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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镜面反转 ...

  •   镜中的图像是左右反转的。

      白前深谙这个道理。他似乎总是随身携带着一块半面铜镜,这并非是什么法器,没开过光,和他的熟悉道教的那位朋友林玉君也没什么太大关系。他只是喜欢,喜欢罢了,也仅是喜欢。

      说起这个镜子的由来,也许是祖传的罢,也许是他父亲某一天突发奇想买来的。总而言之,在他打算搬出去一个人住的那天,他父亲忽然翻出了这面镜子递给了他。当时这镜子还是完好的。后来,很久之后了罢,镜子破成了两半。

      破镜能否重圆呢,或许,是能的,只要能找到修镜师傅的话……可惜另一半镜子现在已经不在他的手里了。破镜也有大概率是难圆的。

      现在距和江中梅一起吃完饭已经过去了三天,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抚摸铜镜。地域文化啊,是他一直在研究的事物,按道理来讲应当是如鱼得水罢,可他现在是一个字也写不出,脑子里只有江中梅。人生的乐趣也许在乎于,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比方讲,他是怎么也想不到他和江中梅再度有了合作的,竟然还是江中梅先提起。有的时候会觉得,好像其实很多事情都算不上什么罢,既然这个都能过去……

      也许其实还是没过去的。

      他于是长叹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用钢笔写下:“柳垂江上影,梅谢雪中枝。 ”

      深情没有君知。

      而他家中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哎——哎——白前——”对面声音十分嘈杂,是在家里开舞会吗?呼唤自己名字的人声完全被周遭的环境没过了,他根本辨不出这是谁给他打的电话。“巨籁达路——白前!”他都不知道是他醉了还是对面醉了还是谁疯了,声音朦朦胧胧只能依稀听出大概的内容。这种感觉像是出现了幻觉,一切都在幻觉中发生。

      但他知道巨籁达路指的是什么。

      于是他披上外衣西装出门,缓缓从安和寺路往巨籁达路方向走。实际上是很难走完的,那是一九三五年的六月份,天气也逐渐热起来了,虽然还没到热得难以忍受的地步,但在外面待太久也十分难受。走了一段时间他就叫了辆黄包车。

      黄包车师傅是实在辛苦的。这么一个热天,还要坚持工作拉着黄包车跑,一年四季都必须守着他那黄包车,不然的话可能会没有饭吃然后饿死。好像大家总是觉得,死亡是最末的事情,于是疲累至极地活着总比懒散地死去要好。

      可白前不觉得活着是最前的事情。

      有的人一生都在追寻活着的意义却追寻不到,说到底活着真的有什么意义吗其实活着就只是活着罢,要说有什么意义比如说去发展自己的爱好比如说探索更多的世界实际上偏离了活着本身罢,都是人类去自行添加的罢了。我们活在世界上似乎没有原因也没有意义,我们只是活着。

      然而他是多么幸运啊,不用担心会饿死这一件事情,坐在黄包车上颠簸不用费很多力气,还有功夫去思索为什么要活着,活着要怎么样。

      街景不断地向后移动,直到消失。实际上街景是一直都在的,不会因为移动而消失,可是时间不一样,走过了的时间就不能再回来。硬要类比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白前觉得今日看到的街景不是明日看到的街景,就像是今天的太阳不是明天的太阳,所以当路过之后,这一刻的街景是消失了,但还有新的街景出现接替它。

      他看着不断消逝的街景浮想联翩,又想到,今日会不会像三天前在街上遇到熟人呢?他在心里默默打个赌,如果遇到了的话,就说明申城也并非很大。上海真的是大上海吗?

      很快他见到了陈末。

      她还是那么美丽,可是打着黑色的阳伞戴着黑丝手套,头上顶着惨白的花朵像是在给谁送葬。他仔细端详着她接着就打量起自己,自己穿着黑西装也有点送葬的味道。他俩可真是……

      “师傅不好意思,稍微停一下。”他轻声吩咐黄包车师傅,然后跳下车,向陈末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陈末好像微微向他这边瞥了一眼,从此之后很久他都相信,当时陈末是看到他的。他假装没看到她,在街上徘徊。有的时候人是很神奇的,明明是想要去接近一步,最终却是后退了一步。然后陈末离开了。

      他继续跳上黄包车,怀着未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心境,闭眼等待把他送到巨籁达路。

      再一次睁眼的时候已经到了。

      他就像是无意识昏睡过去了一样,怎么回忆也回忆不起来刚才有发生过什么。也许就是什么都没发生罢,那一段记忆是空白的。好了,现在他的脑子里只剩下陈末的黑色手套了。

      进入那栋熟悉的红楼,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和陈末在某些方面很像的宁久微。

      陈末和宁久微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但她二位的气质思维方式说话语气等等时常是十分相似的,可能偶尔有差别朝两个方向岔开但似乎很快又会重回到一条线上。不过其实像和不像都是一瞬间的错乱罢,陈末终究是陈末,宁久微终究是宁久微,她们都本质上作为自己而活着。

      他发现这次依旧是林玉君把他请来的,林玉君总是在关键的时候给予他有力的帮助。红楼里在办聚会,每周基本上都会有固定的时间开聚会,白前也差不多知道。是小型聚会,参加的人基本上都是认识的那些人,算是一个小圈子罢,在聚会上随便聊聊天。这周他原本没有打算来的,但既是林玉君邀请,那来一下也无妨。聚会是钱家开的,这红楼也是钱家的财产。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白前环顾四周也没有看到钱家的人。

      他看到宁久微在小口喝酒,他想上前搭话但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宁久微现在已经断交了。于是他和林玉君讲话顺便默默观察他人。

      他最近在偷偷阅读一些哲学思想理论,他就突然想到一句话:“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他看到平时一直做手工制品的刘婉清在不停夸赞画家赵斯,他们两位平常都不是会被聚会上其他人特别关注的对象可是他们却也同自己产生了一些或多或少的纠葛,而那场纠葛到后面影响变得非常大。所以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大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像背后系着无形的丝线一样最终汇集到一起……那么他稍微地做出一个动作就能影响到同样被丝线系着的另外几个人吗?他又想到了荣格的“集体潜意识”。说到这个,他会一点吉卜赛人的占卜小伎俩,虽然不如林道士的什么八字紫薇奇门遁甲厉害,但平常生活中随手来占一下有时也是有点准的。

      他不禁思索起占卜和心理学有关联吗?也许是有一点的罢,但似乎不是现在能够研究出来的事情。像风水也许和地理学有关系,有的部分还和天文学有关系……古代人总结出来的很多精神财富或许不能因为近代科学的发展就完全否定推翻,提到这个话题的话就又回到了三天前,很多人希望全盘接受外来文化而否定中国文化,但中国的文化毕竟是古人不断吸取生活经验发展而来的,凭什么完全抛弃呢?

      “啪嗒”。他突然听到自己身后有了子弹上膛的声音,猛地一回头,发现一个金发男性举起了勃朗宁手枪而对着自己。那是张疏。

      “哎呀被发现了。”张疏咧了咧嘴,“作为特务来讲那我可真是不称职。”

      “你想威胁我吗?”

      这时候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白前感受到了很多人的目光,里面也许有刘婉清也许有赵斯也许有宁久微……声音也不像刚才那样嘈杂了,虽然留声机还响亮地播放着音乐,但人的说话声少了很多。音乐更明显了,说句得罪人的心里话,白前不是很喜欢那些音乐,也不是说靡靡之音罢,就是感觉,很多音乐都有一种用刀在弦上拉来拉去用筷子挑开粽子尖锐别扭又粘稠的磨年糕的感觉。总而言之一点都不痛快。

      “我觉得……”“等一下!”有人冲了过来,神情却不紧不慢,眯着个眼睛:“哎呀哎呀,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别动不动就举枪不是?”这位是张疏和白前的共友郭秋云。

      好好说话?我被枪对着怎么好好说话……白前一言不发地看着郭秋云。张疏也看郭秋云,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把枪放下。

      “来来来,您二位,来我中药店谈谈罢,如果想谈的话。我觉得沟通是比较重要的。”郭秋云轻松却又不失严肃地说着。白前和张疏同时深吸了一口气,依旧火药味十足地一起看着郭秋云。最后是白前开口:“我觉得还没到时候。”“我们这不是谈谈就能解决的吧,我觉得很尴尬。”张疏轻笑着接话。所以还没到时候罢。

      是的,他和张疏的矛盾应该不是谈谈就能解决的。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故事,且矛盾涉及到了一种很严重的问题,是以至于张疏要拿枪对着白前的问题。是根本性的观念问题。

      身为白前和张疏的共友,郭秋云当然是想让他俩好好谈一谈。也不是说一定要和好罢,就是郭秋云觉得自己对两边都大概了解他也能基本接受……当然说实话郭秋云自己似乎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也看不懂白前和张疏,说是大概了解和接受其实具体的也不是很清楚。而白前觉得这种事情……这种事情现在还不是谈的时候。而且也是刚发生没多久罢,他觉得还是让彼此再多冷静一段时间罢。

      镜子能否把事情反转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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