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事 欲说还休》亦良词

13、世间自有痴情客

　　如果落雪的年纪大个几岁，可能就会缠着问他的爱情故事，然后两个人像朋友一样聊聊各自经历的爱情；可是落雪的年纪太小了，只能装傻充愣，叹息着人间自有痴情客，在灿烂的夜色中昏昏然睡去。
　　那夜之后浏阳的病好像一下子就好了，不久之后就开始参加上流社会的宴会。听小青说，她高傲冷漠的样子像个女神吸引了数家公子争相追捧。落雪听了，只是装作不知不懂，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觉得真没有什么可争的。
　　春日如约而至，落雪虽然少了周嬷嬷的课程安排但还是很忙，忙到再也没有时间去赴任何人的宴饮。
　　陌子玉的面具终究没有摘下来，但是因为淮南一隅有贼人作乱，地方官员镇压不力导致地方上要缴纳的税款被截。最可气的是，朝银帝一连派了几波钦差前往淮南查看都没有收获，甚至有一个钦差在去查案的当天就被害了。朝银帝一怒之下撤了淮南都统和盐政使司，导致淮南一地无人管辖，各州县官员纷纷直接向中书院上书，所以接到圣旨的简阳王便带着人星夜赶向了淮南一隅。
　　简阳一走，整个王府便寂静了一半，偌大的简阳王府只有廊檐下的灯火透着一些生气。大管家更是谨言慎行，约束下人，冷雪轩也增添了许多做粗活的人，落雪也不能再去后山学习，像关进金丝笼里的金丝雀觉得有点无趣，便天天写纸条给师兄们解闷……
　　本来简阳去的时候花还开着，可是等到花儿都凋谢了简阳还没有回来。以往看那些古代的人查案，总觉得好巧啊，每次主人公都可以在最后关头查到凶手或夺回丢失的官银。可是数着手指头才发现查个案要好久好久，落雪觉得自己等的黄花菜都凉了，一度想要外出去找简阳王，可是刚一说出口就惹得周嬷嬷紧张兮兮，在冷雪轩里放了层层的丫鬟像是在看护一个犯人。
　　端午节时，整个金都沉浸在过节的热闹气氛里，只有简阳王府大门紧闭，门可罗雀。二师兄来看落雪时，她才知道易洛和其他师兄也随着简阳王去了淮南之地。
　　谢了皇上的赏赐、吃了郝公公带来的饭食、然后求来了一道外出散心的圣旨，落雪才高兴了许多。郝公公穿了一身便服、二师兄穿了一身僧衣、小青穿着一身年轻公子的衣服，周嬷嬷穿着一身夫人装，落雪仍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打扮，就这样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金都城外的白马寺上香。
　　白马寺的清风方丈看到郝公公时就知道来上香的人身份不凡，所以不敢怠慢直接迎到了贵宾室。
　　因是端午节所以来寺里上香的人不多，大家都去洛河边观看赛龙舟，抢官府为大家准备的肉粽去了。看着有些冷清的寺庙，二师兄和落雪觉得还好，周嬷嬷却觉得有点不详。
　　“为什么来城外的寺庙，去城里的金光司岂不是更好，你看这里多冷清。”周嬷嬷说着，对着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的二师兄有些埋怨着。
　　“安全最重要。”二师兄回了一句，起身去看马匹是否安全。
　　在马槽逗马玩的落雪和郝公公看到最不像和尚的二师兄，不由得咧嘴笑了。
　　“二师兄，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落雪从他们的安排就看出来这是来寺庙里避难的。在府里关了那么久，突然被允许出来上香，哪有这么好的事？
　　“真是个小人精，什么都瞒不了你。”二师兄说着，还在落雪的鼻尖上刮了一下，“现在简阳王府不知道有多热闹呢？等着简阳王来接你吧。”郝公公一听就赶紧给二师兄递眼色，可是二师兄还是略过了所有眼神说出了大实话。
　　“他会有危险吗？”落雪听了不由得有些担心，抬着头问。
　　“他七煞阎罗的名号可不是盖的，听说他在那边杀红了眼，所以惹得淮南一带的大小官员和一众绿林好汉也急红了眼。”
　　“我的大师啊。这样的话怎好和小王妃说？”郝公公听罢急得抓耳挠腮、脱口而出道。
　　“我很危险吗？”落雪看着二人一个要说清楚讲明白一个不准说的模样、狐疑地问。
　　“也不是很危险，金都离淮南的路程不远，听说有些人打算来简阳王府复仇。”二师兄给马喂着草料，连头都没有回，说的很自然。
　　吓得一旁的郝公公连连大叫着：“大师啊，大师，这样不行的……”
　　“没事的，我的好公公，二师兄不说我也大概猜得到。”落雪说着，得意地双臂抱坏地看着一脸害怕的郝公公。
　　“好了，我的小主子，快进去吧，这儿太阳这么大再把您晒着。”郝公公说着，拉着落雪的手就要进屋去。
　　“我能去淮南找他吗？”落雪一边走一边问。
　　“不行。”郝公公和二师兄不约而同地回答道。
　　落雪看着二人的反应，就知道事情很严重。她低着头默默地向房间走去，再也不想理会这两个人了。
　　早在几天前就潜伏到金都的柳双燕此时已经化装成刘记裁缝铺的绣娘来简阳王府送前几天府里订制的夏装。到处彩灯高挂，下人井井有条地收拾着府苑，她们沉默地走着，发现大部分房屋都上了锁，只有冷雪轩的侍女们忙着进进出出地撒雄黄酒、挂香草……
　　热闹了一晚的金都在后半夜终于有些安静了，落雪看着夜空躺在禅房的炕上，旁边还睡着已经打呼的周嬷嬷和小青。想着白天二师兄的话，落雪第一次来到这里就失眠了。当柳双燕来到这所寺庙时，竟然很轻松地就找到了贵宾禅房。听着屋里的呼吸声，她悄悄潜进房间，抽出腰里的软剑就向纱帐里的人刺去。
　　一瞬间的事，她就感受到身后有冷风而来。燕双飞心里一紧就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便瞬间反身刺去，那个暗卫虽然躲闪的很快，但还是被刺中了肚子，血立刻喷涌而出。其他几个暗卫根本没有理会倒下去的那个同伴，一起围住了柳双燕。柳双燕虽然之前受过伤，但似毫不影响她的伸手。一个随风燕舞就把围在自己身边的暗卫给击退了，不仅如此还刺伤了一个人。
　　打斗声早就惊醒了其他人，落雪一个翻身就要出去，但是周嬷嬷却一把抱住她然后紧张地说：“别去，别去，那儿危险。”
　　小青赶紧给落雪摸来衣服，三个人不敢点灯，在黑夜中摸索着把衣服套好，然后就听到有人喊：“走水了。”出门看时，寺内火光四照，外面的人慌乱地跑着赶去救火。她们三个在最小的厢房门口看着，廊檐下站着一排穿着铠甲的侍卫，把这个小厢房围得水泄不通。
　　“快让他们去救火啊。”落雪看着，对周嬷嬷喊着。
　　“王妃不要急，有人去救火。”周嬷嬷回答着，就要把落雪拉进小屋子里去。
　　当落雪拿着刀子抵着自己的脖颈时，那些人才答应带着落雪去前院观看战局。一些人正在搬运尸首和伤者，那血腥味刺鼻难掩，小青和周嬷嬷早就扶着墙去吐了。落雪强忍着恶心，走在侍卫中间，那个被捉住的刺客也满身是血。她虽然穿着黑衣但应该满身是血，因为苍蝇在嗡嗡地飞着。二师兄和郝公公此时正在审问她，站在她身后的侍卫正拿着刑具伺候着。众人发现落雪时，赶紧站起身请安。落雪摆摆手，坐在郝公公刚才坐的椅子上。
　　“二师兄她是谁？”落雪问着，郝公公赶紧在落雪鼻前放了一片生姜。
　　“你就是那个小王妃？”柳双燕猛然睁开眼看着落雪，那样子好像要把落雪吃了。
　　“你要不要紧？需不需要看看大夫？”落雪没有被她吓着，反而关切的问。柳双燕本以为这个王妃会把自己立刻杀了或者动用刑罚逼问自己，所以听到这样的话也愣住了。
　　“王妃？”反而是郝公公在一旁喊道，“一个犯了灭九族大罪的犯人，不必如此？”
　　“犯人难道就不是人吗？”落雪说着，又看了看其他死伤的人留下的血迹，抬头又问道，“这些人不该死啊。”
　　“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王妃不必自责。”郝公公听着落雪的话劝慰道。
　　“可这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落雪说着，眼泪不住地掉着，大家听了彼此看看，都觉得这是孩子的话。反倒是柳双燕笑道：“没想到七煞阎罗的王妃竟是一个痴傻之人。”她身后的侍卫一听刺客竟在骂王妃便照着头痛击了一下，吓得落雪不由得叫了一声，大声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请王妃赎罪。”那个本来是在做自认为最正常的事，此刻一看王妃的反应便赶紧请罪道。落雪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摆摆手让那个侍卫起来，然后说：“拿水给她擦擦，我要问话。”
　　看着柳双燕那俊美的脸庞，落雪忍不住叹了口气，说：“你这么美为什么不好好生活，来刺杀我作甚？”
　　“好好生活？”柳双燕听了不由得重复道：“怎么生活，我的夫君已经被七煞阎罗杀了，我怎么好好生活？”
　　落雪一听，明白了几分，不由得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杀我们应当。可你既然杀不了王爷也杀不了我不如就此作罢，好好活着可好？”
　　这没来由的对话真是看呆了所有人，郝公公和二师兄也有点蒙了。柳双燕却冷冷地说：“如果你放了我，我还是会报仇的。要杀要剐随便你，不用在这里充当好人。”
　　“你真傻，真傻。”落雪说着，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个认死理的女人，遥想当日她的夫君被杀时她的心已经死了吧。
　　“好好看着她，找个医师给她看看伤，别让她死了。”落雪说着，走回了禅房，刚好太阳跳出了地平面，她才觉得自己空活了上一世，要想再活一世也是需要勇气的。
　　“车马已经备好，我们快回府去吧，老奴也该回宫复命了。”郝公公说着抵着施了一礼，如果在平时落雪肯定会还礼，但是现在她没有一点精力顾忌这些繁文缛节。
　　“为什么一开始不把我藏在皇宫？这样她找不到我也许那些人就不会死了。”落雪看着郝公公那张长满褶子的脸，皮肤还是很白皙的。
　　“皇上自有皇上的意思，老奴也只是遵命行事。”落雪也知道从他的嘴里问不出什么，所以只是直直的走出寺门。二师兄和周嬷嬷只是紧跟着，小青拿着包袱小跑着到马车上把帘子掀开。落雪一坐进去就把头埋在了腿上，然后嘤嘤的哭着问：“那些死去的侍卫每个人赔多少钱？他们的家人要好好安顿。”
　　“这样的事有规定的，按例做就可以了，所以王妃不要担心。”周嬷嬷说着，看落雪仍是头也不抬继续道，“如果跟着的主子好一些，他们的生活也会好一些，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知道做什么事得到什么样的收获，王妃不要再自苦了。”
　　“是啊。小青现在已经很满足了，王妃。”小青听着周嬷嬷的话也劝慰道。落雪听了才发现，她们两个也是苦命人，一辈子都在伺候人还觉得自己的命不错。
　　“小青你家里有什么人？”落雪抬头泪眼朦胧地问。
　　“我啊。”小青听落雪这样问，想了一会说，“我家很穷就靠着几亩地过活，因为战乱我父亲被抓了壮丁，我母亲无力耕种劳累而死，我为了葬母自愿卖身入青楼。”
　　“青楼？”落雪听了，来了精神，周嬷嬷一看落雪不再想着死人便说：“也没有什么丢人的，在这乱世谁不是命运坎坷呢？”
　　“我在青楼呆了2年，每天跟着青楼的一个姐姐照顾那个叫牡丹的花魁，有一天我们出门烧香，半路就被土匪截了道。慌乱之中，我逃跑了，后来被人买到简阳王府为烧火丫头。”小青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能也是在庆幸自己好命来到了落雪身边吧。落雪没有说话，伸出手握着小青的手，然后笑着看向她。
　　“我本是孤女，王爷说护我一生周全，我也会护你们周全的。”落雪说着，也抓住了周嬷嬷的手。周嬷嬷瞬间眼睛明亮了许多，她不再是那个看着温弱的老妇而是一只年老的猫充满了精神。落雪天真地看着这两个人，周嬷嬷吃惊得是虽然只照顾了落雪几个月可是却得到了落雪这样的承诺。
　　“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永远不分开。”落雪说着，苦笑着，然后顿了顿说：“我想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世界，我要好好的在这个世界生活。”
　　“王妃世界是什么？”小青听了很开心，但是随即问道。落雪听了，愣了愣说：“额，世界就是这个时代，这个人世间。”
　　“我们都是世间的痴人，至于对什么痴迷，也许只是活着吧。”周嬷嬷说了一句让小青和落雪都有些愣的话……
　　简阳王府的侍卫好像又换了些，落雪知道肯定是又死去了些人，可是那些血迹已经被水洗去了，在有些地方还点起了熏香。落雪的鼻子不是很管用但是看着府里人的神情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大管家送别了郝公公，看着押来得那个女刺客，只是挥挥手关进了地牢。这地牢在府内湖水下面，无论怎么用刑，那叫喊声都不会传到地面上来。
　　带着女刺客刚走到假山旁，周嬷嬷就出现了。大管家赶紧施了一礼，周嬷嬷道：“莫要用刑，好好关着，以防王妃来查看。”两个老人互相看了看，大管家就带着人消失在假山后面了。
　　夜晚躺在床上，落雪一直想着“人间自是有痴客”，可是人人又痴在何处呢？生老病死都是不能免的，钱财、美色、权力、刺激那一项不是人的软肋？可在生命遇到危险时，能好好地活着也许就成了痴想妄言吧。无论什么时代，无论什么人，对于生死都是很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