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茂》月将升

28、国师避庙中

　　天光大亮，云梦山离宫万事平定。
　　祭天大典将于巳正二刻如期举行，摘星陪在国师身旁，追月代表国师向君王陈情，引月神之事，摘星护主之功，力图使国君相信国师一脉忠君爱国，期望陛下原谅他们当年没有看护住蔺妃娘娘的过失。
　　幸而国君如今与最钟爱的儿子寂岸和解，当年逼死蔺妃的元凶姜后已经伏诛，君心顺意，因而国师一脉皆得到了赦免。国君下令，追封蔺妃为皇后，为她重修陵墓，百年之后将与她同葬。
　　追月脚步轻快回到国师处，向师父禀告搬回云梦山离宫的好消息。摘星正拧了一块帕子给师父擦脸，见师姐来了又打了一盆清水供师姐洗手。
　　这国师今年五十有二了，因他是修行之人，保养得益，望之青春若三十来岁。
　　他听了这消息，捋了一把胡子，面露欣喜之色，“甚好，为师纵死，也对得起师祖与师父了。”高兴之余，他又说起一件在他心中思虑已久的事，“追月、摘星，你二人之后便住在云梦山，为师仍回月神庙去。你们也该培育弟子，端起重任了。你们正是青春年少，为师已经老了，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追月和摘星心中惊惧，两人齐下跪道，“师父何处此言，令弟子惶恐，请师父不要抛下我们。”
　　国师轻啜饮一口清茶，笑道，“昨夜我见了一位故友，她夜观天象，特来劝我少年人多奇志，须历练。这正与我长久以来的心愿相合，你二人已尽得我真传，若不趁此年少青葱锻炼，他日我追随祖师而去，你二人想寻我，也无处问了。”
　　摘星生了一副清冷的眉眼，此刻也急得眉峰蹙起，“饶是如此，师父便留在此处教导我与师姐，何须远去月神庙中。”
　　“人老了，在那里住着也习惯了。便让你们师兄穿云、师姐遮天，再有几个你们的师弟、师妹轮换着去陪我。拂雾、引风还算作臂膀，就留下来助你二人。”
　　追月、摘星二人是徒弟中佼佼者，掌大小事务，国师如此安排原也有理。
　　却说两人争执不过，只好听从师父安排。出了门，两人相约去看典礼进度。摘星便趁机问道，“师姐，昨夜来拜访师父的故人，你可知是谁？怎么他三言两语，就安排了师父行事。”
　　追月在脑海中过典礼的流程，随口答道，“是平阳侯的夫人，总是给师父来信。她的孙女儿郝朝云去岁祈福，还来月神庙中住过些时日，与我相熟。”
　　摘星奇道，“再尊贵也只是一个侯夫人罢了，富贵如浮云，荣华若清露，转瞬即逝。按平常相待也就够了，为何要如此重待她，莫非师父与她有深交？”
　　这其中关窍，自然连追月也不知。她笑道，“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于是祭天大典过后，这一对机敏的师姐弟奉国君命，重新回到云梦山，修行之余看顾曾经的贵妃赵书画。他日之事他日言，且说今日。
　　那前贵妃的侄女赵淳雪已由宫娥们装扮一新，等候在月神殿中。众宫娥躲在帷幔后，都悄声说，“贵妃获罪，而这位赵姑娘仍然得陛下青眼，想来是要一步登天了吧。”
　　“当年宫中郁夫人一枝独秀，后来贵妃专宠，想必将来我们这些人要看这赵妃的脸色吃饭了。还不快些去伺候。”
　　“要去还是你去……”她们一径嬉笑，将淳雪丢在一旁不理会。
　　赵淳雪听了这些话，满腔郁愤，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假装未觉。幸好妙言、解语回到了离宫，有她二人陪着，淳雪才好些了。
　　而陪侍在前贵妃身侧的女官安卉，向来得帝后青眼，饶是姜后身死、贵妃获罪，她仍陪侍在东虢国君身侧。此时，国君与十五公子说话，遣她送一送少府容准。
　　那容准是今晨赶到云梦山的，向来被国君引为知己。他拜别国君，辞了安女官相送，退出殿中时，正撞见了等候在此的寂岸。
　　寂岸不经意间提起，“容家二姑娘，不知怎得在山上失去了踪迹，别是被林徵的手下误伤了吧。我派人去替容少府找找，免得她受了伤，少府伤心。”
　　容准了然于心，便笑笑道，“劳四公子费心，小女无碍。昨夜小女察觉林徵不臣之心后，便连夜下山向微臣求救，是故微臣才找寻十五公子以及朝歌守将，一同上山面见陛下。如今小女安然无恙，正在家中休养，陛下还说要赏她呢。”
　　且说那十五公子，今年只有十四岁，他的外祖父白大将军长年镇守北境，声望颇重。这十五公子长到五岁上，爱好舞刀弄棒，白大将军便请旨，将这外孙儿养在身侧，教授武艺。
　　如今，因十五公子的母妃病了，他才回来探望。正巧撞上这事，十五公子虽年幼，却富有机敏成算，他得了容少府的口信，先派人进宫向大公子生母理妃娘娘回禀，再调集朝歌守将，一同上山勤王。
　　听说这好弟弟也在，寂岸的脸色阴郁了几分，但他连日诓骗容沬，已有几成把握，因此脸色也就缓和下来，笑道，“既如此，是我多虑了。上元灯节时，我奉父命为您送去节礼，还曾与二姑娘有一面之缘呢。见她天真可爱，玉雪活泼。前些时日，父皇想为我娶妻，我想二姑娘倒是不错的人选。”
　　容准笑了一声，眉眼却是压着沉着，“小女当日偶感风寒，不曾出门见客。公子许是认错了人，她还小，我还承望过几年，再请陛下赐个好姻缘。”
　　寂岸抬头，迎着升起的朝阳，见红霞连天，嘲弄笑道：“这世上小人太多了，好姻缘难找啊。姜后与陛下相识多年，照样想要了父皇的性命。人心难测，容少府可要记得把眼睛擦亮些，免得相信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畜生。”他转过身子，侧着去看容准。霞光映在寂岸的眼里，将他沉重的黑瞳照亮。
　　容准没再说话，不知他究竟想到什么，竟罕见露出一丝恐惧。他沉默离开，不敢再看寂岸。
　　此刻的朝天台，除了四公子救驾得国君之心，六公主也是风头无两，陛下亲口称赞，说小六是众公主中第一人。
　　居处内，六公主着急打扮，命婢女为她穿上最华丽的朝服，戴上最珍贵的珠宝，预备着要在祭天大典上站在国君身后，一展威仪。她一连催了几次侍女去问几时开始仪式，总得不到准确的答复。
　　最后她也倦了，便说去看看小七。
　　七公主正伏案抄写一卷诗，见六姐来了，便起身道，“六姐请坐。”七公主向来身段高挑，秾纤合度，分明一样的动作她比划来，格外令人赏心悦目。
　　六公主向来看不惯她，不过今日高兴，若去找小九说话难免要看庄妃脸色，小七虽然清高了些，但还算个能说话的人。
　　想到此，六公主也就摆出姐姐的款儿来，关切道，“昨夜受了惊，小七该好好休息才是，那些诗词缓些时日再看也是一样的。”
　　七公主早告了病不去大典，只着一件天青色家常衣服，浅浅笑道，“劳姐姐关心，听说废后险些伤了父皇，是姐姐英勇救父。姐姐向来得父皇青眼，经过这时，想必更得父皇器重。”
　　听着舒心的话，六公主的笑容更浓了几分，正盘算着要赏七公主些什么，好摆摆皇姐的款。
　　然七公主之孤高，注定不能使她时时顺心如愿。
　　“其实姜后对你是不错的，六姐。”
　　听了这话，六公主的笑容便僵在脸上，她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轻松，“我在她心里比不过林徵，她在我心里比不过前程。这很公平。”但她端着茶杯的手却微微颤抖，那些日日夜夜都是真实的。与国君相比，姜后确实是更疼爱她的。
　　七公主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眼中只若有若无含着一丝悲悯，“那我先恭祝姐姐了，祝你青云直上。”除却诗词歌赋，七公主也曾博览史书，群雄环伺，列国之中公主虽多，能称为青云直上的只有寥寥几数。
　　她近来读过紫松国摄政长公主的故事，长公主虽改革施政、变法图强，终因地小国弱，又处于东虢、北辰两大强国之间，无力回天。摄政长公主的一生算是青云直上，却终究跌落云端，身死国灭。
　　七公主心里明白，无论是她还是六姐，亦或是九妹，值此列国争霸的时代，命运便若无根之萍，随着时局飘荡，不知归于何处，埋于何方。
　　六公主起身离开时，带着赢家的满足，施舍般教导妹妹，“小七，你太清高了。你要知道，我讨好了父皇，他日要远嫁和亲时，他只会选择你或者小九。于我而言，这就足够了。”
　　侍女匆匆来报，“公主，陛下请您过去，大典即将开始。”约莫是走得急了，她的裙摆舞动，刮起几片新鲜的落叶。
　　六月将尽，秋意渐起，后宫的天已经变了，东虢的命运又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