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易秋夜

7、第六章：幽深寂静

　　那是一个幽深寂静的小巷。

　　里面似乎没有一丝光明。不要一个人走在危险陌生的地方，总是有人这样叮嘱的。当下的情形似乎也不妙，可是，舍生取义罢。独自行走在黑暗里的那人回想起了几个月前，在上海——

　　“哗”——有人把窗帘拉开，刺眼的阳光打破了一切，白色，全是白色，像是没有被墨水染上的纸张。坐了起来，腰酸背痛。

　　“……你还好吗？”

　　棕色长发的姑娘凑到了她面前。

　　这时候会感觉，有人关心自己真好。棕发姑娘真是好看啊，一切都是明媚的。之前对她的不满忽然在这一刻消逝得一干二净。

　　“别把人家吓着，刚醒呢。”听到某位前同事轻轻提醒着那个姑娘。“没关系。”却还是摆出冷淡的姿态，“我没什么事情的。”

　　“你刚才可不像是没什么事情……”前同事下意识回驳，“真的很吓人，突然呼吸急促，晕了过去。你现在真没事了？”

　　“……唉，老毛病了。”江中梅轻描淡写地回答，“谢谢你们把我送到这个医院。”

　　“感谢的话不用多说了。”钱先生接话，“我们来说说到底这是怎么回事罢。”她听到这话又哽了一下，然后发现白前、陈末、钱希和宁久微都围在她旁边。看样子是她不说出她知道的线索，他们几个人就会永远一起待在这里了……她看到陈末露出了一瞬的不耐烦样子，当然只是微表情，很快又转为没什么表情。

　　她只好简单地说明了一下她和左联的那段往事，同时担忧地盯着钱希，却不想钱希听罢并没有太大反应，倒是白前有些激动：“左联，又是左联！”“没关系，冷静一点。”钱希显得很宽容地拍了拍白前的肩膀。

　　“所以……呢？”陈末托着下巴坐在窗户旁边，注视着窗外，但心似乎还是在窗内。

　　“是因为……”江中梅纠结地说出自己的猜想，“是因为我私自保护左联的被通缉的那位，官方的特务来找我麻烦了……吗？”

　　“我看不像。”陈末简洁道。

　　钱希点了点头，把陈末没说出来的接着说下去：“如果是官方的特务有这个任务，我大致也会听到一点风声。毕竟我在这个职位。可是今日发生的这件事情我是完全不知晓原因的，而且很明显，我还是在正常和你交往而没有避嫌。而你也说了，你护着左联的人，感觉也不太可能是左联那边立场的人过来引起事端。”

　　“那是东洋……？”浮想翩翩。

　　“我觉得不至于。”白前想着江中梅这个猜测也有点过于离谱了，“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事，你还有瞒着我们什么吗？比如说得罪了什么人——呃，□□之类的突然来暗杀你……”

　　“在我昏迷的时候，你们发生了什么吗？”江中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白前、钱希、陈末、宁久微面面相觑。

　　工厂的门被锁了。那是钱希锁的，他为的是能够寻到破坏电闸的凶手。可没想到锁了之后明显现场显得更加危险了，厨刀划过空中，幸好被白前挡下。实在是没有办法，钱希拿出了官方配置的手枪，举起，往顶上一射。“砰”——现场瞬间宁静了，所有人都惶恐不安。

　　“到底是谁在捣鬼？”钱希当时摆出了十分、非常、极度严肃的表情，极具威慑力。没有人应话，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于是他又继续：“我是来自政府机关里的官员，职位很高，若是不招出来，我会把你们全部捉拿归案。”

　　这话像炸弹抛在了人群中。

　　全部被捉拿归案，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政府官员插手这件事情——真不幸啊，行动的时候恰巧碰到钱希来这边。这是巧合还是必定会发生呢？不管这个，当时人们相互揣测——嘿，你小子，我平日里就见你不爽了，是不是你干的——怎么可能是我干的！我看应该是他罢——不不不，你们别乱猜，你看我哪可能带厨刀……厨刀，是一个比较日常的用具，谁都可能带，不像用枪那么容易猜。取得枪的途径毕竟还是比刀少的，也许是那人颇有智慧为了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又兴许是那人其实根本拿不到枪，只能用厨刀……

　　“再不说我就要搜身了！”钱希冒着危险这么说。因为无法确认那人身上是否还有别的凶器，钱希若去搜身是十分危险的，更何况他前一天刚受过伤，行动能力肯定不够。

　　不过幸好，最终还是有人举起了双手：“我投降，是我干的。”白前冲过去制服住了那人，而钱希此刻开门，人群一窝蜂地冲出工厂大门，钱到自己车子那边，从后备箱里拿出备用手铐，回去把那人给拷住了。这时候一个男性青年走到昏迷的江中梅面前：“我带她去医院罢，你们忙你们的。”白前很难相信这位有些眼熟却其实完全陌生的男性，就说，一起去医院罢。一起去医院罢，这会儿宁久微也站起来说。陈末显得有些震惊，接着她突然被钱希叫过去。“抱歉，其他人都走了，而你是一位目击证人……我想，待会儿我们还是有必要……”“我留下来便是。”陈末不多啰嗦，“我跟他们一起去医院，你待会儿来医院就行。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钱希把嫌疑人押到看守所之后，没审问身份讯息就接到医院那边的电话，说什么那个青年人行为举止很奇怪，不久之后就要离开医院了，他就立刻赶到医院可还是晚了一步。

　　陈末觉得医院里怪闷的，唰的一下就把窗帘打开了，下一刻江中梅就苏醒。

　　“那么，你们去审问被扣押的那位罢。”中梅听罢他们所述，说道。“所以你有得罪什么人吗？除了左联这件事情。”白前依旧执着于他方才所提出的问题。“没有了。”中梅摆出一副看上去十分笃定的态度。“那么那位男青年是？左联的熟人吗？”白前不知为何坚持询问江中梅，“我给你形容一下——”“不需要了！”江中梅一字一顿道，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你在瞒着什么吗？”钱希依旧笑眯眯的。笑容底下藏着什么……江中梅不禁哆嗦起来。

　　“既然你醒了……”陈末还是去看窗外没有看中梅，“我们一起去问嫌疑人罢。正好我今日休息，有空。你应该还能走路罢？”“看样子应该不是生理上的病痛，可能只是一时应激了。”白前抢答，结果被江中梅和陈末一起瞪了一眼。

　　江中梅想着，好罢，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就说嗯，那就一起去审问罢。

　　于是他们一同上了钱希的轿车，白前在副驾驶位，而其他三个人挤在后面。江中梅插在陈末和宁久微中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呃，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不是宁久微和陈末一起坐……烈日当空，黑色的轿车驶向黑暗的看守所。

　　“来了。”钱希简单地跟门卫讲。很快门卫就放他们进去了，里面很安静，甚至于有些阴森，一步一步踏在地面上产生清晰的回响。中梅不自觉抓紧了自己的衣角，真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宁久微和陈末并排走在她身后，她更加不安，好像后面不是宁和陈而是扣押她的看守员。前面是白前和钱希，她一个也不熟……

　　“到了。”钱希止步。江中梅差点撞上白前，惊得白前再跳了半步。“啊啊你还好吗？”难得听到白前客套又关切的问候，江中梅依旧是装着冷淡的态度：“不用你管，不关你事。”

　　他们站在房间外。理所当然是钱希开口：“您好，我是负责审讯您的。”对方显得很不配合，江中梅觉得他的眼神里都有股和外面相称的阴森感。如果此刻他拿着刀的话，说不定会把大家都一刀捅死，她这么想象着。“还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了。”钱希还是笑眯眯的。不得不说有的时候会觉得钱希也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她想着，好像把自己什么都藏得很好呢，滴水不漏。“您的姓名？”“没有。”对方似乎很蛮不讲理。“年龄？”“不知道。”“性别？”“你看不出？”“职业？”“没有。”“您为什么要来当群演？”“不知道。”“您为什么要破坏电闸呢？”“好玩。”“为什么要故意扔厨刀？”“手里有了就扔扔看呗。”

　　“哈哈哈哈真有意思！”钱希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回答得太好了！”“谢谢夸……”乓。钱希右手青筋暴起，一拳锤在铁栏杆上。钢铁被击弯，只见他依旧用右手，抓住一个栏杆，睁开双眼瞪着关在房间里的那人。江中梅被吓得激灵了一下，接着听到白前在旁边小声说着：“这就是中华民国衙门爷吗……”

　　“还请您不要浪费我的时间。”钱希还是用着之前那平淡的语气，“我再问您一遍——”“不，不不，我都招，我都招！”明显感觉那人开始慌乱，“是平正组织……我是来自那里的，您听说过吗？都是那里的人让我干的！”“头目是？”“云……啊不，李忍先生！”“我叫谢天门，今年二十岁，是男性，我只是为了组织服务，他们叫我来暗杀一个黑色长发——对，就是您身边的这位女性。还叫我破坏电闸，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暗杀她还需破坏电闸……”

　　“那你这个暗杀的技术不太行，这厨刀，你是在明杀罢。”白前忍不住出口讽刺。

　　“因为我实在是找不到有什么可以进行暗杀的利器……”谢天门哆嗦着晃动他的脑袋，“求求你们行行好……我也是因为实在没钱了，那组织救济了我，所以才一直服从于组织……我也是为了生活所迫啊！”“谁不是因为生活所迫呢？”钱希冷笑着，“这也不是你轻易就去杀掉另一个人的借口。你啊，死掉了就不用被尘世折磨了。”“不不不，求求您，我还想活下去……”“可是我们都不知道你说的都是不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求求你们放了我——”“再说罢，先等我去调查调查你们什么平正组织。”

　　说着，钱希就往外走。江中梅赶紧跟上去：“我看他也是可怜人，不如之后就放了他罢！”“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眼见宁久微也跟了上来。还没等钱希回答，白前先言：“我们很难讲他是不是真心话罢，而且现在立刻放了对社会也是个危险，谁知道他回去会不会又跟那个组织做事杀人放火？”“是，至少先要对他教育教育。”钱希浅浅看了白前一眼，简洁道。

　　当时，白前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微妙。江中梅观察到但并没有往心里去。几个月后她走在小巷里回味着这一件事，忽然觉得，或许，那时候白前的表情代表着“我可不相信你们所谓的教育”！可怕的民国官场，可怕的……

　　乓。那还是一个幽深寂静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