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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五章:先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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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尹一被关入西乌的大牢,已有大半年的时间了。他想,这辈子他恐怕也很难出去了吧。
在大御十四年的狭城叛变中,尹一、郑住和张松三人分别率同伙在狭城内四处放火将县府衙门和城南驻边兵营付之一炬后,将准备好的几百张檄文投掷到城中各处。
随后,尹一和张松按计划手刃了北城门的守卫后企图与狭城外安排接应的他城弟兄汇合。
却说驻扎在北城门外土岳山上的北城兵营中的军官见城中黑烟升起,久久无法褪去,以为城中走水失火情形紧急,于是,派出一队人马前去查看,正好与城外乱贼遭遇。
刚刚带领同伙自城中厮杀而出的尹一和张松等人还未冲出瓮城,便与官兵再次杀成一团。混乱间,只听一名军官模样的壮汉大声叫喊道:“援兵马上就到。”
乱贼一方闻言大惊,见大势已去,无计可施的一百多人于是四散逃窜,躲避官兵的追击。
乱贼中有几人随张松和尹一逃进了狭岳山中,还有一小撮人随郑住向北边密林奔逃而去,剩下的大多数人则没能杀出瓮城,多被捕或在反抗时被杀。
进到狭岳山后,几名身负重伤的伙伴相继倒下,还有的在夜色幽深的山林间陆陆续续走失,身后官兵的叫喊声和他们手中火把的星星点点紧随身后,迫使尹一他们不断舍下伙伴,继续向早已分辨不清的方向奔逃。
等黎明的曙光透过密林的缝隙打在尹一染血的断刀上时,也只剩他一人独自逃亡,连张松都已不见踪影。或许,他才是走失的那人吧。
不知走了多久,出了狭岳山他终于看到了广袤辽阔的狭岳平原。草原上由太阳反射出的绿意比前夜的猩红来的更加耀眼,恍惚间,他再也支撑不住疲累的身体,一头栽在了小径旁的杂草间。
待到他醒来之时,草原上空遍布星辰。他翻身仰躺在杂草与星光的夹缝中,手中断刀早已在此前狼狈的逃亡中,不知所踪,徒留下赤手空拳,紧握着手心里不知谁人的鲜血。
这幅景象,与二十多年前那仓皇失措的场景,如出一辙,但此时,他的心境却已完全不同,他感到自己不再是曾经那个因恐惧而逃离战场的逃兵,这一次,他战斗过了。
“终是当了一回英雄。如今我还活在世上,便是老天的旨意。我这一生注定手握鲜血而活。”思及至此,他爬起身来,撑着饥渴的身体,沿着小路继续向北行进。
剩下的故事就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了。
他靠着一路上的偷抢掳掠,经北辽辗转来到西乌,最终成为了西乌有名的盗贼团伙——刀帮的一员。
两年后,随着刀帮被清缴,他也被投入到了死狱之中。
由他所参与的狭城叛变也变成了一场不值得一提的愚蠢战斗,黄义被杀,黄家惨遭灭门。当尹一从西乌的盗贼同伴处听闻狭城的后续事件时,他的心情竟是淡漠得可怕,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诚然,虽然打着黄义的名号,但他终是为了洗刷自己的逃兵之名而战斗的。
若有人问他,英雄是什么?他定会说:“英雄,是浴血而生,手握刀剑以定生死,纵使亡命天涯沦为阶下之囚也无妨。”
苍白的月光透过满布锈苔的牢窗照在尹一的脸上,在这充满肮脏的牢笼里,添了一把阴冷的火,火星渗入尹一的心里,告诉他周围的一切都是黄义死前所经历过的。
这让他产生了错觉,让他误以为自己正是像黄义一般的英雄。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空想中时,身后传来了狱卒的叫嚷声:“起来!都起来!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要被发配到河利西亚矿区去了!”
事出突然,尹一此前从未听说过自己也要被发配去做苦力。他从牢房中向外张望,企图找个过路的狱卒问个清楚,谁知刚要探出头去,便被两名狱卒以非常粗暴的方式拉扯至牢外。
仓促之间,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跟狱中一众囚徒一样,被狱卒官兵们排列在狭长的监牢通道里,而是被带到了牢狱的后门处。
低矮的厚重铁门外,一辆马车正在等候,还有一名如自己这般手脚拴着铁链的囚犯,正在狱卒的指示下颇显费力的攀上马车。那人闻声转过头来,正是自己曾经的同伙,此前刀帮的三把手——李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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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救出李巨了?”钱金听闻探子带回的报告,不禁翘起了嘴角。
“千真万确,狱卒说亲手收到了左单的钱。他利用运送苦力的机会,将李巨和另一名叫尹一的刀帮成员一起运出了牢。现在已经将两人当做矿难死亡来处理了。”
“衙署方面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这李巨本来就是因为在清缴时偷偷供出了帮内二把手,才得以免除死刑的。就牢狱方面来说,不是很在意他的死活。”
“那个尹一是什么来历?”
“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是从北辽来的边棠人,好像是被李巨拉入刀帮的,此后一直跟着他。”
“嗯。继续盯紧左单,他应该会利用李巨来吸收流落在外的那些刀帮残余分子,组建新的帮派。注意收集证据。另外,把那两名与左单进行交易的狱卒暗中保护起来,别让左单杀人灭口。对了,市一沙在牢中可还好啊?”
“孤帮老大市一沙?钱大人的意思是......”
“他的死刑是什么时候啊?”
“他......因为孤帮之前曾花大价钱买通官员,所以......”
“这样啊!那就要辛苦你了。”
“明白。”
待到探子离去,钱金便带着蜜儿来到了幻愿寺,将此消息告知黄不逆。
“李巨?”黄不逆闻言,放下了手中抄经的笔,转过身来面向钱金。
“这不就上钩了嘛!”
“钩?此举为何?”
“左单前些日子一直想要介入西乌的高利贷产业,然而,游走在边缘的产业大都是被帮派势力牢牢把控。如此一来,左单必定想要自己的高利贷势力。”
“不会是你出的主意让孤帮他们去找左单吧?”
“拐弯抹角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怎么能说跟我有关呢?”
“我明白了。你没干,是钱干的。那你搞这一套又是要干什么?就凭李巨和孤帮能把左单搞垮吗?”
“光凭他们这些亡命之徒当然是搞不垮左单的,不是还有你嘛!”
黄不逆闻言眼中火光骤亮,激动地说道:“我?我能做什么,你说,我定会拼尽全力完成。”
“我希望你以僧人的身份接触西乌的各大寺院。”
“接触寺院?”
“没错,你只要好好去求你的悟法,在各寺中认真修行就好。记住,要比谁都认真。”
“这是个什么计划啊?”
“你才是我们真正的王牌。你不仅要亲自复仇,还要确保这场复仇战不会波及到他人。”
“就靠认真修行?”
“僧人在西乌备受尊重,你以研修悟法之名定能很快渗入西乌。到时候,你会成为一颗种子,待到需要之时,我们便能一跃成为先手,抢夺先机。若是有任何我们始料未及的危险发生,也能增加一层保护。”
“原来如此。那我明日便前往西乌。”
“好,到那边会有钱社伙计接应你的。”说完,钱金便起身带着蜜儿离开了幻愿寺。
两人迎着残阳映射而落的古刹斑驳的阴影,走出了幻愿寺。行至门前石阶时,一旁的蜜儿突然开口问道:“什么是先手?为什么要抢什么先机?”
“浮世无常,人心又怎是可以算计的事物,有时先下手为强才好随机应变。蜜儿不这么认为吗?”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沿着石阶向山下走去。
“嗯,听不太懂呢!什么叫浮世无常?”
闻言,钱金停下了脚步。
立于石阶上极目望去,便可看见在影影绰绰的树影间暗藏的浮朗海的模样。海浪在夕阳温吞的笼罩下,掀起了越发澎湃激昂的浪。
与此同时,海上的天空也并不平静,积雨云的绵亘、白天的残暑尚未散尽的燥闷,都预示了并不平静的夜晚的降临。
“浮世无常啊......蜜儿认为什么是先手,什么又是后手呢?”
蜜儿转过头来一脸坚定的望向钱金,语间带着战士的骄傲和对力量的信仰,她说:“我手中的战斧,既是先手也是后手。”
这份坚定,足以摈斥一切畏缩阴暗的谬见和申辩,充满无畏的力量。
“原来如此。蜜儿真是个可靠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