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的曾经》雵主

36、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主持人刚刚宣布礼拜结束，以菻头倒向一边，斜靠在轮椅后背上。我心惊肉跳，意识到什么。2月份一个生命的在我眼前的失去。我不能再失去！这真是一个好姊妹。我事先让弟兄把车开来，停在楼下。这样，万一以菻意外，就能及时送到医院抢救。
　　2月份，慕棕在我眼前生命逝去。那时候，正值全国新冠肺炎疫情最严重的时期。
　　恐怖的气氛渗透到每一个生命的骨髓里。连楼下的小狗也蜷缩在汽车下边，头伏在地上。似乎也被恐怖所控制。
　　我的孩子吃坏肚子，肠胃性感冒。我带着孩子去了社区卫生服务站。慕棕由于智力受到损伤，2017年仅仅在省城XX区医院当护士半年就被迫离开。回家呆了3个月，后来来到北京的一个家庭教会，经过教会弟兄姊妹的努力，经引荐，被一个在社区卫生服务站当社长的基督徒弟兄收留，从2018年到现在已经一年半了。神释放了慕棕，让她有很好的状态，弥补了因为疾病后遗症带来认知能力、反应能力的缺失。慕棕给孩子输液后，在值班室整理数据。
　　“新冠病毒会引起肠胃性感冒吗？”我问。
　　“你真是草木皆兵，不会，指引起呼吸道。”慕棕回答。
　　我在输液室陪着孩子。卫生服务站我孩子所在的输液室和外厅用玻璃间隔。外边进来的每一个病人带着口罩都惶惶不安，生怕被新冠肺炎病毒盯上。孩子刚好输完液，有一个没有戴口罩进来的病人的例外。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浓眉大眼闪烁着凶横的光，如同古代占山为王的山大王。让人一见就直冒冷汗。他一边咳嗽，一边进到值班室，见到慕棕，粗声粗气问：“给我看病”。好像谁欠了他似的。一般护士看到由于没有带口罩的咳嗽病人，都会逃之夭夭。但慕棕坚守岗位，柔声问道：“发烧吗？”曾经慕棕一度因为自己命途多舛而心中积怨，以发泄情绪来释放内心的不平衡。而此时的慕棕却被主慈爱的手触摸，主的爱填平了她心里一切的沟壑。记得唐崇荣牧师讲过：基督徒最不容易患抑郁症。抑郁症有三方面：不认识自我的价值；爱没有得到满足；精神的空虚。基督徒却明白自己的价值，价值在神决定的；而且主通过十字架上的爱给予其最大的满足；由于生命被主的真道更新，不会产生精神的空虚。因此，自从慕棕归属于基督后，就不再心怀不平，不再怨天尤人。而是充满喜乐，待人也非常和善。

　　“烧，39度”这个男子粗声粗气地回答。
　　哦，请您去北京定点医院的发热门诊吧。慕棕温和地回答，顺便递给他一个口罩。
　　那人暴跳如雷，把口罩扔掉，一把抓住慕棕的衣领，如同拎起一个猎物。你这没良心的，不给我看病，不救死扶伤。
　　把慕棕口罩摘下，朝着吐两口口水。气冲冲走了。旁边在场的医生护士纷纷骂骂个人，并且报了警，这样的人若是真的新冠肺炎病毒感染者，如此粗暴无礼，自己不防护还伤害无辜的人，将会感染更多的人。慕棕一言不发，忍气吞声。脾气粗暴的慕棕如此温柔。
　　我对慕棕大喊，快去冲洗，快去消毒。我远远地看着慕棕跑到水池，冲洗，到紫外灯下消毒。

　　很想陪着慕棕等到警方过来调查。但是想到如果我和孩子久留被感染，传染给还在我家休养的以菻。以菻身体那么弱，一定会抗不过病魔的猛烈袭击的。于是，我含着泪水，带着孩子从卫生服务站后门出去（方便救护车）回到家中。

　　我打开新闻，“我市第5批医疗队将于明日驰援湖北”。哦，感受到民族的凝聚力。打开消息详情，下边附了驰援前线医护人员名单，医生15名，护士40名。在护士名单里，竟然有“慕棕”的名字。惊讶如闪电，划过心空。她怎么会在名单？难道是重名？每天新闻里报道着医护人员抗击疫情前线的战斗经历。每天繁重的工作任务，超长的工作时间。因身着三层防护服不便于穿脱，每天白天还不能喝水。这么艰苦，身体虚弱的慕棕还能坚持吗？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伙伴，我再也不能按捺住心中的担心。给慕棕打去电话。手机一直是关机。我不能失去慕棕！！！
　　我顾不上当时疫情的严峻形势，也不管社区给我们下达的居家令。我飞奔下楼，走到小区门口，看到查岗的，才想起走的时候匆忙，忘记戴口罩。返回取上口罩，直奔慕棕的社区卫生服务站。出入小区测体温登记，没有多少时间，但是此时此刻，却感觉在这耽误的短短几分钟在心中是那么抵触，我和慕棕之间多余拦阻。
　　来到社区服务站，慕棕不在。我迫不及待地问没有在忙碌中的护士，慕棕是不是也在援鄂医疗队行列。从护士口中得知：本来社区卫生服务站的护士不会被派出的，但慕棕一直迫切请求，并写了一封血书，最终打动了相关负责人，才被批准。
　　“你为何不阻拦，你难道不知道她身体不太好吗？难道不知道这一次出去是凶多吉少吗？”我心噗噗直跳，瞬间感到天旋地转。我来到慕棕租的房子的门外。她打开房门。没说话，就匆匆进入里屋。里边是收拾好的行李箱。我迫不及待地问“你自愿援鄂？并非卫生服务站指派你过去？”慕棕告诉我，支援的不是武汉，是潜江，疫情不是最严重的。你那天不是被人吐吐沫了吗？
　　没事，已经过了十天了，今天测还是阴性，要是发作早就发作了。潜江疫情不严重。
　　2月10日，慕棕走后，我实时关注着。每天向主祷告。慕棕按照走之前与我约定，每天晚上8点视频聊天。每次她总是微笑地报平安。她的微笑如同清晨的阳光灿烂，遮蔽了憔悴的脸，如同阳光遮蔽了衰草残木。
　　2月18日，等到九点慕棕还是没有消息，我害怕打扰她工作，微信短信留言都没回复，我焦急，如同久久不见的女子望眼欲穿地等待丈夫。我恨不得当晚坐飞机飞向潜江。由于疫情，交通不便，航班取消。
　　凌晨3点，我还是抢到了一张飞往潜江的飞机票。感谢主！我能见到慕棕。但是又看看睡在床上的以菻，担心她。
　　回忆中，2月10日送慕棕出发，回来后我给以菻讲了我和慕棕的故事。以菻听得很认真，如同小孩子听爷爷讲古老的故事。由于我一夜没有睡，正躺着，看到以菻在我旁边起来了。她轻轻穿衣服，在床上跪拜十几分钟，下了床打开自己的电脑。我悄悄看表，才5点半。
　　第二天早饭，
　　“你每天起很早吗”
　　“您怎么知道？”以菻仔细看我的脸。“您一夜没有睡着？”
　　“为一个朋友。”我语气沉重。
　　我和以菻说了想看看慕棕的事情。以菻说，她要是感染，即使你飞过去，也不会见到。李文亮之类的医生感染，临终也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我们没有办法做什么，哪怕是为最爱我们的我们最爱的。只能祷告，在人不能，在神凡事都能。

　　我只好退了飞机票，给潜江慕棕所在医院打电话。慕棕的确感染了。泪水失去控制地飞泻而下。最好的伙伴。
　　我知道，驰援湖北的医护人员还是短缺，不能耽误他们抢救病人的时间。但和慕棕感情的强烈吞没了这一切。我还是恳切医护人员让我和慕棕见一面。
　　当医护人员用视频连线我和慕棕时候，之间，慕棕紧闭双目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了管子。眼睑有黑色的纹线，好像是故意化妆画上的。她虽然早就过了而立之年，但面容还是比较清秀。氧气罩遮盖了小巧玲珑的鼻子。如一件精雕细琢工艺品的、唇角上翘的樱桃小口，是紫红的颜色，如经霜的桑葚，由青春生命旺盛的鲜红，转为生命之火即将暗去的紫，一种沉郁的颜色。
　　这紫色是那么熟悉，似乎是定格在我记忆中的老照片。读者记得前文关于慕棕掉到溪水里的情节。
　　紫色，自古就承载了太多的沉重。紫色，一缕落寞的魂。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唐·李贺《雁门太守行》
　　宋·晏几道《清平乐》 烟轻雨小。紫陌香尘少。
　　诗人大吕的诗歌《紫色》，承载了生命的分量
　　“就是那种颜色，从诚实之秋的
　　果实上显露出来
　　一条道路，多么漫长
　　自根茎至叶脉，从青翠到枯黄
　　多年以后你会记得
　　霜叶枫林，其实我仍平静如初
　　也许我们经过最为激动的时辰
　　命运终于让我们憔悴
　　那种颜色，你不必夸耀
　　居于所有的枝头
　　是我们陷入深深的沉思（摘自诗人大吕的诗歌《紫色》）
　　然而，紫色是生命的成熟。一个基督徒的生命也是由初结的青涩的小果子，随着吸收阳光、属灵养分、经过风吹雨打转变为成熟的紫色的生命，最终走向永恒。
　　我远程对着紫色的唇呼喊：“慕棕！慕棕！”我歇斯底里的呼唤，似乎想把慕棕生命即将从这个世界匆匆离去的脚步拖回来。
　　在视频那一边，在天涯那头，慕棕吃力地睁开眼睛，深情望着我。
　　“无论经历什么，你一直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
　　慕棕点点头，却又面露惭愧。似乎自己的身体实在不争气，没有把病毒侵略者战败。
　　“你还嫉妒我吗？”我恳切地问。
　　我原来认为，慕棕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姑娘，为了帮助张奶奶摘棉桃，生病一周，还不要任何报酬和补偿。但命运的不公平和嫉妒面前，却判若两人。人里边的“善良”如何不堪一击。
　　慕棕摇摇头，对我说圣经的一些经文。“不会嫉妒了，因为主说让我们像父神一样完全。”
　　弥留之际的她还吃力地说“现在我们全家信主了，但是元卿…..”
　　“我会给他传的。”
　　慕棕微笑，满意地点点头。
　　元卿虽然已抛弃慕棕，有了自己家庭，因为慕棕智力缺失，不再因慕棕的美丽而喜欢她，不再因英雄救美的成就感而愿意和慕棕在一起。元卿在一定程度上给慕棕一定伤害，但慕棕还是爱着他的灵魂，这是一份来自神的爱。超越世上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