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事 欲说还休》亦良词

11、夜话牡丹宫

　　除夕的夜虽然冷但是却让人觉得欢喜，因为好看的礼花在高墙上绽放时，金都的很多人都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看着这份美好。简阳背着落雪走在安静的皇宫里，他记得小时候母妃也这样背过他。可是在那场战乱中一切都变了，作为最安定的西部封地，父皇没有想到造反或者争夺王侯之乱中的帝位。可是当战火烧到家门口时，他们不得不出门迎战，而母妃却为了救自己和父皇亲自披挂上阵，最后竟然血染沙场，为了救自己身中数箭而亡。
　　那是简阳人生中最暗黑的时刻，看着母妃浑身是血地躺在城墙上，十三岁的简阳像发了疯一样，恨不得杀光所有人。但从此后他也落下了病，再也不能看到鲜血，再看到时便会忍不住拔剑刺敌。所以他们父子绝地反击，尤其是简阳一路高歌、所向披靡赢得了众人的畏惧和七阎罗的称号，那种只以杀人为目标的对战让所有人畏惧。落雪趴在简阳的肩头看着那漫天的烟火，呆呆地想着上辈子的日子。上一世的自己总是盼望着能有人为了追自己制造一次浪漫，可是遇见过那么多人却从来没有人为自己这样做过；等了许久的感情，还是没有结果，没想到落雪被车撞了之后一切都要重来。
　　这一生，她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会是如何，但是她觉得这一世要走的路应该比前世要更难一些，也更有价值一些吧。是的，人活一世，谁又不想活的价值大一点呢。生在贫民之家的人整日要为了柴米油盐劳心劳力，生在富贵人家的人也要为了生死一线操持操持、争夺争夺。大家族的勾心斗角上一世真没少看，但真的身在其中的时候才发现很多事都看不透摸不明白。深深的沉思，让落雪不由得叹起了气。陷在沉思中的简阳听到那声叹息，不由得回头看了看那双睁开的眼睛，顺手就把落雪抱在了怀里。
　　“为什么叹气，我在所有人面前已经承诺此生只护你一人周全。”简阳说着，自己都嫌弃自己，竟然孤独到要和一个孩子说心里话。
　　“你真的不喜欢护国公府的小姐？”落雪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脸，问着还不忘摸一下那硬硬的胡茬。
　　“小小年纪就问男女之间喜不喜欢的事，小心先生打你手板心。”简阳用下巴抵着落雪的额头说着，那嫩嫩的、光滑的小脸，让人觉得心里舒服。
　　“我明白的，你不喜欢那个没有见过面的小姐姐，所以你没有答应。”落雪说着把手放进简阳的脖子里取暖。当落雪的手触摸到简阳的皮肤时，简阳的心动了一下，一阵凉意袭来，让他清醒许多。身后跟着的人早就很识趣地远远站开，任凭两个人在凉亭里耳语呢喃。
　　回到牡丹宫的时候，周嬷嬷已经带着宫女打点好了一切，暖暖的房间里，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大家都静静地侍立在一旁，看着落雪脱了鞋子站在榻上玩耍。因为要守岁，所以简阳在一旁看起了书。周嬷嬷把一碗金裸子装进了香囊里，等着让王爷赏人。因为先皇后的原因，牡丹宫的宫女并没有受到半分苛待，反而受到许多照顾。因为皇上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来这里坐坐，所以牡丹宫成了皇上的私院，也把从前的习惯和吃食用具都放在牡丹宫里。据说有次越贵人恃宠而骄要来牡丹宫过夜，直接被皇上打为了最末等的宫女子，从此后宫里的其他主子再也不敢对牡丹宫有任何觊觎之心、不敬之心。
　　七皇子很少入宫，每次必定来牡丹宫看看母妃从前故居的摆设，看看从前的宫女是否安好。所以今夜七皇子来，大家早就把暖阁收拾了出来，让七皇子安寝。因为这里只有两处寝殿，正殿理应是皇上的龙榻，所以简阳王妃只能和七皇子挤在一处了。大家看着七皇子和小王妃在一处相处的很和谐也不觉开心了几分。
　　谁曾想，在接近子时时，皇上和郝公公结伴而来。让一群人又着实忙了一番，睡着的落雪就躺在暖阁的暖炕上，父子俩坐在暖炕的左右相对无言。纱帘外站满了宫人，整个宫里却静得只能听到雪落呼吸的声音。
　　“下盘棋如何？”朝银帝说着，郝公公就把棋盘摆上了。简阳给落雪盖了盖被子也拿起了白色棋子。
　　“你真喜欢这丫头？”朝银帝看着儿子很久没有这样温和地对一个人，便忍不住问。
　　“一个孩子而已。”简阳说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终还是绕道了母妃的话上，“还记得小时候母妃带我去上香，寺院里的方丈说我未来的娘子会和佛结缘。”
　　“所以你第一次去佛缘寺就看上了这个小丫头。”朝银帝听了很欣慰地笑了，这样的父子对话许久没有过了。
　　“也不是，我看着她一个人在哪里捡树叶，觉得那些树叶就像是消失的生命。每一片干枯的树叶仿佛代表着一个被我杀死的敌人，她收着，然后平整地放在木匣子里，那种心思能感化每颗坚硬冰冷的心。”简阳不再下棋，反而进入了回忆，“父皇，那是种生命的宁静，让人晚上不再被噩梦缠身。我觉得我死去的心又活了过来，想跟着这个热爱生活的孩子继续活下去。”
　　“热爱生活？”朝银帝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简阳点着头，然后继续道：“佛缘寺的日子很凄苦，她那么小就学着耕种农桑让寺里的香油钱多一些。她种的蔬菜和花总是能吸引很多香客，那些晒干的药草和水果干总是让很多人买。小小的肩膀、大大的创意，让易洛这样曾经的英雄也佩服万分。不仅如此，他们还修筑了山路，造福了许多靠山为生的人。”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这世间像她这样命运的女子也有很多啊。”朝银帝叹了一声，再也没有说什么。人生短短几十载，能活成个什么样子，有时真的无法预测，即使身为帝王也无法掌控吧。
　　听着更漏声，终于过了子时，新的一天、新的一年也到来了。金都里的百姓开始放第一挂鞭炮，所有守岁的人也自由了。
　　“皇上，时间不早了，咱也早早安寝吧。”郝公公说着，笑得更甜了。朝银帝点了点头，把没有放下去的棋子放回了棋盒里。
　　“儿臣恭送父皇。”简阳说着也屈伸跪了下去。
　　“起吧，睡个好觉。”朝银帝说着，摆了摆手，然后说，“别把她吵醒了。”
　　周嬷嬷把棋盘搬开，铺上了被褥，还不忘把一个红色的香囊放在落雪的枕头下面。
　　简阳略微擦了擦脸，然后把布巾沾湿又给睡得正熟的落雪擦了擦手和脸，周嬷嬷看着七皇子照顾落雪的样子，心里着实安慰了不少。人人都说七皇子是七阎罗，战场上杀人如麻，谁能知道他也有这么温暖的一面。一个人只要心里有了爱，这个人就有救了。七皇子还是那个人见人爱，爱笑的孩子。
　　上辈子落雪有个习惯，如果夜里有灯光就会醒来。所以这对父子的对话都被她听了去，才知道这个冷冰冰的男人还是有些可怜的。落雪一动不动地躺着任凭简阳伺候着，简阳熄了灯，脱掉了外套，连睡袍都没有换就躺在了落雪旁边，这算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吧。他看着侧身面朝里面的落雪，轻轻把她身上的被子拉了些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落雪看着挂着帘帐的墙壁，她想起了许多关于上一世的画面，如果是上一世过年应该看着春晚，吃着瓜子和水果，笑得很甜。上一世的冬天也冷，可是没有这样的冰天雪地，只有无穷无尽的雾霾。这里的空气很好，是真正的青山绿水，也真的是民风淳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很深，但那只存在贫民之间，倘若有一点权势好像都有生命危险……
　　回忆着，总觉得自己的命运坎坷，不知不觉就伸手擦了擦因为困或者情绪掉落的眼泪。谁知刚一动，简阳就坐了起来，嘴里喊着掌灯，把落雪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不睡了嘛，点灯干嘛？”
　　宫女本来已经从外间拿着灯走了过来，简阳一听又补了句：“下去吧。”
　　“我想喝水。”落雪说完才知道自己的语言太顺溜了，所以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没想到这句话更让简阳找不到北了，他看着躺在里面转过身子的落雪，然后只得起身摸黑端了碗茶来。
　　“真多事。”简阳接过茶碗，摸了摸被撒了水的一片湿褥子，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落雪一听就不爽，然后趁着他放茶碗的机会占领他的领地，说了句：“不能欺负小孩子，我要睡你哪儿。”
　　简阳看着耍赖皮的落雪，一步跨了过去，拉了拉被子便不理会这个小破孩了。落雪也噘着嘴，背对着简阳，想把被子再拉过来些却没有拉动，然后说了句：“以后你不能和我抢被子，你力气太大了，我抢不过你。”简阳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回答，只是用手帮落雪掖了掖被子。落雪突然发现自己还穿着小棉裤便又掀开了被子，开始脱棉裤。简阳只觉得背后有一阵风吹来，平躺着才发现这个磨人精在脱棉裤，她蹬着小短腿，十分费力，然后看着简阳说：“快帮我拉一下，这个棉裤太紧了，我脱不下来。”
　　折腾了好一会，落雪才睡了下来，简阳等了好一会才闭上眼，落雪的小腿就很自然地放到了简阳的肚子上，还没有把落雪的小腿拿下去，落雪一个翻身便变成了趴着睡，一只小手早就啪的一声放到了简阳的脸上……简阳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孩子的睡姿能有这么多种，直到天亮他才适应了落雪不停变换的睡觉姿势，在梦里他都看到落雪在床上转着圈的样子。
　　落雪本以为可以睡个好觉，怎么说她都是个孩子。但是天还没有亮，周嬷嬷这个定点闹钟就开始响了。落雪打着哈欠、闭着眼让周嬷嬷帮自己穿着衣服，嘴里还有些不悦地喊着：“我不起床、不起床……”
　　“我的王妃啊，大家都已经赶到宣德殿去给陛下拜年。你再不去会被所有人笑话的。”周嬷嬷着急地说着，总算把衣服给小主子穿上了。她赶快给落雪梳头，落雪疼的只叫：“疼疼。”简阳在纱帘外本来耐心地等着，但听着里面落雪的响动，不由得说了句：“不急，慢慢来。”
　　朝银帝喝完了新年的第一碗热汤，对站在身旁的简阳说了句：“所有的事情都像养孩子，从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就要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