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之戈》六螭回日

79、第七十八章：人言可畏

　　天色微明，西乌摩业寺还笼罩在一片晦暗之中。

　　大殿后方的佛塔将远方灰蓝的天空锐利的分割开来，金黄的塔尖状如茅箭，仿佛要划破这世间恍惚的幻影一般直冲天际。

　　佛塔下方是一片花事阑珊的海棠树林，此时雾霭迷蒙，如梦如幻。

　　一身僧衣的黄不逆正在塔下清扫着落花，任谁看到他这副勤勉的样子，都定然会感受到他的勤奋和虔诚。

　　几个月前，在他刚刚到达摩业寺后，便按摩业寺的规矩完成了庭诘和旦过诘等步骤。

　　所谓庭诘，即是指修行者在入僧堂前所必须经过的责问，并且须在殿院大门外自早到晚低头请求入门三日的修行程序。

　　庭诘完成后，方可开始旦过诘的修行，为了显示修行者的意志，需在庭诘结束入寮过旦后，经历五天面壁修行。

　　顺利完成这些步骤后，黄不逆被认同作为游学僧在摩业寺进行修行。

　　数月间，他一直在西乌的寺院中扮演着游学僧的角色，演着演着，竟真的对禅佛产生了兴趣。

　　已经很久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般真实朴素的人生了。虽说心中之仇恨犹在，但是确曾有过一些时候，让他在每日反复诵读的经文中，在每晚的僧院药石中，在开枕前的禅坐中，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轻松。

　　近些日子里，钱家利用其声望在界市和西乌遍传不逆和尚的名号，并且经常请他讲法。久而久之，使得黄不逆在西乌的富商贵族中受到吹捧，名声在外。

　　众人皆道，不逆和尚是来自启枝幻愿寺的住持人选。

　　摩业寺乃西乌第一大寺，住持乌陀禅师是具有受业资格的高僧，他听闻传言，亲自为不逆和尚举办了一场法战，即师家与修行者之间的问答。

　　此次法战以对公案的见解为主，不拘泥于理论，自见处观修行者之悟境。

　　一天一夜的法战结束，乌陀禅师只给出了一句评价：“明心见性，虽执无咎。”

　　若没有身负血海深仇，若没有曾经迷醉沉沦的爱恋，若没有世间善与恶的交缠，黄不逆这个不断寻找着自我的人，这个缺失了灵魂之色的人，这个善于自省和聆听的人，或许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修道者吧。

　　法战后，黄不逆得到了独参资格，可以单独面见乌陀禅师阐述对公案的见解，并接受乌陀禅师的亲自指导。

　　消息一出，不逆和尚越发受到追捧，甚至连索克沙都曾请他到府中讲经。

　　言归正传——这天的清晨扫除和早课过后，寺中迎来了第一波香客。

　　抱着经卷自偏殿中走出的黄不逆猛然间撞向了一名身着棕黄大氅，腰间佩刀的大汉。

　　那人刚要发作，但见来人一副僧人样貌，只好收敛了脾气，微微欠了欠身，就走开了。

　　“没想到这曾经的做恶之人也能挺虔诚的呢！”在偏殿门前目睹此景的另一名僧人，走到黄不逆的身边，如此感叹道。

　　此僧法号空云，自小便在摩业寺中修行，为人勤奋恭谨，对身为游学僧的黄不逆照顾有加。

　　黄不逆闻言望向那道棕黄的背影，问道：“做恶之人？”

　　“那人名唤尹一，是从恺金岛上回来的镐头帮的二把手，听说刚从船上下来没两天。昨天也来过寺中帮他们老大添把香火祈福，好像是要求七日菩提。你说这镐头帮的老大也真是逗，自己做了那么多坏事，还要让手下来拜佛，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啊！作恶多端还不想自食其果，着实贪心。”

　　这一次与尹一的擦身而过，真可说是某种命运的安排。

　　黄不逆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抹棕黄的身影，曾经在狭城掀起的波澜中，用愚蠢至极的反叛行动和流言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也间接害死了关晴和他的孩子。

　　尹一曾是，或者说现在亦是左单的手中之刀。

　　然而此时正在大殿中点燃香火的尹一，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正被这世间的命运如何摆弄着。

　　这个从没有对自己所处之地有过任何思考的人，这个一心幻想着成为英雄的人，这个从来只对世界保持着片面的认知的人，一定无法相信，他其实一直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没有一次，用自己的脑子决定过自己的命运。

　　尹一和黄不逆的邂逅，好似在冥冥之中拉开了仇恨的终幕。

　　这天，钱金派人传来消息，希望黄不逆利用游学僧的身份，在西乌各寺庙间传播关于帮派斗争的传闻......

　　“听说最近西乌很不太平呢！香客们之间都在流传着关于帮派的事情。”

　　“富商们整日人心惶惶的，说是各帮派之间你争我夺，早晚会影响商业的发展。”

　　“施主还是要小心为妙，这帮派斗争搞不好会引火上身呢！施主身为商队领队，还请多加小心。”

　　......

　　黄不逆在僧人中散播的消息，僧人们向香客散布的消息，与钱金在富商贵族间散播的消息来回交错，短期内，便形成了一股铺天盖地的声势。

　　镐头帮的成员回到西乌后，开始与左单进行频繁的接触。他们知道，自己是因为左单设立的制度才得以重获自由，因此，秉持着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原则，开始了与左单的来往。这正合了左单的意。

　　借助镐头帮的势力发展，左单开始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帮派势力，他开始重新整合西乌的高利贷市场。

　　镐头帮老大李巨在左单的示意下，重新召集起了曾经的刀帮流落在外的兄弟们，镐头帮不到一个月，竟在西乌发展至了百人之多。

　　数月后，从恺金岛掘金回来的第二批囚徒也大多加入了其中，逐渐扩充至了两百人左右。

　　镐头帮声名鹊起，不仅击败孤帮占据了西乌大半的高利贷市场，还陆续垄断了赌博、偷窃、抢劫等各种黑恶行当。

　　猖狂与嚣张在法律之外游走，在无人知晓的暗影中，左单不仅赚了个盆满钵满，还成为了独霸一方的黑暗世界的新王者。

　　“镐头帮早就看孤帮不爽了，两帮之间迟早一战！”

　　“孤帮自从老大被抓后，早已不似往昔，哪里还有和镐头帮相争的实力！”

　　“孤帮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岂能任由镐头帮欺负。”

　　“看来这西乌马上就要变成一个是非之地了。”

　　......

　　流言的风向制造了争端，无论是镐头帮还是孤帮，都无法再对这些流言视而不见，坐以待毙。

　　他们互相猜忌着，都认为对方是想要制造声势才吹起那些风向，为的是先一步出手掀起争端。

　　帮派手下的小人物们开始率先对立了起来，在酒馆和市井大打出手，治安开始变得混乱了起来。

　　流言还在继续，愈演愈烈。然而，却也并非空穴来风，孤帮和镐头帮确实开始在各处展开火拼。

　　左单闻讯，急忙召来镐头帮的李巨一探究竟。李巨对他却也是阳奉阴违，毕竟他才是镐头帮的老大，在他心中，左单只要收钱庇护他们便好，无需多问其他。

　　眼看着这群亡命之徒正向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左单怒火中烧。为了加强对镐头帮的控制，他找来尹一，两人于是合谋暗中找人谋杀了李巨。

　　世人皆道，是孤帮杀死了李巨。

　　然而，没过几天，事情竟悄悄的得以平息了，在左单的牵线和游说下，孤帮与镐头帮握手言和，和平瓜分了西乌的黑暗市场。

　　左单深知，无论是孤帮还是镐头帮，无非是为了自己手中的地盘在争食，如今流言四起，他们也都怕重蹈刀帮之覆辙。此时李巨的死和左单的牵线，正好是个容易走下的台阶。

　　左单竟利用这波流言的威力，成功制伏了孤帮和镐头帮这两大帮派。这确是出乎钱金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