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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七十九章:左单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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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单的如意算盘并没有奏效几天。
不知为何,孤帮和镐头帮内部风头再起。孤帮皆道是镐头帮在恺金岛上杀害了自家老大,而另一方面,镐头帮的成员间也在流传,是孤帮暗杀了镐头帮老大李巨。
一时间,帮派内部斗争愈演愈烈,终于还是闹到了西乌王的耳中。西乌王大怒,下令镇压孤帮和镐头帮。
帮派成员闻讯,在尹一的部署下竟组织起反抗力量逃窜至了界市附近,不仅如此,他们先是在白天派出了一支商人打扮的小分队潜入了界市,在夜里,偷袭了守城侍卫后便打开城门,引城外的两百多名弟兄入城,夺了界市,闭守不出。
界市告急,边棠、北辽和启枝三国惊愕不已,连夜派出边境驻军组成三国联军包围了界市,并纷纷派遣使者,施压西乌王。
西乌王此时已是不知所措,连忙传召左单想要问个究竟。
然而,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的索克沙却告知西乌王,帮派一事乃是左单所为。西乌王于是下令缉捕左单,但早在帮派夺得界市之讯传入左单耳中之时,他就料到了西乌王的震怒,连夜卷着家当,向北辽逃窜了。
他一心认为他的手中,还握着最后一张保命的底牌,那便是各方对钱家实力的忌惮。聪明如他,却无从知晓,那虚幻的希望原本就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一个月后,钱家宣布由于治安问题暂时关闭西乌部分钱社。此消息一出,一时间在各富商商队间惊起千层浪。
无论是谁,也都对左单失去了最后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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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单有时会为自己的想法不寒而栗。
若是母亲还活着,说不定两人反而会是一种冷漠的关系。也许在某个被嘲弄讥讽的时节里,他会对母亲心生怨恨,怨她为何要将自己带到这丑恶的世界中来,任人讥笑。
然而,在他还未懂得这些阴暗之前,她便死去了。这使得她的美,得以幸免于命运的彻底毁灭,而留在左单的心中。
美之为美,斯恶已。
他踮起脚尖,手脚间的铁链旋即发出了短促又刺耳的声响,他对此毫不在意,只顾透过锈印斑斑的铁窗巴望着死牢外那一树开得正艳的山茶花。
一缕夕晖落下,飘洒在饱满娇嫩的花朵之上,花香飘进监牢里,与肮脏的恶臭交杂混合。
树下一只鲜艳的蛇卷曲的趴伏在那里,久久未动,似是已经死了。属于左单的伊甸园之蛇,再也诱惑不了任何人了。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而包含着“大千世界”的这一方牢笼里,阒然无声,只他一人。
若是只有他一人,这世上也就没有丑恶和美了吧!
正当左单沉浸于自己的幻想中时,后方随着脚步声的一步步逼近,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你在想什么?”手提甜瓜的钱金此时正站在一根根象征着秩序的铁杆的对面,那道泾渭分明的分割线将他与钱金的命运清晰地撕裂开来,令左单厌恶不已。
“你来做什么?像那些凡夫俗子一般看笑话吗?”左单转身拽过满是黑斑破旧歪斜的木凳,坐了下来。
“可你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钱金说着,示意狱卒打开牢房,信步走了进来,随手将甜瓜放在了一旁几近垮散的木桌上。
“那你来干什么?来送你那伪善的瓜?”
“为什么要杀关晴?”
“关晴?呵,怪不得你老是步步紧盯着我,原来是要报仇啊!为什么?你和关晴什么关系?值得你为她费这么大劲来同我斗?”
“你没必要知道。”
“钱金,这可不是提问的态度。”
“那就算了,你也别告诉我了,反正这一晚之后,你也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没想到,你对一个将死之人,也是这般的狡猾。我杀死关晴为边棠皇帝烙下了一个鸟尽弓藏的昏君形象,又为自己报了抄家的私仇,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嘛!”
“就因为这个?就算如此,虽说是由关晴提议的,但抄你家产的明明是刑部,你怎么没去找他们报仇反而找上了关晴?”
左单望向钱金,思忖了半晌后,说:“她盯着我不放可不是一天两天了,那种一旦认定了对与错就必须要得个结果的性子,最是让人讨厌。钱金,像你和关晴这种人是决计不会明白的,命运,是容不下太美的事物的。”
“这只是你为自己找的遁词罢了。你所谓的命运给过你一次又一次重回光明的机会,可是你都没有抓住。”
“你真这么以为?太可笑了。你只是站在自高自大的幸福幻景中,自以为是的扮演着善良的角色,只消对世间俯拾即是的悲剧嘲弄一番,便能欣赏到荒诞可笑的滑稽戏。那些机会正如此时的你一样,只不过是命运对我的一次又一次嘲讽捉弄罢了。钱金,若将我们的人生对调,你一准也会做出和我相同的选择,而我也未尝不会成为你。”左单的表情,并没有钱金预想的狰狞,反而,透露着状似平静和释怀的淡然。
钱金感到,左单心中既没有黄义“保境安民”的尺,也没有关晴“打破束缚牢笼”的尺,更与边棠皇帝头顶高悬的“勤政爱民”的尺和钱金自己那“得失”的尺有所不同。
左单心中,是一把破碎的人性之尺,在它残缺混乱的折影里,透出的是纵横交错的人的恶性,如同一只硬石打造的巨锁,在尺的碎裂缝隙间,将左单牢牢锁住。
钱金没有多言,起身离去了。
左单兴致索然的拿起了一旁的甜瓜,掰开闻了一闻,随即用沾满污秽的黑黢黢的手掏起了一块看上去很是甘美的果肉送入口中。
“什么啊!一点味道都没有。”
次日,在左单被执行死刑前,他的脖子被套上了粗大的绳索,他只觉脖颈间麻绳和铁链交缠而成的冰冷又粗糙的触感,宛如卷裹着的粮草垛,将他化为了命运的饵食。
绞刑台下的人们大声地叫嚷着,向他扔着石头。
这幅场面,就仿佛儿时在茅草屋周围冲他扔着石头的孩子们所组成的残酷景象一样,嘲笑着他的卑微,稚嫩的歌声再次响彻在耳畔,逼迫着左单闭上了酸涩的眼。
“地主家的私生子,比乞丐都不如哩!”
而此时,在紧闭的眼帘中,母亲去世前的面容却清晰的浮现。
她抬起虚弱苦瘦的右手,紧握住了小左单强撑在双膝上肮脏稚嫩的拳头,苍白的嘴中不断地重复着,带着颤抖的愧疚和遗憾:“对不起,单儿。让这份贫穷和卑贱所带来的阴影束缚了你的人生,对不起。”
眼泪从眼角滑落。
绞刑台下的欢呼声随着人们的身影和飞溅的石子一起,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一切都结束了。
左单的身体随着他脚下木台的塌陷而落下,缠绕在他颈间的绳索发出了刺耳的哀鸣。
不远处,黄不逆立于人群之中,目睹着左单的灭亡。
然而,平素间无法释怀的镂骨铭心的仇恨却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逐渐化为飘渺。
随着绳索的滑落,带走的并不是他曾切盼的宣泄,反而呈现出缄默的征兆。
周围的人群嘈杂喧嚣。
蓦地,这场景与土伊岛上那祭祀的景象交叉重叠,只是,就连黄不逆自己都已分辨不清,此时那具悬挂在绳索间悠悠晃动的枯槁身躯,究竟是被投入火中的羊头,还是执刀屠夫的身影了。
若说命运的话,莫不如更像是世人心中的那把“尺”,它化作锁,形成了命运。
刑场的后方,苍光炫目,如同燃烧的圣火遮蔽了天地。
人们手中的石子投掷到台上,落到了绳索间那具躯体上,既似火中喷溅而出的点点火花,又似祭祀手中腥臭的血,滴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此后,钱金游说西乌王加入贸易联盟,这片大陆自此开启了上百年的和平与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