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易秋夜

5、第四章：创作本性

　　也许有很多作品都在描写悲剧。

　　其实作品的本意并非叙述人世间的悲惨，但人生中的悲剧成分难免占有一大部分。

　　每一个创作者到后面大概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创作道路罢，有人就是单纯为了观众而创作，大众喜欢什么就创作什么，不管内容如何；也有人只是为了自己而创作，为了能表达出自己的观点所以去创作，就像去写日记；还有人，该是称呼为“兼顾派”罢，在自我与他人之中调和。

　　东洋那有一种小说类别叫做“私小说”，也称“自我小说”，顾名思义，是着重于描述自我的。有人会觉得这种作品过于封闭，不够宏大，也有人觉得宏大的叙事模式才令人厌烦。很多人对于好作品的评判标准是不一致的，很难说什么比什么好，难道悲剧就比喜剧好吗？也不见得。还是减少点批判，让大家去创作罢，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合自己胃口的，就是好作品。

　　白前喜欢创作，而江中梅也在创作。

　　那是一间工厂的厂房里，江中梅租了这样一个场地来拍摄她的新电影。工厂的主人欣然同意，因为正好要大修，也不差这点时间。新电影的剧情很俗套，厂长家的大小姐爱上了贫穷的工人，感觉古今中外很多作品剧情都是这样，富家千金爱上了穷小子，穷小子斗志昂扬……江中梅本人对这种剧情几乎是完全不感兴趣，但公司给了她这剧本，她就照拍罢，只要能赚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世界上金钱成为了很重要的东西。对于中国的话可能是列强侵入之后罢，大家抢着机会去赚钱。江中梅作为生在中华民国的一员，也随着洪流去赚钱。她也许并不是那么贪财罢，但她需要赚钱，有的时候她也不具体清楚自己赚了很多钱之后要干什么，也许一开始为了财富独立罢，那么独立了之后呢？为了维持这样的独立所以还得继续赚钱，还得继续往上爬，因为你只有在往上爬的过程中才不会回到过去，一旦你停止脚步了，后面的许许多多人就会冲上来冲到前方抢走你的资源财富把你推到山脚下。所以她非常需要赚钱。

　　她从事着这样的行业，也许在一开始她还不是一心只想着赚钱才去拍戏，但久而久之她麻木了，每天生活的目的只在于赚钱和工作。如果这时，有个人来问她，你甘心吗？她可能会说，不甘心如此。但很可惜，根本没有这样的人。或者说，曾经，可能会让她有这样的人。

　　她以前还不是导演，是个写作的。很惊讶吧，很久以后某一天她再回想起这件事情，她也觉得很惊讶，原来她曾经是写作过的。

　　而她现在只是对着这她刚入职的新公司所推荐的女主角演员，以及这女演员不知为何带来的女伴，指导该怎么拍戏。女演员是有点实力的，但她之前因为个人原因不是很喜欢这位女演员。她一开始是不觉得人推荐过来的演员有什么实力，不都是走后门的嘛，她这么想。后来她知道这个“后门”是谁了之后就更不喜欢了。有的时候，她也会觉得，这个社会实在是太奇怪了，很多职业竟然能通过“打个招呼”就去做。

　　好罢，但这些似乎终究不是她该管的，毕竟她本人好像也不完全干净正直。当然她是着实讨厌酒局，讨厌这些亲友关系组成的便捷通道。

　　不过作为工作，现在她每日的任务就是完成公司给她布置的导演工作。时常也会想自己干点什么，但很显然她觉得她一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于是，她就工作，舍弃对这位女演员的不满，工作，导演，工作，工作。拍摄这种影片似乎是不需要什么技巧什么情感的，只要让演员记住台词，结合剧本稍微指导一下。

　　她机械般的平静被厂房的大门打开打破了。她先看到钱家那位年轻有为的先生，再看到后面跟着的是她的……前同事，白前白先生。

　　看着她疑惑的样子，钱希开口解释说，是这样的，她不是今天早上说有了个突发状况嘛——本来饰演剧中女主哥哥的演员突然胃肠炎去医院了，然后这个角色的剧基本上就今日拍完，她也不想为了一个演员拖到之后再拍，于是打算临时换个演员，毕竟是小角色也不是特别重要——她是这么跟钱希讲过，还随口问了句有什么合适人选嘛——钱希当时就想到以前似乎参加过什么戏剧社活动的白前，最后就把白前带了过来。

　　江中梅沉默地看着白前——好罢，也许白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当时他参加戏剧社的时候她也有跟着一起参加，但后来发现她可能真的不适合上台表演，最后她是做了一些幕后工作。然而也并不能说白前就有什么表演天赋，只是比她稍微放得开一点，白前的表演是比较听从指令兢兢业业的——所以最后白前也没有成为话剧演员，或者说，或许，白前的这个经历只是为了他今后的写作打基石以及兴趣使然，并没有要成为他的职业备选。这点来讲，宁久微是有天赋的，于是她也成为了演员——对，在她这个现场让她有些不满的饰演女主的女演员就是宁久微——看了好几次宁久微的表演，江中梅确实不得不承认她是在这方面有天赋的，只是还是有点不满。

　　她最后还是让白前临时饰演一下女主角的兄长。既然来了，不用白不用嘛。当然她似乎并不十分清楚宁久微与白前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同时她看着宁久微的女伴——好像是叫“陈末”吧她略有所知，想着人多点最好了，在电影里可以显得更热闹更吸引眼球一点——就让她和白前一起站在宁久微身后，说让她临时饰演一下女主角的富家闺中密友好了——没关系，不需要说什么话，只要表现得富家小姐一点就好了。

　　今日拍摄的片段剧情，程导现场稍微改了一下原先的剧本，是，女主角的兄长从女主闺蜜那里听闻女主和男主谈恋爱了还在谈结婚的事情，于是和女主闺蜜一起冲到男主所在的工厂，想要见见这个小伙子究竟是什么样子能把家中小女整得鬼迷心窍。程导说，陈末只要表演成有钱人看不起没钱的穷小子的样子就好了，陈末没多讲话最终也没拒绝，说好的，这个她擅长。

　　白前心想，嗯陈末确实擅长表演高傲的富家小姐，尽管她本人似乎并非这样的人，但是她真的好像经常表演成这样——

　　是的，大家原来都在演戏啊。

　　一开始白前还入不了戏，拍第一遍的时候，白前只是照着剧本生硬地背诵——他来的路上在钱希车上是看完了江中梅所拍摄的完整剧本的——他很难评价，看完了之后就选择忘记。接到这个任务后，他又临时速记了一下这个片段的台词——记是记住了，但他很想忘记。

　　“听说，你就是那个要娶我妹妹的穷小子？”江中梅觉得白前张嘴闭嘴的动作很像工厂里的机器，他好像和背景里的机器融为一体了，背景里没有运作的机器衬托着他运作的嘴巴。嗯，不过为什么那些机器不动呢，为什么背景里饰演工人的群演们都呆若木鸡呢？这批群演不行。

　　她忍不了了。“咔，咔，咔！你们这演的什么东西？”白前觉得江中梅正火冒三丈怒发冲冠，“群演！群演！我们公司请你们来可不是吃白饭的你们在干嘛？在干嘛？发呆？啊？你们是完全没有学过演戏吗？知不知道一旦开始表演所有人都不能没事干啊难道你们想就这么呆站着就能拿到钱了？没有的事啊不可能，你们要再这样下去我可不包饭了！”前面的话可能只是很有威慑力罢了，但最后这一句“不包饭”很明显作用特别大，那群群演立刻动了起来，把工厂机器打开，假装在工厂里工作。果然，人的本质就是吃饭，白前忍俊不禁地看着江中梅。

　　接着他就大难临头了。“你笑什么？”但江中梅也对他笑着，“你是觉得你那像工厂里的机器一样的拙劣表演很精彩吗？让你很满意？白先生你可以不要浪费我们公司的胶卷吗，很贵啊你知不知道，这些胶卷成本很高啊哎你个玩摄影的应该知道！给我表演出情感啊，你想象一下你有一个妹妹，她要嫁给一个你不满意的男人——你代入一下情景啊？能不能不要机械式的背诵啊，这又不是课堂我也不是你国文老师——倒是你当过国文老师，我真受不了了，你个独生子少爷国文老师男。”江中梅全程没有吼叫，但比大喊大叫还吓人一点，白前觉得。他又看到陈末在旁边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他想她一定觉得骂得好。

　　当然其实他自己也觉得骂得好，因为他确确实实是没有入戏的，临时被抓过来演戏整得他措手不及，他能把台词背出来已经是万幸……哦，台词！“呃，好，那么程导……我可以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吗？”“什么要求？”“我可以稍微改写一下你的剧本吗……”“可以。”江中梅欣然同意，因为这剧本毕竟不是她写的，她自己也经常改，而公司的编剧那边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那人写出来这样的目的只是为了赚钱，公司已经给过他费用，他也就不管之后的事情了——只要电影拍出来之后再分他一羹就行。

　　“好好好，但是那我这临时饰演也很难饰演好，你先别拍，让我找找感觉练习一下，不然的话又得浪费您胶卷咯。”“你话真多，文字游戏男。”“这就是你对象吗，阿妹？”白前没有回复江中梅，而是直接对着宁久微对戏。

　　宁久微望着白前眼神里略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也入戏：“是的，他叫做张陆，他人可好了……”“所以你要跟他结婚？”急促地打断。

　　也许是有点入戏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