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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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梅带着九个孩子离开贫民窟，回到了自己住的街头。
这街上生活的人不多，虽挤不进富人区，但生活也算过得去，吃穿住行的需要可以依靠工作供给，虽比不上富人区的悠闲惬意，却也要比贫民窟的好了千倍万倍。
艾梅扫了眼身后跟着的一群孩子，确认无人走丢后，长呼一口气，正想回过头，却忽地对上了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女孩表情淡漠，冷眼看着周围的孩子小声的商讨，在紧张的孩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突兀的让艾梅有点起鸡皮疙瘩。
艾梅打破沉默：“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落厌。”女孩冷淡开口。
“莺燕的燕？”
“讨厌的厌。”
艾梅愣了愣，又很快明白了这个名字的意义。
乱世里，拥有一个孩子对于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家庭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好消息。
“……”不知怎的，艾梅没敢再去看女孩的眼睛。
哪怕明白又能怎么样呢？
倒霉的被自己带走，无论是谁，最后都难逃祭祀而死的结果，被骗来的孩子小到八九岁，大的也就十五六岁，乱世之下，随便给他们一点苦头吃就能使他们乖乖跟你走，大多到死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明明已经毫无心理负担地拐走了八个小孩，对于这个女孩，艾梅却突然有种强烈地心虚感。
就像是亲手把救世主推进了深渊一样。
艾梅摇摇头，只把这当作错觉。
大概是她刚巧救了自己的原因吧……
等艾梅带着孩子们到自己家时，夜已经深了。虽然已经不属于贫民窟，艾梅的房子依旧不大。半大的屋里只有两个房间，房间里也只是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一张小床孤零零的站在房间里。
由于刚把人带回来，还没来得及安排九个人的住处，艾梅只得在客厅铺上一块大草席，让孩子们凑合着睡。
来到陌生环境大多都警惕，孩子们都与自己相熟或信任的人三五抱团窝在一起，不足三米的草席竟也因此显得宽敞。
墙边，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相依而眠。男孩和其中一个女孩长得很像，大抵是龙凤胎，两人看着也就八九岁，都依偎在一个看起来稍大、编着编子的女孩身边。稍大点的那个女孩则背靠着墙斜坐着，一手搂着一个，有节奏的轻拍着哄睡。
见孩子们都渐渐开始入睡，艾梅拖着一身的疲惫回房睡觉了。
落厌远离人群，孤身坐在草席远离墙面的一侧。
许是看艾梅走了，草席中间躺着的少年睁开了眼，小心爬到了落厌身旁：
“厌姐，你怎么来了？你好不容易躲过一劫……”
“就凭她这个掘地三尺的劲头，找到我不过是早晚的事。”落厌闭着眼道，“与其等着被她找到，不如在危难时拉她一把，兴许还能捞着点好处。”
落厌不是一个为了捞好处而费心机找时机的人，少年清楚这点：“可是……”
“阳云。”落厌打断少年，“有些事，不用非得就出个所以然来。既然做了，就看将来，”
“……”阳云沉默，半晌，默默爬回了原位。
落厌轻闭着眼，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上去睡的安然，脑子里却不停的运转。
凭借她在贫民窟东躲西藏十多年的经验来说，躲过艾梅一群人的搜寻并不难。可明明就要逃过一劫，自己却在关键时刻心软了。
早就知道心软会坏事，却还是逞英雄站出来，现在好了，命可能都得搭进来。
想到这，落厌脸色都不自觉黑了黑。
已过去的事多想无用，当下分析处境才是最重要的。
她倒记得，在那群抱团取暖的孩子里，那个搂着两个小孩的女孩看着倒是纯良，护着那对龙凤，像一只护崽的猫。
在这样的世道下，八九岁的孩子能够得以活下来，背后不可能没有人帮助，那个女孩明显是收养了他们。
又是一个心软的主……
落厌皱皱眉，轻啧了一声。
……
艾梅说的再美好，也抵不过事实的残忍。
第二天天还没亮，睡在房间另一侧的艾梅就被震铃的手机吵醒，她撑起身子，眼睛迷迷糊糊的睁开一条缝去看手机，睡意却在看清备注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扫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孩子们，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门。
她身后，在她以为熟睡的孩群中，浅睡的落厌懒懒睁开眼……
“你的意思是，让他们自己撑过祭祀前这几天？！”屋外，艾梅的声音透着震惊和愤怒，“他们的死都已经注定了，就不能最后过一段好日子吗？”
“我说过的，艾梅。”电话对面，戴丘的声音平静的冷漠，“只有痛苦的人，才能博得神的怜悯。他们越痛苦，祭祀成功的概率就越大。”
“祭品的使命就是使祭祀成功。作为祭品，他们最大的任务，就是成为更好的祭品。”
“祭祀的前几天更多是一些礼仪性的瞻仰活动，暂且用不着他们，所以——”戴丘顿了顿，语气里透着一丝笑意，“请尽你所能，提升他们的质感。”
“……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戴丘话里透着疯狂，“让他们在希望中绝望，互相怀疑，互相猜忌，互相残杀……”
轻笑两声，戴丘顿了顿，补充道：
“为了使你的工作进行的更好，我会派两个人去帮你一同完成这次任务。”
他故意把声音放的庄重，想把自己伪造成一个忠诚的信徒，可话语里却带着玩味。
“要记住，提升祭品的品质，是对神的尊重。”
……
等艾梅麻木的回到房间时，落厌已经闭上眼睛装睡了，屋子里只有孩子们轻微的呼吸声，落到艾梅的耳朵里，如同尖针一般摧残着她的心脏。
这是戴丘为了折磨她而设下的命令。
她明白，于这群孩子而言，从生到死都是痛苦的。被带出贫民窟已经是唯一能过好日子的希望了，作为同样是从贫民窟出来的人，艾梅原计划是想在他们最后的几天让他们过一过好日子，却不料，自己只能在向他们作出保证后，毁去他们唯一的希望……
艾梅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安睡的孩子。良久，她收起视线，最终下定了决心。
这些孩子是为神工作的，作为祭品，他们逃不掉死的结局，但姐姐不同。姐姐还有离开的希望，那么何不用这些定下的结局去换一个更好的结果呢？
在艾梅愣神时，一双装睡的眼睛眯起一条缝，正悄悄观察着艾梅的表情变化。艾梅眼里瞬息即逝的狠戾被落厌捉住，凭借她多年察言观色经验，一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落厌在心里恨恨埋怨自己。
果然心软坏事吧，这回真的把命搭进来了……
……
贫民窟出来的孩子来到陌生环境，警惕性只会有加不减，天蒙蒙亮时，所有孩子基本都醒了，只有那对龙凤胎还缩在女孩怀里安睡。
艾梅早已经没在屋子里了，屋外一人高的围墙被石头围死了，门被紧锁着，只有一个小小的狗洞能看到外面的光景。
出于警惕，没有一个人上前，只时不时扫一眼唯一与外界有联系的空缺。
落厌无视那若有实质的目光，走上前去，在一个较偏的视觉死角向外观望。
围墙外有人，两三个，个个人高马大，把不大的小屋团团围住，抽着烟，角落里放着几支手枪。
中午时，一些烂果菜蔬和压缩饼干从狗洞外扔进来。大抵是料想他们也出不去，外面倒是没了人，但谁都没动，即没动食物，也没有出逃。
人人都心怀鬼胎。
当太阳再一次落下时，三餐没吃的饥饿感终于席卷而来。
落厌率先拿起一个没怎么坏的苹果，编着编子的女孩紧随其后。
但艾梅担忧的不是逃跑的心思，而是所有人团结在一起后，星火燎原的后果。
在第三次抓回逃跑的孩子时，艾梅定下规矩：助逃跑者罚禁食一日，逃跑者罚鞭抽五十，外加禁食和劳作量翻倍。而举报逃跑者，可以休息一日，且三餐加肉。
消息一出，反抗的声音即刻消失，半大的孩子互相猜忌着，造反的气焰立刻大幅下降。
但或许也不是所有人都放弃了，人群里不缺一些不服输的傻子。
落厌边这么想着，边耕着脚下的地。这是艾梅给他们的劳作任务。戴丘说是给她叫几个帮手，说白了就是给她监工。为了给“监工”们一个交代，她只得选择太阳最大的正午要他们耕地。高温环境加上营养不良，田间每天都会有一两个晕倒的。
“啪嗒”一声，一个人影应声倒下，一个男孩瘫倒在滚烫的地面，他身边的人都瞟去一眼，眼神里带着怜悯，但没有一个人感到意外，显然是早已习以为常。
在一片无动于衷里，只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朝倒下的方向奔去，女孩紧张的扶起倒下的孩子，想把他驾到阴凉处去，奈何自己太过瘦弱，尝试无果后只得向旁人求助：“有没有人能帮我把他带去那边阴凉处？他好像是中暑了……”
一圈的人都偷偷往这边看这，但却没有一个人回应，生怕自己招惹了不该惹的麻烦。
女孩无法，眼看那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只得尝试自己把他拖过去。刚把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就感觉扛着的人突然轻了起来。她抬头看去，比她高半个头的落厌架起了另一只手，因为身高差距问题，所有的重量都倾向了落厌，落厌本人却跟没事人一样，稳步把人架到了阴凉处。
通过刚刚对那人皮肤的接触，落厌确信他就是中暑了，而且还不轻。四肢湿冷，脸色发白，脉搏增快，这是典型的轻度中暑现象，而应对其最好的方式就是喝水和物理降温。
所谓物理降温，就是依靠热传递对病人的皮肤进行降温处理，简单来讲也就是泡冷水。
话说的简单，实践起来却是困难重重。面对艾梅的物资封锁，每个人每天分到的水量都极其有限，哪怕女孩已经把自己所有水都贡献出来，那人也只是从昏迷中找回了一点意识。
“谁能来帮帮他啊，我们只需要一点水就好，不会很多的……”女孩见那人的冷汗冒得厉害，连忙向旁边的孩子求助，“真的，不会很多的，只要一点点，只要一点点水，要不然他会没命的……”
女孩的求情明显没有太多作用，毕竟在灾难重生的世界上，只有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落厌盯着中暑的人，忽然凑近他耳边，轻声问道：“想活吗，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那人因为病痛而紧闭着眼，咬紧的牙关发着抖，全然顾不上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了，他用力点着头表达着对生的诉求。
落厌站了起来，眼睛依旧盯着地上的男孩，平静的说：“每个人的水量都有限，但只要每人分出一点，就可以凑他的一条命。”
她晃悠悠围着那人绕了一圈，抬起眼看向周围的人，脸上露出微笑，语气里带着诱惑：“只要一点水，就能换来他的感恩戴德，这分明是一个稳赚不亏的生意啊。”
“……”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在犹豫着，直到一个人走出了人群。
“我愿意出……一杯水。”他的话里带着犹豫，但最后依旧坚定的说道，“代价是……让他帮我干一天活。”
有一就有二，孩子们见有人站了出来，慢慢都坐不住了。
“我出两杯，代价是让他帮我担一次惩罚。 ”
“我出五杯，代价是让他以后分到的主食都给我。”
“我出……”
喊叫声不断，最后，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水分了一部分给中暑的人。看着水源源不断的被送来，不明所以的女孩高兴的不行，赶忙为她进行降温。落厌则走出了人群，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劳作。
那边，男孩慢慢缓了过来，但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只得躺在帐篷里休息，而女孩则豪气地扛下了他的那份任务。
晚上，等艾梅来检查任务完成情况时，女孩理所应当被罚了。她为了让男孩不被罚，先做完了他的工作，虽然男孩没了被罚的风险，但却使女孩本来就难以完成的个人工作难上加难。
等到晚上的休息时间到的时候，女孩已经被罚的浑身是伤了。在其他人嫌弃的表情中，女孩小心翼翼的在草席旁的地上躺下，明显是为了使自己的血不弄脏草席而不想上来。
睡在草席边的落厌看着女孩慢慢挪着身子，时不时因为碰到伤口而抽抽气，别开眼：“地上又湿又脏，现在又正值夏天，躺一晚明天伤口该发脓了，上来吧。”
见女孩还在犹豫，落厌叹了口气，站起身，轻柔的抱起女孩，转身放在自己身旁的草席上：“每个人的位置都是固定的，只要你不乱滚，就不会影响任何人。”
这句话明显不只是为了安慰女孩，更是为了警告其他人阴恶的意图。
女孩感激的轻晃着双腿，快声保证道：“放心，我睡相可好啦！”说着勾出一个笑脸，又因为扯到伤口而抽了口气。
看她生龙活虎的样子，落厌心底不知怎的暖了暖。她微缓了缓语气，边整理着自己身下的草席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女孩看着刚刚还冷冰冰的落厌，眼里闪过惊异，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似的，脸上的情绪被骄傲替代，“我的名字是我姐姐给我取的，姐姐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读过很多书的！”
“姐姐说，芙蓉有出淤泥而不染之性，旧时又有鸟鸣可占晴雨之说，”女孩的眼睛纯澈，照明用的烛光落在里面，透亮的仿若明星，“她希望我代表希望，给所有人带来希望。”
“蓉鸣晴，这就是我的名字。”
落厌看着女孩明亮的笑脸，不自觉勾了勾嘴角。
“鸟雀呼晴，梦入芙蓉浦。①”她收回视线躺了下来，买了闭上了眼睛，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蓉鸣晴，好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