天就在这里偷人家草吃,摘人家的花?”
李缜虽然一心做科学的拥趸,奈何身边的人和事包括他自己在内实在都不怎么科学。半吊子科学信徒做不到完全当座上诸位大仙不在。好朋猫闯祸,身为主人实在难辞其咎,李缜一下都有点儿不不敢去看那雕像,只好教育罪魁祸首:“祖宗,要什么跟我说,都买。”
赵译岭懒洋洋的掀下眼皮,见李缜背着书包站在面前,青葱一样水嫩,无知无畏,无病无灾,又颇为可爱的说了一大串猫爱听的话。于是那些翻涌上来的恶心的记忆被它丢到一边,心情很好地喵喵了几声。
“你说这就是你的?”李缜一惊。
“你姓赵?叫赵祈?”唐骁听了翻译,赶着来拆台,他刚翻介绍看见了,龙沉寺最早的修建者据传是某位历史上无甚事迹,几乎只留下了个姓名的出家王爷,赵祈。
赵王爷一生杰出贡献就俩,望州的龙沉寺,和他本人远在千里之外连野的石头堆墓。
就这点东西,还是他爹神武皇帝在位时期的重要研究资料。也不知道这家人是怎么混的,历史存在感都出奇地低,堪堪维持着一个只能证明有这个朝代的水平。
赵祈墓考古成果一穷二白,倒是各路玄学人士狂喜,赵王爷后半生似乎都在追寻某种人力难以违抗的东西,算法卦图典籍,求灵问神工具,出土一应俱全。也不知求到结果没,反正这位是一个字不肯给后世留。
李缜语塞了下,拎着手中的猫,这家伙还真姓赵。
李缜把猫举起来吓唬:“我要拿你去问管理员,看人家认不认你。”
这时又恰好进来一位做修行打扮的老僧。真拆台的来了,李缜光速把赵译岭藏自己身后。
僧人合十双掌,对众人行一礼。“施主,我观诸位在此久,可要祈愿?”似乎是把他们当成了为了考试而来的学生。
愿望,如果一月前一年前,唐骁的心愿都只有一个,然而这心愿已以某种吊诡的方式实现了,没有预想中的从此如何幸福快乐的发展,只是被推到了下一个雾蒙蒙的路口,连要去哪儿都不知道了。
小唐师兄本已快成功忘掉千愁万绪,恢复平日里一贯的骁勇善战,可惜遇到大师提了没开的壶,他便如同个还没鼓起来就又泄掉的气球,放出满腔心事托给神佛。
李缜把猫轻轻放在蒲团边,也跟着有模有样的叩拜。
十七八的少年都难逃苦恼烦闷,这世上有谁人能不求神佛。
空着的那个蒲团摆在正中。
僧人的目光看过来,没有冷落这只四足的小小兽物,不说话,也已问出。
赵译岭冷淡而不屑。
神佛么?
这世上的愿力不知灵验在哪里,磕破头成疯成魔也求不来,唯有痛苦从来慷慨倾囊。
李缜闭着眼不知在许什么愿,安静的眉目无悲无喜,仍虔诚地愚笨地发愿,抱着那些易碎的,脆弱的,触不可及的美梦。
顽劣的猫突然好似被点了一指,他还真和这地方有一段孽缘,竟是有一个愿要还的。
有一年夏夜,他偷了月师家一大把红线,把自己的木牌和白头山仙门弟子韩当的绑在一块,预备挂树上,可那红线就是系不牢,打的结再多,一松手就滑开。
一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和他蹲在一起,“错了,是这么绑的。”
她纤巧十指像蝴蝶飞舞,打出的结实在精巧,两块牌如同天生一对,一块远了,绳子马上带着另一块跟过来。
“月师家的线至柔,是不能打死结的。太想留住什么东西反而不行”。她用羽扇掩唇微微一笑,腰间两块木牌击打在一起,几如玉响,上面并无名姓,只刻了栀子和海棠两枝花,是只有知心人方晓的暗语。
赵译岭得到启发,照猫画虎的往自己的两枚木牌刻东西,他雕工实在欠佳,两种花卉都歪七扭八,只能看得出都奇大无比。赵某人端详了一会,暗忖他强扭的瓜识不识得出这情话,保险起见,这位还是老老实实在上面刻了花名,一为菡萏,一为四照。
等充满柔情地把大作挂在树上,赵译岭才想起和大菡萏正吵架分开着呢,自己这满腔心意的大作瞎子完全不晓得!
那小子还说他讨嫌,不想看见他这张脸。赵译岭哼了声,牙有点痒,赌气似的许愿,他偏要和这个人生生世世永相见。
日光斑驳,赵译岭看着自己一身毛绒绒的皮囊,和那头合掌闭目的李缜,一时恍然。
竟是这样实现了,生生世世,永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