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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贪姨母利诱愚甥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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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容家老太太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凌晨。客栈里光线昏暗,加之老太太上了年纪,一时竟想不起昨夜的事,朦胧唤着自己在老家时的丫鬟:“杜鹃,什么时辰了。”
听了喊话,容桑和卢氏便从另一张床起身,点了灯烛过来伺候。
容桑应道:“祖母,您醒了。”
这一声却把老太太从昏沉沉的梦里狠狠拽了出来,她浑浊的双眼渐渐看清自己的外甥女和大孙女,昨夜的噩梦犹在眼前浮现。
老太太问:“这是哪儿?”
容桑上前扶起祖母,细心掖好被角,叹气道:“唉,昨天祖母您都被气晕了,那管家还是不依不饶,直将我们撵了出来。只好权且在这客栈中容身,祖母可千万珍重身体。”她说完话,才发觉老太太以审视的眼光凝视着自己,便猜到老太太有话要问,于是恭敬地退了两步,跪在地上。
果然老太太沉声道:“昨天的事你都听见了,桑儿,你怎么看。”
容桑低下头,顺从地说:“宴宴妹妹年幼,定然误会了祖母。祖母可是个顶好顶慈祥的长辈,桑儿绝不相信她的栽赃。等大伯父回来,一定会恭恭敬敬将祖母迎回家宅居住,不用多说。”
老太太道:“难得你这么通事理,你娘就远远比不上你。”
容桑辩白道:“娘也是在心里尊重祖母的,只是她性子急,有时候拿不准分寸惹祖母生气。桑儿一并替娘请罪,还请祖母看在桑儿和兄长的分上,原谅她吧。”
老太太道:“好了,我也渴了。桑儿你去客栈上夜的地方看看,给我讨碗热茶。”
容桑出了房门,卢氏才敢往前走了两步,依旧杵在老太太床前,低声道:“姨母,那个小丫头她怎么会突然知道了这件事。”
昏暗的灯烛下,老太太重重拍打床沿,斥道:“我怎么知道,要不是为了你的事,我当年怎么会得罪了准儿。枉我身为准儿的生母,儿子在朝歌当官,而我在穷乡僻壤过活,你说这都是因为什么!”
卢氏本就怯弱,兼之自幼便畏惧这位姨母。况且虽然年过三十,议亲倒有次数,只成过一次婚,没两年那短命的丈夫便一命呜呼,此后又回去跟着姨母生活,未曾生育也未曾当过家,从未独当一面,自然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胆小小姐模样。
此刻她吓得一哆嗦,赶忙跪在床前讨好道:“姨母,都怪我,您别气坏了身子。算命先生说您是添福增寿的命,可不能动气啊、”
不料老太太话锋一转,拉起卢氏的手笑道:“我的心肝你别怕,抬起头来,你的长相随你那早死的爹妈,貌美。如今准儿正室未定,你自然还有机会。害怕什么,我还指望你进了门当家做主,接我去享清福呢。”卢氏受宠若惊的连连点头,复又忧心道:“可那容大姑娘如此强硬,我哪有进门的机会。”
老太太不屑道:“她一个丫头片子能翻起多大的浪,左不过几年之内便要出嫁了,到时她难道还能管这个家里的事?那二丫头看着也不聪明,那么富丽堂皇的家里谁说了算,可就看你努不努力,成不成事。”老太太示意卢氏起身在床沿坐下,复道:“当年的事,你也别忧心。过去那么多年了,就算那个丫头发现了什么,倘或人证,倘或物证。这么多年了。谁能相信她?只要我们咬死不认,她也不可能送我们去有司邢狱。何况妇人生产,谁能拿准平平安安,纵是死了,也是她自己没福气,哪能全怪到我们头上来。”
卢氏听了这话,心下才稍稍松气,赌咒发誓若有飞黄腾达的那一日,定不会忘了姨母。
容桑站在门外,将这一切听个分明。她没有吱声,悄悄下楼去要热水。
风犹不止,云将破晓。同样的曦光投射在容宅和这所位于洛阳城东的客栈,将昨夜的故事一笔勾销。
容宅琼露院中,云绢和素缎已然起身,将院前屋后打扫一新,连几盆花木也都浇过清水。云绢眼尖,一下看见雁儿鬼鬼祟祟从墙角跑出来,忙拦了她笑道:“雁儿,偷偷摸摸干什么呢,别是得了姑娘的赏要偷偷藏起来吧。”
雁儿显然没想到她二人在此,着实吃了一惊,且她素来嘴笨编不出个好缘由,只好低着头由云绢取笑。
倒是素缎心好,过来帮她解围,“还早呢,你再回去睡会吧。想来别是年纪小想娘,偷偷躲在墙根下哭吧。二姑娘人好,待会儿我帮你求求她,准让你回去看她。”
云绢收起玩笑的心思,对素缎解释道:“你不知道,雁儿是上个月拨过来伺候的。双叶姐姐说,这可怜的妮子是买来的,想必是被拐子拐了。”
素缎听了也是一番叹气,又问道:“雁儿,你爹娘在哪儿?可还记得,若有个地方,日后托人去问,也许还能问到,到时骨肉团圆,不是两全其美。”
雁儿摇摇头,低声道:“许是都死了吧。”云绢、素缎听了伤心,拉着雁儿回屋去了。
院中的悲叹不再多说,却说容沬经历昨夜的事,却也心下翻沉,早早醒了也不愿梳洗,正靠在枕上和六扇说话,“双叶姐姐真是这么说的?没想到夫人的离世与曲姨娘也有关,她平日心最善,连只蚂蚁还不舍得踩死呢。”
六扇道:“可不是?谁知道有这样的事发生。昨夜曲姨娘就被关了起来,不知道大姑娘预备怎么办。不过我心里有个小疑惑,夫人是十五年前出的事,那年曲姨娘才八岁,后来她长大了伺候周姨娘,之后才被抬为姨娘。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为什么这一会儿曲姨娘突然向大姑娘认罪,什么都说了,仔细想想,这不是很奇怪?”
容沬也陷入沉思,她仔细想了想,还真想到了一种可能。前世曲姨娘一生未说过这件事,随父亲赴任后,因有孕难产母子俱亡。莫非曲姨娘受了这样的打击,想起幼年被诱骗害死夫人的往事,疑心是报应因此想要赎罪。
难道,曲姨娘也重生了。
容沬想到此处,不免有些激动。何不找到曲姨娘,问个清楚。
容沬赶紧拉着六扇起身梳洗,央她去问问曲姨娘的婢女九月,曲姨娘前几日是否有异。
六扇诧异道:“姑娘还没跟我说说,是怎么劝的大姑娘呢,怎么过了许久才从祠堂出来。”不过她是最疼容沬的,拗不过容沬的哀求,她很快答应道:“这就去,等我回来,可要仔细说说昨夜的事。”说完便穿好衣服,叫来七巧、星阑过来服侍,自己出门去了。
谁知听了这话,容沬却沉默坐着,直到星阑喊她才回过神来。七巧悄悄问她,“姑娘,是为了什么事憔悴,莫非与大姑娘闹了别扭。”
容沬放下瓷碗,连半勺清粥也放下,对七巧道:“昨夜我看了一个故事,心下郁结。你既问,我便讲与你听。这故事说的是裕朝末年,女君治下的西祈国。有一家只有姊妹两个,年岁差得少,性情也相投。入则同寝同衾,出则同乘同游。”
七巧和星阑皆道:“这不正像姑娘与大姑娘。”
容沬道:“正是,不过我还没讲完。那家的姊妹两个,俱已二十来岁。皆因动乱耽误了婚期,后来妹妹认识了一个货郎,与他定了终身。货郎来家里提亲,只说要娶,没说清楚是哪个女儿。谁知姐姐偷听到了,却先到父母面前,说这货郎要求娶的是自己。父母欣然同意,于是只有妹妹被蒙在鼓里,她以为货郎一时有事不能来见她,她也为姐姐将要出嫁开心。她想,世界上这么好的姐姐,得有多好的姐夫来般配。”
讲到此处,星阑瞪圆了眼睛,“这小姑娘真可怜,等到了那一日她发现了,岂不是很难过。我小时有个邻居家姐姐,听说是被情郎辜负,竟然投水死了。”
七巧眼珠转了一转,故意说道:“之前陪姑娘看戏,恍惚记得有一句:情之一字,可使人死,可使人生。我想那家妹妹并没有如同星阑猜测的那样,投水而死。只是,长姐夺良婿,李树代桃僵,这种气愤如何忍下,接亲当日势必闹了起来。”
容沬轻轻摇头,否认道:“不,并没有。故事里的那位妹妹默默接受了这一切,长姐招婿在家,而她嫁去了隔壁村子,平静地过完了这一生。但当她逐渐老去,她也后悔,如果曾经抗争、曾经向父母表达过,曾经争取过属于自己的幸福,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听了这家人的故事,你觉得姐姐对妹妹做的事过分吗?”
星阑疑惑问道:“为什么这家姐姐要做这样的事吗?总要有个原因吧,我听娘说,说这世间奇事颇多,譬如大裕末年北辰国的上仙公主死于十八岁,然因其治疫病救百姓的功劳得以位列仙班,这便是一因一果。这故事里的姐姐竟毫无缘由抢了妹妹的夫婿,是结了恶因,人结恶因,或是因妒忌,或是因恶意。姑娘这故事应该是那妹妹所录,略去了其姐姐的心事,因此星阑无法评论。”
七巧笑道:“这小妮子这张嘴啊,真该由你讲这个故事。”说着便挠星阑逗她笑,星阑虽左支右绌却还防备的来。
谁知容沬见她两个玩笑,也抛开压抑的心思,帮着七巧逗星阑。直逗得星阑笑得满脸通红也不肯放过,容沬搂着星阑倒在竹床上,七巧专挠她的痒痒。
正值此时,双叶站在窗外听着屋内动静,不知听了多久。随后不动声色走出琼露院,听见云绢的声音传出来,才又走进了院子。
不久,一个婢女带着兜帽,行色匆匆从容宅后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