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是倒霉蛋》说不定呢

12、家长会

　　复习是件痛苦的差事，学生一复习就觉得现在考试也不一定会死。就在这样既庆幸还没到考试日子，又想要个痛快的心情中，期中来了。

　　李缜写卷子仍旧写得昏天黑地，只是好歹都填完了，心里轻松不少。

　　考试结束照旧回教室做值日上自习，进门的赛百味面沉如水，然后在讲台上狰狞一笑，说卷子已经快改完了，只剩刚考的两科，家长会时间就是后天，脑袋里是馒头点心原题都能写错的同学现在可以开始想选哪个家长可以少挨点揍了。

　　底下顿时哀嚎一片。

　　李缜想了半天，总觉得没看到原题，大抵在老师眼里也很疑惑，实在搞不懂一样的考点稍稍排列组合一下傻孩子们就看不出来了。

　　馒头和苹果是无法交流的。李缜深以为然，就像聪明人交流思想能多得种思想，苹果脑仁和馒头脑仁交流只会被气到。

　　唐笠倒是对李缜这考试没什么想法，李缜有次问了。他笑眯眯地说：“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高考那一次的结果。”

　　这个人对最终目标的追求实在不是一般人。

　　任是千不愿万不想期中分数也出了，家长会也到了。

　　唐笠从知道消息就开始捯饬，穿的西装革履人模人样，在唐骁和李缜面前特地走一摆，“这身好还是刚才那身好？”

　　唐骁难为情地把脸一转，简直想把这现眼的人从李缜面前立刻马上带走，可男人表情实在很认真，让小唐师兄心里有了种奇异的感觉，思踱了半天，他抓抓头发忸怩道：“搞得太庄重了。”

　　“第一次给我儿子开家长会，不得隆重一点，正式一点？”唐笠理了理袖扣又问李缜：“怎么样？”

　　男人平日穿衣都挺大众，不惹眼。这种风格利于和人周旋，就像他的语气用词通常来说都很温和，别人冒犯他也少有大的情绪波动，使得一切都可商量，试探，是一种极好的伪装。

　　正装则剥除了这层皮囊，李缜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唐家人的眉目都英挺，这种长相大多正派，唐笠却俊得有点坏，像老式黑白电影里那种藏得深的坏人。

　　他把唐骁和李缜拢到穿衣镜面前，“要有一身西装才能算成人。”

　　“这是看了多少地摊杂志。”唐骁忍不住吐槽。

　　唐笠分别用手去丈量李缜的唐骁的腰间，“两混小子宽肩窄腰，都是好衣架子。”

　　李缜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身体，本能的要躲，结果余光瞥见唐骁不着痕迹的垫了下脚，他有点好笑，唐笠的手已经又轻又快的摸完脊骨。

　　“不如今天我们就去裁缝铺子订衣服吧，只是高三成人礼的话，你们都还要做大一点，那就做两身。”

　　他拿上钱包就要带二人出门。

　　“你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哪儿来的？中饭还没吃，况且去人家铺子没预约谁给你做。”唐骁抓狂。

　　“咱们路上吃好的，爸爸有办法。”唐笠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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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骁其实有点犯难，每年家长会都是老爷子去的。唐笠这次想要接替，唐丰不可能不知道，何况今年多了李缜，天师不像是能回来的样子，要是他不去，两个人里爷爷去给谁开家长会呢？

　　老头子还是做了让步，唐笠上门来打招呼这天，他一句话都没说，只当不知道这件事。

　　这是唐笠回望州后第二次登门入室，尽管多少年前，他也曾如同这里所有的孩子一样，上学进出，日日如昨，谙熟到不去在意角落。

　　他的手指摸着墙壁往前，路过十多岁时的身高刻线，某日篮球抛上去脏兮兮的印，记不清姓名的玩伴画的小人，斑驳的墙粉落了一地，唐笠走到了头。

　　唐丰没有看他一眼，只相当专注的抄着一卷经。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唐笠念出那段话。

　　“有心了。”他端详了一会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有点诧异武夫也会耐下性子去抄一卷不知所云的经。是否是衰老无力的结果？这样无情心狠的人也会有求于虚无缥缈的神佛得到一天，唐笠眼神晦暗，黑冰似的寒冷，扎破内心，带来近似于复仇的快感。

　　生老病死，唐笠无声地念，吞咽这究极的痛苦，复将它诅咒一般吐出。

　　“我不为你。”然而唐丰甚至没有看这个唯一的儿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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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高大门又堵得水泄不通，两排保安在门口看着，家长陆续进来。

　　李缜班上在做会前清洁，他擦玻璃擦着擦着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天师大人很没正经的对小孩做鬼脸。

　　李缜瞎乐一声，就跑出去往人怀里一扎。

　　秘师乔居然赶回来了，接了唐丰的班。李缜牵着师父的手，案首挺胸的把人往座位上牵。

　　“等着，我这次进步了，待会表扬有你的份。”李缜把秘师乔拉过去说悄悄话，尽管声音试图压得很小，但少年人的雀跃还是藏不住的往外跳脱。

　　小狗儿百年难得一见的摇了尾巴。

　　跟他玩得不错的女孩子在旁边有些惊讶的憋笑。

　　李缜一回头看见了，红着脸跑出教室。

　　“哎哟。”秘师乔也蔫儿坏，“跑慢点，人家没听清呢——”

　　李缜在操场上走着玩儿，没看到师兄，前天唐骁还兴冲冲的跟他说，老爷子同意了唐笠去开家长会，天大的愁事居然就这么解决了。两小的胡乱高兴一通，一个恭喜鸟语合格，一个祝贺家庭圆满。

　　师兄今天应该会很开心吧，李缜想。

　　已经没什么人在进门。

　　唐骁试着握了一下拳，软绵绵的，安慰自己安慰了个空。

　　等不到了，他下决定拦住一个夹着文件经过的人，“老师，借您的手机给我爷爷打个电话吧，我怕说错时间了。”

　　对方有点不悦，“这么大人了一个通知还讲不清？”还是把手机递了过来。

　　“谢谢您。”唐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手指按下数字键拨通电话，声音如常地说：“爷爷，要麻烦你现在来给我开下家长会。”

　　唐丰来的很快，他一直等在学校外面不远的地方，唐骁低着头在走廊上面站着，老爷子把孙子手紧紧握住，唐骁声音很轻，看起来很平静，“爷爷这回我进前三了。”

　　他领着唐丰从后门进去，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咳了一下，“那么我们现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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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笠醒的时候眼前是一双登山鞋。

　　鞋底厚实，纹路里面卡着石子沙粒，踩人也格外的疼，能轻易擦破一大片皮。

　　那只鞋踩在他脸上。

　　“你一声不响跑到这里来跟你儿子过家家。我的货，我要的东西，一点进展都没有。老兄，父子情深的戏码你都缺席多少年了，以后再演演戏也无妨，往后推推啊。”

　　“你是故意的？”唐笠被踩在地上，半阖眼睛压着里面的东西。

　　恶趣味而夸张的笑从顶上传来，港人心情很好，“是哟，怎样，唐生，我向来会挑时候。”

　　他把一只纸折的跳蛙施舍一样扔在唐笠流血的脸上，

　　“你仔没头苍蝇似的找爸爸，好可怜。”

　　“是你让他知道的。”

　　“我的废物手下从府京到允中跟丢了一批，我亲自来望州也找不到你，只好麻烦一下你儿子喽。”

　　“看来还是父子情重呀，我原以为你这样冷血的人，是不会现身的，你不出现，我一个外乡人拿你这泥鳅也没办法嘛。”

　　唐笠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袖，“我请了探亲假，放在你桌上。”

　　港人笑眯眯得：“狗有假吗？”

　　“我跑出来，你难道不开心么，你上一次离开新港是什么时候 ，三年前？五年前?”唐笠说：“是 ，狗没有假期 ，追着猎物才能出来，徐夫人这次给你的狗绳放了多长?”

　　闷哼夹杂着痛苦响起，港人眼神阴翳，一脚踹在唐笠肚子上。

　　“老板放假 ，狗要好好当差，你最好交出点东西来，祈悯主人家的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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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师大人原计划是带李缜到处走走逛逛，弥补一下这么多天不见影踪，结果不知道怎么从金拱门拿了两个甜筒出来，人就不对劲了。

　　她素来洒脱不羁，万事从容，平日里定海神针一根。李缜还是第一次见师父这么慌张，拿着吃的抬头一眼就杵在原地了，简直像欠债的见了债主，一时躲也不是跑也不是。

　　李缜不由得顺着秘师乔目光看过去，只发现对面停着辆很气派的车，车窗半降，露出个戴墨镜的女人。

　　等窗户完全降下来，那女人目光一眼不错的落过来，秘师乔便彻底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把甜筒往李缜一递，自己去英勇就义了。

　　大的抓完了，还有小的，女人转眼看着李缜，对他道“上来。”

　　这实在是一种很奇特的声音，听之难忘，好似应该在月亮的宫阙诵读祷词，沟通神灵。

　　接着，这样神圣的声音就说出了炸裂的话语：“你就是秘师乔给我生的女儿？”

　　李缜手足无措，他去看师父，天师大人呆若木鸡，盯着车上铺的地毯，像在数上面有多少个绺。

　　造谣不尴尬，造谣被正主抓包才是酸爽。仲师家的现任家主，仲姬月，找上门来了。

　　“我十年未必有机会出来一次。”仲姬月透过后视镜看着秘师乔，“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么？”

　　秘师乔摇摇头，既像是在说不是，又有点茫然，好像不知道说什么。

　　长辈之前的气氛实在太过于奇怪，李缜想了半天，猜不出来这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应该是朋友，也或许是恋人，什么都是又好像什么都不是，只好随着漫漫光阴统统归进故人二字。

　　仲姬月见天师大人一副龟缩充楞的样子，只把车开出去，沿着老城区慢慢转圈儿，像走在什么迷宫里。

　　“你把新港掀了个天翻地覆，那几家现在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即便是我这般不知世事的人都有所耳闻。”

　　“你在这里，他们不敢来的。”天师谄媚地一点骨气都没有的抱大腿。

　　“阿乔，”仲姬月缓声。

　　秘师乔火急火燎地去捂李缜的耳朵。

　　仲姬月冷声接道：“再让我听见你说这样的话，我就真的把你带回去，二十八宫远离凡尘，你一辈子都别想出来。”

　　这人的真心一时半会好好说话是套不出来的，仲姬月想清楚了，决定不委屈自己，她把车停在路口，对李缜说：“你师父我带走，会自己回家吗。”

　　李缜小鸡啄米般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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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缜点着灯写作业，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家里就他一个人。唐骁一家人都还没回来，师父半道被劫走了，小桃师姐赶去补课了，奉悦姐姐考脱了在挨训，狐朋狗友从家长会通知下来的那天就被双双拎回家上夹子去。这会儿居然连赵译岭这只猫都不在家。

　　武馆里从来没这么寂寞过，家长会真是影响高中生家庭生态和谐的利器。

　　“当当。”半道被劫的人回来了，秘师乔提着一纸袋子的炸鸡，“听唐丰说，你和他家小子天天去打牙祭呢，喜欢吃这些呀？”

　　“还行，我也买了！”李缜眼睛亮晶晶的，转身拿出保温饭桶。

　　“哎哟，给我留的呀？我家小猪真甜。”秘师乔捏了捏李缜的脸颊肉。

　　“想师父了吗？”

　　“想啊。”

　　秘师乔抱着李缜转了几圈，顺着打量了这里的陈设。她松了口气，看来小孩儿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顺利的融入了这里。

　　一排各种姿态的垂耳大花狗摆件在床头，看起来是女孩子送的抱枕玩偶，一瞧就知道是唐丰拿来的那种老式木制的零食盒，只是上一次的那一盆仙人掌没看到。秘师乔暗暗有点好笑，李缜是个得了什么东西就会很宝贝很用心照顾的小孩子，小时候在田里种瓜苗，能一天提着水壶跑七八趟，仙人掌这种不太需要爱的植物，这小孩肯定操心过了。

　　天师大人少有的算错了一次，仙人掌不幸殒命全因家里还有一只连刺都不怕的手贱的生物。

　　“等等，”好在她终于发现了关键，“小猪，你床前怎么还有个垫子，那只猫的？怎么跟你睡这么近。”

　　“嗯？”李缜没什么心眼的答：“它要蹭人气呀，我每天上学都没什么时间跟它一块儿。”

　　秘师乔磨了磨牙，为自己留下这只猫的决定而懊恼。

　　赵译岭正好鬼混回来，一进门发现不对劲，天师大人正坐在椅子上，居高零下的打量这只绿眼睛的猫。

　　李缜站在旁边，一副什么都交代完了的没心眼样子。好在志向远大励志当宠物猫的赵某猫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它迈着猫步走进去，先甜甜地照例对李缜进行一个撒娇，后寡淡如水的冲秘师乔叫唤了声。

　　“啊，真是你摸着来了。”秘师乔说。

　　“师父，”李缜把赵译岭举起来给她看，“食堂的猫妖夫妇说高人算出来它和我有缘，要跟我身边蹭着稳固人性”

　　秘师乔表情很微妙：“缘么，确实是有的。”

　　“孽缘怎么不是缘呢。”

　　猫的表情也相当精彩，半睁着眼，竟然有点似笑非笑的感觉，听到孽缘后他不高兴的老长的喵了一声，像是在反驳。

　　“你说天赐良缘啊？”秘师乔有意逗它，“天道如果要劈人，你估摸还排在我的前头呢，怎么会给你许良缘呢。”

　　三花猫严肃地跳上桌子蹲好，往李缜一指，示意他已经签收了爱情大礼包了。

　　“你现在只是一只猫哦，拿什么接我家小缜，你该不会一辈子靠我家孩子买罐罐养着吧。”秘师乔最近应该看狗血电视剧挺上头的。

　　赵译岭也是个中好手，并不回话，只略作一个玩味的表情。

　　秘师乔看出来了，那讨厌的小玩意是在说天师现在自个也火烧屁股，四处跑压根都陪不了李缜呢。

　　一只猫居然能喵喵地笑，笑得又奸又坏，秘师乔捋起袖子跟它吵，一时间猫言人语应接不暇，像两个大喇叭在对轰。

　　李缜哭笑不得，不知道这两人不正经的胡扯是怎么说的下去的 ，先前清冷的屋子聒噪的像有一百只鹦鹉。

　　晚十二点整，秘师乔起身。

　　“师父。”李缜拉住了秘师乔衣角，“你要平安回来。”

　　秘师乔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李缜还小那会，似乎是刚到银屏小村的那一阵，天师家的人带着因果四散而去，互为掩护。她是魁首，因而追来的尾巴不计其数，每一夜把小李缜哄睡了，秘师乔就偷偷地提剑出去，蹲在屋檐上守家。

　　直到某日小孩儿的黑眼圈在小脸上实在太过于明显，她才发现这小孩一夜不睡，就闭着眼睛，装睡等她回来。

　　妖祟和来人都狡猾而残暴，天师孤身一人，每每血战力竭，小李缜总是惶恐的不安地待她入睡后，去握住她的食指，一遍遍确认温度。

　　秘师乔把李缜抱了一会儿，温声说：“解决完这些，就再没有事情了，不要担心我。”

　　她又忽的了悟什么，有一瞬不知自己的坚持究竟是否正确，问李缜：“你想知道吗？师父愿意把一切都告诉你，只要你想。”

　　李缜摇摇头。

　　“我的愿望，也有想实现你的心愿。”秘师乔说：“小孩子不要太懂事。”

　　“等到师父想告诉我的那天。”李缜说。

　　“再见面，我就能告诉你了。”秘师突然凭空对渺茫的前路有了些无畏的期许。“等我扫清一切丑恶，涤除一切不堪。”

　　秘师乔来了又走，这房子短短一会儿空的竟然让人不能忍受起来，李缜把脸埋在枕头里。

　　猫跳上来，在旁边卷成一圈儿，舔了舔少年的手。

　　“你是什么大妖怪吗？你见过师父和我?”李缜问得很认真。

　　赵译岭原本想卖乖糊弄过去，可看到半大少年看着他，一时恍惚，不知道说什么。

　　明明有那么多的话，那么多的思念。

　　最终，它只是轻轻在李缜膝盖上蹭了一下。

　　现在就很好了。一如秘师乔所愿，现在就很好了，那么长的时间里，总有一次李缜是能安全的，快乐的，普通的长大。

作者有话说

　　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