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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朝政(二) ...

  •   萧昳轻叩着书案,“若如你所说,景国眼下等于是无主,澹台明朗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只是他虽有嫡长名分,但为人暴烈少恩,睚眦必报,景国的那帮世家大族既曾奉立澹台烬,自是绝不愿让他再登王位,到时少不得有一场内乱——可惜时不予我,不然倒真是北伐良机……”他沉吟了片刻,又道,“以澹台明朗的性格,居然肯隐忍这么久,想来是在布置合适的机会,务求一击必中——景国这场大戏,说不定还真有些看头,难料鹿死谁手……如今北方政局不宁,不断有士民南迁,若是内乱绵延不止,必有大批流民南下,需得让沈将军随时留意动向,一旦有异便提前封闭伽关,不许流民过关入境,沿河各郡县也不许放渡河的流民入城……”

      萧凛急道:“彼时黎民扶老携幼而来,若不许他们入城,只怕会遍野饿殍,有违仁恕之道,也大伤天和,请父王三思。”

      萧昳冷冷看了他一眼,“急什么,孤还没说完。”

      萧凛忙跪下行礼:“儿臣一时情急失态,请父王降罪。”

      萧昳轻轻叹了口气,“罢了,起来吧,孤不该和你发怒——系念百姓,是仁人君子之心,原不是你的错,可是,凛儿,身为君王,要考虑更多,不能让这仁德之心反成了你的弱点。伽关乃是军镇,扼守冲要,若是开关任由流民入境,那澹台明朗任用邪道术士,又有傀儡之术在手,他若派傀儡混入流民之中,进入伽关甚至沿河郡县,怕是情势堪忧。”

      萧凛不敢起身,仍跪着回奏道:“傀儡之术固然可虑,但细察之下不难分辨,不如命沈将军在关前设卡辩察之后再与放行,再让沿河郡县造册登记,以防外一。”

      萧昳摇了摇头,“流民若积聚关前,难保不生变乱——孤会下诏,允许郡县望族招募流民为部曲佃户——这分辨详查的功夫,就让他们代劳吧。”

      萧凛讶然抬头:“可这……父王好不容易才立下法度,不许世家大族擅夺民户,如今允许他们招募流民,岂不是前功尽弃?!”

      “世家传承数百上千年,盘根错节,既是朝廷之患,也是国之基石——孤也没指望过能一朝尽除世家之弊,只是让他们收敛些,别一个个都想着做成国公。如今既然惩前毖后,也该许其以利,既免困兽之斗,也可为我所用。”

      萧凛想要开口反驳,但终究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自他从仙门归来,父子之间便少有好好说话的时候,如今难得父亲愿意向自己解说为君之道,纵然他心中并不十分赞同,却也不愿再出言顶撞。低头思忖片刻,再度回奏道:“父王,如今已是仲夏,暑气正盛,流民若起,恐有大疫相随,不如令太医院预先备下单方药材,到时分遣太常署各位博士护送医官前往边郡,一来协助郡县官员以防瘟疫为祸,二来也可帮着辨认是否有傀儡混入。”

      萧昳看着他,微微点头道:“让中书拟旨给太医院,备好防疫祛瘟的药剂丹散,至于具体如何处置,到时候你自己定夺吧。”

      这句话说的萧凛心下一沉——父王近来提到日后之事,时常语出不祥,只怕是当真病势堪虑,他心中忧虑难过,却无排解之法,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萧昳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地道:“景国这场内乱,孤大概是看不到结果了——叶柱国和沈将军都是不世名将,一个善攻,一个能守,到时候该如何区处,你自己掂量。”他顿了顿,又道:“尚书监一职自许岘之后一直空置,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孤已下诏让谢梓光回京述职,并升任他为尚书监,他是守礼君子,再心有怨怼,也不会错过新君的登基大典——梓光兄是孤为你选的宰执,但能不能让他长留京城,尽展其才,可就要看你的了。”他看着萧凛,语气平静,“生死有命,既然已成定数,便无须讳言,该早做准备为好。”

      萧凛闻言愕然伏地,颤声道:“父王,这……恕儿臣不敢闻命。”

      萧昳轻轻叹了口气,温声道:“起来吧。”萧凛却不敢起身,只是伏地叩首。萧昳不禁苦笑——从什么时候开始,凛儿在自己面前变得如此拘束畏戒?大约是自己实在过于严苛,弄得孩子动辄得咎,每次建言都要三思而发,如今更是连话都轻易不敢说了——父子君臣,只剩下了君臣之界,不见父子之情,自己这个父亲,当真做的失败……他绕过书案,伸手扶起萧凛,轻声道:“孤这辈子,大概既不是个好君王,也不是个好父亲——倒是让你受累了……”

      萧凛蓦地抬头——记忆里,他从未听到过父亲的语气如此萧索,甚至带了一点,软弱……他怔怔地看向父亲,却见他神色温和平静,确实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不由眼眶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唯恐君前失仪,忙又低下头,强忍住泪意,正想说些什么岔开话题,萧昳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天色不早了,凛儿,你先下去吧——明日起,你每日午后到太政殿两个时辰,见习政务。”

      萧凛应了一声,退出殿外,才发现泪水不知何时已打湿了面庞。他在宫中踯躅而行,心中一片茫然,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藏书阁外——他的父母外祖皆是当世大儒,因此开蒙极早,五岁上已能诵读史籍经书,自那时起,他的课业便多是在这藏书阁中,由父王亲自教导,直到十五岁上,他离开盛都,拜入仙门……那时候,他确实是怨过父亲的吧,怨恨他忘记了母亲,怨恨他疏远自己,怨恨他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其实,自他从仙门归来,踏入朝堂,亲身体会到这世上至高处汹涌的暗流,无尽的争斗,他便开始渐渐能够理解父亲,只是,少年时烙在心间的伤痕,不是那么容易褪去,而记忆中温润儒雅的君子,也确确实实变成了如今庙堂上阴郁刻忌的帝王,他不敢再奢望父子亲情,便只能依君子之道,恪守臣节,以人臣的忠直代替人子的孝顺——他也不是没想过,这般行止,是以君臣界限成父子疏离之实,只怕多少也伤了父亲的心……然而他实在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算是忠孝两全,只能指望,或许时间终有一日能抚平这一切……可今日,听到父亲那般苦涩无奈的语气,他才意识到,自己总是忘记,君王也是凡人,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也会疲惫、伤感、痛苦——倘若这十余年来所有怨恨、疑虑、困惑,根源都不过是他对父亲的误解,那他岂不是空掷了十载光阴,而如今甚至都不再有足够的时间去弥补……正自胡思乱想,头顶忽然传来炎凤的声音:“你怎么来这了?”

      他抬头一看,炎凤斜倚在书阁的屋脊上,手里还拎着个酒瓶,看到他脸颊上的泪痕,不禁愣了愣,“你这是……你知道了?”

      萧凛跟着一愣,“知道什么?”

      “陛下的病情啊……”话方出口,炎凤便意识到不对,立即闭口不语。

      萧凛自嘲的苦笑一声,“所以连你都早知道了实情……只有我一个稀里糊涂——我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陛下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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