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之戈》六螭回日

81、最终章：浮世沙汰

　　在佛堂正门前的台基上饮茶的二人，望向远方的大海，享受着世间难得的清静。

　　“你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僧人。”

　　“是啊！法号不逆。”不逆不逆，不逆天时，不逆本心。

　　“你放下了。”

　　“放下了。曾几何时，在关晴还活着的时候，我虽然看到了她的自由，可是却并不了解她的心。她死后，我不断在世间寻找她的身影，在你这里，我看到了她的理想、她的希望......谢谢你，让我重新认识了关晴，让我得以见证她的力量发光的时刻。我满足了。从今往后，我终于可以放下这一切，去寻找真正的自己了。”

　　“我们真的能找到自己吗？”

　　“世间万象，皆由心生。这样的问题你应该去问你的心。”

　　“那如果经历了沧海桑田，却再也找不到本心了，又该如何？”

　　“钱金，你知道佛与凡人最大的差别在哪里吗？”

　　“在他高深的修为？”

　　黄不逆摇了摇头，说道：“最大的区别在于，凡人活在过去和未来，而佛在当下。所以他跳脱出了时间的轮回，能够不被虚妄所束缚，成为了客观的存在。

　　“钱金，你应当明白，专注于当下，是对时间的尊重。过去和未来，皆是虚妄的幻象。”

　　钱金闻言，转过头去眺望远方。飞鸟划过天空，海波的细浪搅扰了原本平滑的海平面，风在吹着，茶盏中的烟雾逐渐飘散。

　　时间一刻不停地随着刻漏中的细沙，缓缓流下。

　　飞鸟的身影消失在远方，海平面重归平静，风停了，茶盏中升腾起了又一波烟雾。

　　时间带走了方才眼前的景象，带来了新一刻的轮回。

　　“你现在还会迷茫吗？”黄不逆突然开口问道。

　　“会啊！不知何时会走向离别的时间，不知何时自己就会做出万劫不复的选择，不知何时在不经意间会伤害到别人......这一切的未知，都使人迷茫。”

　　她看着远方宽广的海，端起茶盏吹散飘渺的雾气，继续说道：“但是，我不再为此感到恐惧和焦虑了。我想，正因为带着这份迷茫前行，才能使我坦然审视自己的成功和过错，才能使我面对自己真实的心，才能使我摆脱得失所带来的蛊惑人心的幻象。

　　“如此一来，未知的未来，也不显得可怕了。”

　　他们身后的大殿中，描绘着极乐盛景的壁画被夕阳的余晖和殿内的灯光映衬的更显辉煌。屏风上，天人五衰之景却愈发显得杳渺。

　　心得自在，万象皆极乐；心若虚妄，纵使天人亦难逃五衰。

　　“......钱金，我真心的祝福你，希望你永远不被恐惧袭扰，希望你能时刻保守本心，希望你能达成所愿。”

　　“未来不是幻象吗？那这份祝福又是何意？”

　　“你就当做是万千红尘中，边棠的黄义、黄不逆和关晴留给你的最后的期许吧！”

　　黄不逆送钱金走出寺庙，巨大的“幻愿寺”的牌匾在夕阳余晖下，透出了梦幻般斑斓璀璨的光芒。

　　钱金转过头，问道：“听说你要去西方诸国云游？”

　　“对啊！明日便要启程了。”

　　“那，再见了。”

　　“......谁知道呢，也许不会再见了。”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说的也是，那保重。”

　　“保重。”

　　钱金迎向浅淡的初升弯月的轮廓，走下了幻愿寺前曲折漫长的石阶。

　　而此时，在同一轮弯月的映衬下，雕刻师郭著放下了手中的刻刀，起身点燃了烛灯。

　　在昏暗的烛光下，唯有被精心保养的刻刀绽放着凌冽的光彩。这把伴他走过了四十年漫长岁月却依旧打磨的锋利的刻刀，如今马上就要被收藏于箱中，再也不用随他苦心雕刻了。

　　边棠最近加工改良了雕刻技术，据说要用来雕刻新的雕母。但这一次，恐怕已经不需要老郭著的手艺了。

　　这样想着时，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边棠金币，映着烛光仔细端详。

　　那上面刻印着自己无比熟悉的一笔一划，然而它曾经在各国之间掀起过何种波澜，又是如何随着马车的车辙和巨船掀起的海浪被运往世界各地的，这些他都不甚清楚。

　　但他知道，在这些曾经撼动过世间的大事件中，属于自己的色彩会一直流传下去。

　　直到千百年后，人们会从土中再度发现这金币的闪烁，人们会看到那耀眼的金黄上，属于郭著的，怀抱着希望活过的痕迹。

　　月朗清明的夜晚，有一片深蓝广阔的天空。这样的夜空，会被世界不断地重复，直到时间所产生的轮回的尽头。

　　长久的梦，醒了。

　　自十六岁起，钱莜便经常梦见名唤钱金的少女的故事。她想，那一定是如同《万佛记》中所说的关于轮回的记忆。

　　但是这梦境太过真实，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钱金、黄不逆、关晴、黄义、皇帝......这些人活过的印记在她的记忆中一一浮现。

　　只是今天，她几乎可以确定，关于钱金的梦，不会再出现了。

　　属于钱金的一切都结束了。

　　钱莜知道，关于那些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模糊，但这个世界上却总会有他们的影子。

　　......还任由思绪停留在边棠的钱莜，被床头上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了思考。拿起手机，关青的声音在其中响起：“钱莜，基金业年会晚宴六点开始，小刘四点半会去接你。我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后，再过去。”

　　“收到，辛苦青姐了。本司令保证完成任务。”

　　“好的，那钱司令，通话结束。”

　　钱莜放下手机，伸着懒腰下了床。她拉开厚重的窗帘，落地窗外，玻璃大厦反射着耀眼的朝阳，那银白的光夹杂着太阳的金黄渐渐化作了边棠广袤的麦田，风徐徐地吹着，将怀抱着希望做出改变的人们，吹向了未知的未来。

　　晚宴上，各方基金经理来来回回穿梭在宴会大厅中，举着酒杯，口中除了红酒、香槟的甘甜，还有金钱的味道。

　　整个会场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西锦资本的左丹了。他刚刚成功将美国上市公司的广分央合传媒私有化，再转而登陆A股。这样的成功案例使他在国内资本行业中保持了领先的地位。

　　此时，人们纷纷聚在他的身边，好不热闹。

　　“现在是贪婪的时代，不要想着赚多少这种傻问题。更多，更多，只有不断追求更多，才能收获更大的收益，这就是资本。”

　　听着远处传来的左丹的话语，钱莜不得不感叹，比起和左丹这样的人物在收购战中正面对决，斗智斗勇，宏观经济分析下的大宗商品交易，或许来的更加简单、纯粹。

　　“钱总此前收购的火鸟游戏最近势头很猛啊！听说制作的游戏还得了大奖，那个MONEY GAME。”

　　“是啊，钱总真是好眼光，这下可是淘到宝了。MONEY GAME很火爆的，我家女儿和她同学们都在玩呢，前几日还突然跑来和我说要并购公司什么的，还问我具体的并购步骤。”

　　“嗯，我家儿子也跑去找了好几本商业的书来看，说是要找攻略。还专门买了火鸟游戏出的游戏合集。”

　　正当钱莜举着酒杯带着笑意听着这些夸赞的言论之时，关青走进了会场，她身着一袭红裙随手拿过一杯香槟，来到了她的身边。

　　站在钱莜周围的基金经理们，立刻将方才的话题转到了关青身上。

　　“我看迈达斯基金最大的宝应该是关青，关总。用了不到半年，就改善了火鸟游戏的财务状况，一年扭亏为盈。正因为有了关总这个秘密武器，钱总才敢随便收购这些盈利状况堪忧的风险企业啊。”

　　“关总的能力，业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哪一次不是靠她的财务运营能力力挽狂澜，改造公司真是有一套。”

　　“是公司自己的资质好。”关青在一旁举着酒杯，淡淡的回应着。

　　“公司资质再好，想要盈利，也要看您的手腕啊。厉害，厉害！”

　　钱莜在一旁聆听着他们的对话。她望向关青，只见那美丽的容颜上洋溢着优雅的自信，散发着凌厉光彩的眼眸，透露着一种坚定不移的力量。

　　如此看来，股权投资也不错嘛！

　　正当钱莜放下酒杯，准备离开会场之际，左丹的笑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那声音熟悉又陌生，令钱莜心中一颤。

　　“我就说吧！属于我的时代，终于来了！”

　　钱莜转过头去，却见左丹并无异样，依旧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仿佛刚刚的话语只是钱莜的幻觉。就在钱莜想要移开视线准备转身离去时，她明确地看到了左丹向她投来的尖锐的目光。

　　“你看，我的时代终于来了。”

　　......

　　《万佛记》中曾经以灯烛来比喻轮回：傍晚的烛火、深夜的烛火、黎明前的烛火，都是不同的火焰，但它们却都依附于同一盏灯，彻夜燃烧着。

　　晚风骤起，烛光忽明忽暗。

　　无需被这恍惚所迷惑——得失，是只存在于过去与未来的虚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