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事 欲说还休》亦良词

52、芳年倏已笈，君子可偕老

　　十五岁生日那天往来之人络绎不绝，落雪穿着明艳艳的少女装在宴席上坐着，冲着来贺寿的人点头示意。一开始，周嬷嬷还介绍一下来祝贺的内眷来自哪个府，但人太多看到落雪有些疲累便让剩余的人一起参拜解了她的围。高阳王妃欢喜地领着众人去了茶室，落雪才有时间和小郡主玩一会儿。落雪知道，如果没有朝银帝给的身份不会有这么多人前来，但既然人来了她也怀着感恩之心笑着面对，即使听到那些贵小姐在背后说着是非、嚼着舌根，落雪也只是一笑置之。黄鹂有些生气想去教训一下，或者不要再请这些人来，落雪都阻止了。如果日子过得太顺心，那上帝岂不是就要拿走一些东西，生老病死无法抗拒、但喜怒哀乐还是要经历的。
　　人生就像是许多盒子叠加起来的空间，盒子里究竟有什么要打开了才知道。所以大家怀着未知的心情和希望一天天生活下去。
　　转眼之间热闹的年就过去了，春天虽然来得迟一些，但是在落雪的及笄礼到来之前花还是开了一些。因为是太子妃的成人礼，所以朝银帝特别重视。內侍监和周贵妃等人在新年还没有过完就开始准备，光是教导嬷嬷就找了六位，听说都是熟悉宫廷体制，自身清白、忠心有德之人，其中还有2位是寡居多年的将士遗孀。
　　三月三日天气新，临川道中愁杀人。纤纤女手桑叶绿，漠漠客舍桐花春。平生怕路如怕虎，幽居不省游城俯。鹤躯苦瘦坐长饥，龟息无声惟默数。如今自怜还自笑，歛版低心事年少。儒冠未恨终自误，刀笔最惊非素料。五更欹枕一凄然，梦里扁舟水接天。红蕖绿芰梅山下，白塔朱楼禹庙边。
　　一遍遍写着这首诗，总是不愿出去接受及笄之礼，仿佛过了这一日自己再也不是自己了。小青叫了好几次，黄鹂都皱着眉摇头。最后还是周嬷嬷走进来对着落雪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才惊醒了梦中人。
　　“别这样嬷嬷，我写好这张帖子就换衣服可好。”落雪赶紧抚她起来，还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
　　在大殿里等候观礼的诸人各有各的心思，正猜测着主人、正宾为谁时郝公公的喊声已经响起了，吓得众人赶紧跪拜请安。
　　“起吧。不要这么拘礼，今天我们也像普通百姓家那样为自己的女儿办个热热闹闹的及笄礼。”朝银帝穿着一身中年男子的深蓝色常服，陪在他身边的是脱下宫装换上常服的周贵妃。
　　“是啊。今儿，我和爷是主人。”周贵妃说着，指了指跟在后面的妯娌、媳妇道，“她们是正宾。”
　　“很荣幸，今天我是有司。”高阳王妃说着，向大家施了一个媳妇礼，观礼者赶紧回礼。
　　“还有我，还有我，我可是今天的赞者。”朝银帝最小的女儿也开心地喊着。众人一听都呵呵地笑了，她去年也举行了及笄礼，当时落雪作为赞者参加了观礼，还送了她一套独特设计和制作的金簪，把春夏秋冬四季的画纹都雕刻上去了。三十二个金钗，让她一个月没有重复的戴都可以，所有她很感谢这个小嫂子，真是给足了她面子。
　　隔着帘幕，落雪看到殿内人潮如水。朝银帝、周贵妃坐在正中间。两旁坐着易洛和陌子玉、再往外坐着两位年长的女子，落雪认得是易府里出嫁了的姑奶奶，也是简阳旁支的太妃。郝公公说了声吉时到，易洛站起身先向朝银帝施了一礼，才说：“易门之女，皇室之媳，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乐声起，元阳公主先走出来引路，落雪跟在后面从偏殿而出面向南对观礼者行礼，然后面向西正坐在席上。元阳公主开始为落雪梳头，然后把梳子放到席子南边。周贵妃洗手做准备，落雪转向东正坐；高阳王妃奉上罗帕和发笄，周贵妃走到落雪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周贵妃念念有词地跪坐下为落雪梳头加笄，然后才起身，回到原位。元阳公主为落雪又抚了抚玉簪。落雪才起身，观礼者开始向落雪施礼说祝贺词。至此，落雪才回到东偏殿，元阳公主从高阳王妃手中取过衣服，去房内让落雪更换与头上发髻和钗环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乐声再起时，落雪此时已经脱下了采衣，穿着没有花边的素色中衣，腰上系着一条素色的玉带，头上的发被简单地挽起。这身简单的衣服把落雪整个身形勾勒了出来，脸上打了一层浅浅的胭脂，因为害羞眼睛有些低垂。
　　她向着坐在上位的朝银帝、周贵妃和易洛施跪拜礼，以表示对长辈养育之恩的感谢。虽然明白这些程序，但是落雪不免想到了已经不在人世间的方丈，眼睛有些湿润。跪拜过后，周贵妃、高阳王妃和元阳公主又重复了上面的程序，只是这次在落雪的头发上斜斜地插着一根玉簪，玉簪旁边还放了些好看地钿花，穿着曲裾深衣。
　　这次跪拜，动作幅度很大，是真正的三跪九拜，因为它意味着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最后一次，落雪再出来时与前两次完全不同。她穿着大袖长裙礼服，戴着凤冠，虽然身量不足但衣服是依照身量做的，合身且能显示她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气势。这样一看，她果然有了大人的模样，而自身给人一种疏离、大方、刚毅之气，确实没有谁能拥有的。
　　置醴、醮子过后，一直没有声音的朝银帝站了起来，朗声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赐字：黛颦，号孝仁。”
　　落雪准备的谢词本是“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但朝银帝的号一出，整个大殿都寂静极了，她觉得一座很大很大的山从天上压在了自己的肩上，让她想逃也逃不走。原来，名和利真的是把无形的锁，能让人失去自由或者没有选择。朝银帝的密旨落雪从未看过，她觉得不能看，好像一旦看了一辈子都要被锁住了，可谁知今天这样一个号就锁住了她。未登后位已有封号，这是旷古烁今，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事。众人听罢，齐刷刷跪了下去，落雪这才回复道：“某落雪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定当竭尽全力为大胤王朝尽忠一生。”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孝仁太子妃千岁千岁千千岁。”落雪刚回答完，行了跪拜礼，观礼者都是官场老手，此时听罢朝银帝的话，都齐声祝贺。
　　朝银帝让所有人起来，又坐了回去，易洛站起身道：“今天即已成年，希望你能做到为臣为子为媳为妻的本分，国有需要为国出力，在家族中上侍奉长辈，下教导幼小，和平辈友好相处，对夫君忠贞不二，相夫教子不负家族所托，同时也照顾好自己。”
　　落雪听了易洛的话，忍着泪点和笑点，回复：“落雪虽不敏，敢不祗承！”至此礼成，答谢过来宾后就到了饭点，早有家人引领着大家去用餐。
　　一直忙到傍晚时分，落雪才松了口气。因为太累躺在床上就睡着了，连礼服都没有脱，凤冠倒是取了下来。春寒料峭，虽是三月依然冷风不断。简阳一天没怎么和落雪说过话，到了晚膳时听丫鬟说她还睡着便推门进来。
　　落雪睡得正香，口水都流了出来。简阳用袖子给她擦了擦，把枕头给她枕上，自己躺在一边也闭上了眼。饭厅里的四人不敢让丫鬟去催只能干等着，只能等着，还是周嬷嬷心细打发小青送信，让她们自行吃了饭去休息，明日再聚。
　　落雪因为尿急终于醒来，她迷糊着起身却撞在了简阳身上。“你饿了吗？”简阳睁开眼看着迷糊地落雪问着，见她摇头跑着便向净房里走去。丫鬟婆子看到，赶紧去净房准备洗漱、汤浴，落雪却朝马桶哪个方向走去。
　　落雪清醒过后红了脸，洗罢手朝餐桌走去，吃着辣辣的、热热的鹿肉，酸酸辣辣的鱼，不一会头上就出了汗。简阳一边喝着酒一边看落雪吃饭，时不时拿毛巾擦下她嘴边的油渍，自己的嘴角上扬着，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好喝的汤还冒着气，因为热落雪放在了一边，简阳端起来给她吹了吹又递到她嘴边。因为手忙着吃肉，所以就很坦然地让简阳喂了汤。周嬷嬷看到赶紧示意所有人出去，她怕被人传出去又说什么两人不检点。
　　简阳喂着汤突然想看看落雪喝酒的样子，所以当落雪看也不看就把酒喝进嘴里时，因为酒的辛辣而一口喷了出来。简阳正在偷笑，没想到被喷了一身，顿时就笑不出来啦。落雪一看，赶紧站起来给他擦，因为手边没有东西，不觉用袖子擦了起来。周嬷嬷眼尖，嘴里喊着：“我的小祖宗，可不能用礼服擦，我来我来。”看着简阳自己擦的样子，一脸嫌弃，落雪笑得很甜。
　　夜虽然深了，但是两个人却没有多少睡意。落雪穿着白色的睡袍在屋子里来回转着消食，简阳穿着睡袍斜倚在床榻上看书。两个人各干各的，但是红烛摇曳却把他们的影子映在了窗上。
　　“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吗？”落雪转得累了，趴在简阳的身旁问。
　　“会的。”简阳抬起头看着落雪因为疲累发红的脸，摸着她的头轻轻地回答着。落雪看着简阳星目剑眉的脸忍不住伸手要了个抱抱，本以为很了解落雪了，但看到她伸出双手的动作，简阳还是思考了几秒才领悟小落雪的意思。他把书放在床上，把落雪结结实实抱了起来。因为两个高矮、胖瘦都有差别，猛一看他抱的就是个快要长大的孩子。
　　“不要怕，此后的日子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如果有一天我生你的气了，你伸出双手我还是会转身抱起你。”落雪踏踏实实地靠在他的怀里，把头放在他的肩膀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生怕自己会掉下来，简阳说着嗅着怀里人好闻的体香。落雪听罢，安心地闭上了眼，却伸出手说：“拉勾，一百年都不能变。”
　　简阳听罢，笑着伸出手，两个人的小手指勾在一起紧紧地拉着。他忽然想起很多情话、很多山盟海誓的话，可是却没有说出口。有些话他想慢慢说，用一生的时间说完，让落雪一直都是少女的情怀。落雪写过的诗词都被他收了起来，他准备一个字一个字刻在暖玉上，让落雪可以看，可以摸，可以回想一起走过的日子。
　　南宫岳喝着酒猫在一棵硕大的古树上，寒风吹起了他的碎发，月光下却看不清他的脸。几年的时间没有和落雪相见，他只能远远地看着欢快的画面不能亲自看她一步步长大，一步也不能近前。从前还能翻墙进去，如今却机会渺茫了。简阳王府变成了太子府后，守卫增加了不止一倍，不是固若金汤也是铜墙铁壁。南宫岳相信，如果他只要敢越雷池一步，就会人头落地。他不知道，此时的落雪有没有想起他这个朋友；他不知道，礼物落雪是否满意；他不知道，落雪是否真的决定要过深宫怨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