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易秋夜

3、第二章：子弹上膛

　　张疏离开了红楼聚会。

　　白前觉得自己也差不多该走了，可是林玉君却把他拽住：“哎再待一会儿罢。”

　　其他人又开始交谈，白前默默观察他们的神色，同时有一种虽然表面上装得刚才什么也没看到一直在说话，但其实大家都再默默谈论这件事情。人真是很恐怖啊，喜欢悄悄议论他人。

　　不知不觉中，白前突然意识到，也许是在他人又开始嘈杂讲话时候，留声机的音乐被关掉了。不，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留声机被关的，当他发现没了背景音乐时，留声机已经关了很久了，于是他推断是在开始讲话之后。

　　苏落月出现了。她打扮得很漂亮站在舞台上，前面是个麦克风。怪不得刚才留声机要被关掉，苏落月要开始唱歌了，而她的职业本身就是歌女。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舞台上了，白前就意识到又是不知什么时候，舞台上来了一个乐队。他这会儿不禁感叹那这他观察周遭环境的能力还是不足啊，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脑子里都在思考他和张疏的事情了罢。

　　苏落月的声音特别的甜美，不会有刚才留声机里所播放的那种尖锐又粘稠的别扭感觉，是清爽清新的。白前还是比较喜欢听苏落月唱歌的。他就不再去想离开聚会的事情。“她长得好好看啊！”身旁的林玉君这么感叹。“啊啊是啊。”白前应和，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钱家的人终于出现了。那是钱家大少爷钱希，现在正在衙门里做官——一般来讲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清朝的称谓还没有完全消失——严格来讲他应该是在政府机关里面办公的。他年少有为，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今年似乎才二十来岁，就已经成了一个不小的官。

　　他为苏落月鼓掌，在苏落月刚唱完一首歌的时候。他一本正经地穿着黑色西装外套，里面是白色的对襟式马褂，打扮得非常干净。他本质上也是一个非常干净的人，白前对钱希抱有很大好感，尽管他们的立场也不能说是完全契合，但就算是处于对立的立场，作为人来讲白前也是欣赏钱希的。他同时也是较为信任钱希的。

　　紧跟着钱希出现的是舞女杨松舟，她的身材高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那会儿是西洋事物已经进入中国有一段时间的时代，已经有人穿着泳衣在沙滩上拍照，裸露着自己的肌肤，更有人以健康为美，故而杨松舟也是较为受欢迎的。但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成为顶流舞女。以后很久的日子里，想到松舟，白前都在琢磨着，也许人也不应当事事都追求最好和完美。就像不久之前的他们，虽然都不是很完美也在不断吸取经验教训不停地做出一些不是特别妥当的事情，但当时他们都是情绪平和集聚一堂的。可惜后面发生了一点事情，他们就散了，大家互相推脱责任试图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可是实际上所有人都不是完美的，不能说在那件事情所有人都有错罢就是所有人都没有真正做到很妥当处理。不必一直追求自己是完美的啊没有错啊然后把责任都怪罪给别人，其实也许所有人都是罪人罢。一直去追求所谓完美就成了极端罢，然后永远都怪罪于他人最后可能连身边陪伴着的人都被怪罪到。还是放过他人也放过自己罢，大家都想开一点。

　　当白前想通这点的时候，这话有的人已经听不到了，他只能说给一小撮能听到的人听。

　　杨松舟邀请了钱希一起跳舞。

　　苏落月在唱歌，杨松舟和钱希在跳舞，不禁让他感觉回到了多年以前刚认识大家的时候。可是或许真的，大家身上都有诅咒罢，平和的画面没有停留很久，很快，有枪声打破了平安。

　　不知道是谁把房子里的大吊灯打碎了，吊灯重重地砸到了地上还好没有砸到人。尖叫声此起彼伏。那是白天啊但可惜钱希开聚会前把窗帘都拉上了，导致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昏暗，但也不算太暗，还有一点阳光艰难地穿过了窗帘让大家尚且还可以看到一点东西。

　　钱希大声道：“没关系，大家冷静，冷静。”于是白前就冷静下来环视四周，刚才这个房间里的人有他自己、林玉君、赵斯、刘婉清、郭秋云、宁久微、苏落月、钱希、杨松舟，还有乐队的一群人。是谁把吊灯打落下来的呢？这些人看上去都不会带枪啊，他自己肯定没开枪，其他有枪的人已经离开了这房子啊。钱希可能有枪，但他平时不用，而且他刚才在跳舞，谁都能作证，他没有掏枪。苏落月是歌女，杨松舟是舞女，宁久微是演员，不可能开枪。赵斯是画家，刘婉清是做手工的，郭秋云是中医啊。他自己是作家，而林玉君平常是律师还揽点道士的业务。

　　他们真的和枪支八竿子打不着罢，虽然可能有渠道得到枪支，平时也不会带在身上罢。除非有人蓄谋已久要破坏钱希的这场舞会……可是钱希是为数不多和其他人几乎没有纠葛的，他可没有得罪过任何人，甚至于说所有人都是比较喜欢他的。白前又回忆起，刚才钱希和杨松舟在跳舞，于是排除他们，苏落月在唱歌，也排除她。林玉君在他旁边，也排除他……算了，先把他们都排除，看看乐队里有什么不对劲的人罢。会不会是有人蓄谋偷偷混入乐队呢？

　　“你说，开枪的人会不会现在逃走呢？”他镇定地和旁边林玉君搭话。“我不大清楚……他开了一枪打下吊灯，如果他没走的话，会不会再开一枪呢？”林玉君也冷静思索起来。

　　有的时候，话不能乱说，比如说现在。

　　“砰”！那人果真又开了一枪。这会儿白前紧紧盯着乐队那边，奈何钱希请的乐队人太多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可能打枪的人速度太快了罢，白前完全没看到究竟是谁开的枪。这是一个熟练使用枪支的人吗？白前觉得也有几率是人太多完全把他挡住了。但是很不幸，这次打的对象不是物品而是人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围起钱希了。“嘶……”钱希却向他们摆手，“没关系，没关系，只是擦伤……”

　　好罢，看上去那人也不是熟练使用枪支，可能只是为了不被人发现所以没对很准就扣扳机了。还好没有打中钱希的要害部位。

　　“让我来给你们一个教训！”熟悉的女声……开枪的人果然混入乐队里滥竽充数了。白前看到披着厚实披风把自己完全遮挡住的一个女人从舞台上缓缓走下来，熟悉的身形……他顿时觉得好像也没有在滥竽充数了，因为他知道她本来就会钢琴。“陈末。”他重重地念出这两个字。

　　对方就把自己身上的披风猛地一扯下，甩到旁边：“你们都死了！”白前匆忙地从西装内口袋里拿出一把左轮，对准：“你别肆意妄为。”还好那把左轮里还有点子弹，还好他还带了把枪，虽然他本来纯属是因为左轮好看才带在身上。以及，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陈末手上有了把毛瑟手枪也就是俗称“盒子炮”的。是突然和不知哪方的军队有了联系吗？还是什么……

　　这一刻的屋内是极其安静的，每个人都紧张到了极点。钱希单膝跪在地上捂着自己被擦伤的胳膊，白前站在了钱希的前面，和陈末枪对枪。他感受得到自己手在抖而同时也观察得到对面的手也在抖。何必呢陈末啊，何必要这么敌视他们这群人呢？何必要毁了这个舞会呢陈末……我们为什么不能用一种更和平的方式解决呢陈末？你也曾是我们当中的一员啊陈末……

　　白前沉重地呼吸着，可能是紧张到了极点他感觉自己头有点疼。安静的场合声音总是异常明显，比方讲现在，白前不知道是自己幻听还是什么总之他感觉门那边有点动静而且似乎有子弹上膛的声音。他和陈末的枪都已经上好弹了啊，那这个子弹上膛……顺带一提，左轮的上弹方式是直接扣进去，毛瑟的上弹方式是从下或者上塞入子弹，而勃朗宁则是……勃朗宁！

　　他突然看上去神经质地丢下枪支扑倒陈末，就在这个瞬间“砰”的一声子弹从他们上方穿过。“又被你驳回一局啊白前，不愧是作家真是细腻……我这个特务……”白前立刻起身，然后转身向门走去。陈末惊魂未定地大喘气坐了起来，手里的毛瑟已经因为她下意识手松所以掉在了不远处的地上。白前非常感恩幸好她下意识不是扣紧扳机，不然他可能就一下子受伤了。

　　“你们两个到底想……”

　　“我讨厌陈末也讨厌你啊白前。”

　　陈末似乎受了惊吓，说不出一句话。白前不管张疏的发言，让郭秋云先尽快带钱希去他中药店处理一下擦伤。而宁久微则自己主动扶起陈末把陈末带出了这个房子。白前觉得悲哀。

　　不，不是悲哀的宁久微和陈末，也不是悲哀的张疏。他觉得整件事情发展到现在都太荒谬了，太悲哀了。什么时候他们要见血要用枪指着对方了？什么时候他们仇恨成了这样？我喜欢你也喜欢陈末啊你信吗，白前默默想着。至少不讨厌罢，他对所有人现在都看得挺顺眼，包括江中梅……好，他是该回家冷静冷静顺便完成一下江中梅给他布置的任务了。

　　他摩挲起放在自己裤子口袋里的半面铜镜，拜托啊铜镜，请让局面反转过来罢……实际上这样的祈福一时间是没有太大用场的。

　　他慢慢地离开这个房子，走到大街上吹着暖风，闭目，可是他一闭眼就想到钱希洁白的马褂被鲜血染了点红，想到昔日他手下的学生竟然举枪对着自己，想到他以前的铁哥们张疏……他也许不应当一直醉生梦死逃避下去了，去面对罢，一边让自己的生活步入正轨工作着，一边去直面之前的纠葛罢。他想，这事儿是该结束了。

　　然后他睁眼，拿出了铜镜对着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