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集散地》苏影衣

14、炎凤（二）

　　炎凤隐身在盛宫的藏书阁中，这书阁的布局，总让他觉得有几分眼熟——天宫之中有一座相似的书斋，过去父帝在政务之余，总会抽时间在那里指点兄长和自己的课业。要说起来，论静心读书的功夫，自己远不如兄长——兄长少年老成，学问修行皆远超同侪，倒是自己，自幼受母神溺爱，事无定性，不耐课训。记得那时，宫中师傅教授兄长和自己六界诸族史籍文字，兄长往往过目成诵，可轮到自己，只觉得那万邦文字就犹如有万千个毛毛虫在纸上爬来爬去，入目处尽是茫然，传授课业的师傅们个个摇头自不必说，便是母神那般偏爱他，有时都忍不住嫌弃两句，笑话他来日怕不是要做只不识字的傻凤凰；唯有父帝从不因此责备他，只是在这书斋中，为他一遍遍耐心讲解诸族文书史事。后来他发奋努力，不止学问精进，连修为也渐渐与兄长并驾齐驱，一半是因为年岁渐长，知晓道理，不能自甘荒堕，另一半却是觉得，便只为了父帝的敦敦教诲，也该争一口气……只是他虽好胜，却从未想过要与兄长一较短长——在他想来，兄长稳重能干，精明过人，向来得父帝倚重，这天宫储君，来日必然是兄长；而他虽飞扬跳脱难当大任，却也一直得父母偏爱，正当承欢双亲膝下，敦睦天伦。可他再怎样也想不到，父子反目骨肉相残的人伦惨剧，会在他眼前上演……想到往事，只觉得心神震荡难抑，幸而此刻藏书阁中并无旁人，不然多半已露了行迹，他忙收敛思绪，澄心宁神——涂山玖说过，常朝日，盛王通常会在午后便到藏书阁来，现下已是日过中天，他得小心些……虽说玖公主是为他找好了借口，可半步天道的上神若是在凡人面前藏不住自身踪迹，传出去实是天大的笑话，他一边胡思乱想着，无意间一瞥，却发现藏书阁正门口，出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炎凤呆呆地看着萧昳缓步踱入藏书阁，在架上取了一卷书册，坐在案边细读——他心中明知眼前人并不是父帝，可仍是止不住眼中热意，泪水潸然而下。

　　看到萧昳放下书卷，微带疑惑地朝自己藏身之处望来，炎凤便知道是适才心神激荡之下没能压制住气息，只是没想到盛王虽不修法术，感官却如此敏锐……以他之能，自是不难就此化风而去，消失无踪，可眼前的君王不止与父帝有一般无二的容貌，甚至连清贵沉静的气质都有七八分相似，纵然明知魂魄转世后已是截然不同之人，他仍是贪恋这片刻相处，不愿离开——稍稍犹豫之后，他拭去泪痕，从书柜之间现身，长揖为礼，取出涂山玖为他准备好的条陈，“在下受青丘玖公主所托，为陛下呈上前线军情。”

　　萧昳起身从他手中取过条陈——按理有人这般突兀地出现在宫中，他该心生提防，可这少年的神色间一片赤诚坦荡，叫他生不出半分防备之心，反倒是隐约有种亲切感。他也不是没想过这或许是修士的某种特殊法术，但心中委实不愿相疑，更何况，这少年既有本事潜入藏书阁不被发现，那若真想做些什么，自己也无从防备——只是与对方坦然的眼神相视，看到这少年眼中毫无作伪的亲昵之意，倒让他觉着这一番思量似乎有些不该。

　　萧昳垂下目光，看着手中条陈，微微蹙眉，“凛儿怎地这般沉不住气……他伤势如何？”

　　炎凤恭敬地道：“殿下伤势无碍——倒不是殿下冒进，是玖公主算出天时难得，借北风之力可将黑河一夜成冰，才劝殿下趁机强攻伽关，只是没料到炽翼军来援如此之快。”他又行了一礼，“是我等疏失了，请陛下勿怪罪殿下。”

　　萧昳轻轻摇头，“先生无需他开脱，既为主帅，便该思虑周详，不可逞一时意气——这一仗若不是先生援护及时，只怕后果难料。”

　　炎凤闻言不禁想起也曾有人这般对自己殷殷叮咛，眼中不觉涌起雾气，他忙低下头，收敛了情绪，道：“陛下唤我炎凤便好，先生二字，实在当不起。”

　　炎凤？听到这个名字萧昳略一沉吟，问道：“先生可是羽族仙人？”

　　炎凤讶然，“陛下怎知我出身羽族？”

　　萧昳笑了笑，“想当然尔。”说着他点了点案上的书册，“这书中有记载羽族凤凰一支的命名之法，孤一时意动，贸然相询，还请先生勿怪。”

　　炎凤看到那书册名为《山海拾遗》，不由一怔，“这是昔年灵界广衡君的纪闻？这本书在下界竟也有流传？”

　　“盛国公卿子弟不乏拜入仙门的，带回不少仙门藏书的抄本，这本《山海拾遗》便是来自衡阳宗。”说着萧昳微微一顿，眉峰轻轻蹙拢，“看来先生是名隶天宫的上仙，只是天界向来少问人界之事，先生此番救了凛儿，怕是有违天规吧？”

　　炎凤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有几分苦涩之意，“我虽曾在天宫待过，如今却是无职散仙，不受拘束。陛下，莫再唤我先生了，炎凤实在惶愧无地。”说完他向萧昳深施一礼，“陛下，凤凰有瑞兽之名，炎凤在天宫时也曾得名师指点医术，今日冒昧，想看一看陛下的脉象。”

　　萧昳却摇了摇头，“生死有命，无需费心了。”

　　炎凤没想到他会拒绝，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他是凤凰化形，对火灵气息最是敏感，这片刻相处下来，他已感应到萧昳身上有极微弱的琉璃火种气息，想必是被人在经脉中下了某种禁制，他原想借诊脉为名探查详情，却没想到萧昳竟是一口拒绝，而且听这语气，只怕是早知自己时日无多……想到琉璃净火虽能克制魔气，却也侵蚀神魂，他只觉得胸中热意上涌，一时也顾不到别的，低声道：“陛下恕罪。”跨步抬手，扣住了萧昳的左手腕脉，法力涌动，开始小心翼翼地探查他周身经络。

　　萧昳微觉意外，倒也不生气——不如说，乍见这少年，他便对之生不出丝毫提防戒备，只觉得油然而生亲切熟稔和淡淡哀伤，但他自负过目不忘，确信此前与这少年并无半面之缘，或许真是前世的缘分……此刻见他举动僭越，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任由这带着丝丝暖意的法力在体内游走探察。

　　半盏茶后，炎凤松开手，脸色苍白，“陛下，凤凰能压制世间诸般火象之力，我以真元法力暂时压制了陛下心脉中的火毒，但这只是临时治标之法。”他伏地行礼，“臣无能，不能根治此症，但必定竭尽全力为陛下求取灵药，至少，至少为陛下免去这炽热灼心之苦。”说到最后，语带哽咽，声不成调。

　　萧昳见他如此，心中一阵诧异，正想开口，却见炎凤起身化做一道流光，直奔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