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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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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蓉鸣晴后,落厌依旧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实实干事,没有一点逃跑的意思。蓉鸣晴则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开始向所有孩子宣讲,鼓舞反抗。
落厌对这种大肆宣扬的鼓舞方式表示无语,但也不说什么,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只是每当蓉鸣晴高兴地向她分享自己又怎样劝服一个人时,落厌总会倍感无奈。
“……你就这么确信没有人会举报你?”终于,在蓉鸣晴第五次兴高采烈的找她分享后,落厌忍不住问。
蓉鸣晴笑脸依旧,“我们的共同目标都是逃离这里,共同目的下的合作不会有太大的叛变风险。”
“况且,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就应该互帮互助的,他们也没这么坏。”
蓉鸣晴并不是一个善良的傻子,她有自己的考量,会依照自己的价值观行事。落厌明白这点,便也不好再多说,只得道:“……随你,你自己注意点吧。”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了没多久,蓉鸣晴的反抗事业就成功得到了所有人一致的“支持”,她也成为了孩子们的小首领。自此,无论大事小事,只要有事,孩子们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她。
“吃不饱怎么办?”
“找蓉鸣晴啊!”
“任务没完成怎么办?”
“找蓉鸣晴啊”
“要挨罚了怎么办?”
“找蓉鸣晴啊”
“ ……”
蓉鸣晴也不觉得累,帮完这个帮那个。每天把自己折腾的满身伤也没有半句怨言,甚至觉得这样就能救那群孩子。
“他们都来找我,证明他们对我是信任的。”蓉鸣晴很是高兴,心情都写在脸上,“现在我帮助他们,他们也能够更好的团结在一起,到时候我们就能一起逃出去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帮助他们可以增强团结性,落厌还是没法让自己袖手旁观,看着女孩傻乐。
蓉鸣晴有自己的看法并不是一件坏事,但她的缺乏经验。从她口中不难得知,她虽生于乱世,却被她口中的姐姐保护的很好。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乱世之前那和平年间的认知,直到家里遇难之后才真正走入乱世中,所以多少还是不能分辨世间善恶。
想到这,落厌不得不承认,自己又心软了。
“……”她闭了闭眼,还是开口道,“他们现在难道不是在把你当成一个免费的劳动力使用吗?于他们而言,你或许只是一种工具,三言两语就能让你帮他们解决任何事。”
或许是因为生自己再次心软的气,落厌的语气带着冷酷,有些恶狠狠的道破残忍的真相:“你怎么就能确信没有人会背叛你,出卖你,为的只是给自己的三餐添一块肉?!”
“……”蓉鸣晴低头沉默片刻,却依旧坚定道,“所有人都是想逃出去的,不会有人不想要自由的。”
随即又笑:“我帮了他们那么多,他们再没良心也不会背刺我啊!”
“他们没那么坏,我们一定能逃出去的!”
落厌看着女孩,没再说话。
或许放在十多年前,这种善意在网上或许会掀起巨浪,让旁人惊异,令听者赞赏。
但现在是乱世。
在乱世中,善良与良心大抵算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
苦难中的日子看似漫长,实则飞快。这期间,戴丘不断用各种理由拖延折磨孩子的时间用以取悦自己。转眼半个月过去,艾梅从最开始的良心挣扎到最后的无感,全然已经麻木了。
恰好,戴丘也再编不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借口,反正也玩够了,干脆也懒得再拖,即刻便打电话通知艾梅第二天开始祭祀。
艾梅精神状态的下滑严重,她的警惕性也随着直线下降,这次的电话内容理所当然被落厌听了去。
得到消息的落厌看着正帮别人锄地的蓉鸣晴,思索片刻,还是将消息告诉了女孩。
“你是说,他们把我们抓过来,是为了杀我们?!”听完,女孩瞪大了双眼,满眼写着不可置信,“杀人不是犯法的吗?再说,他们这样残害同胞,其他人不会有意见吗!”
落厌都懒得看这个小傻子,一边干着自己的活一边道:“小姐,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管十几年前的的法律啊。”
想想女孩说的话,又觉着好笑:“其他人?那些人要么是贫民窟里自顾不暇的活死人,要么就是操办者身边看热闹的变态,就算是极少数知情者也都会是支持者”
说着说着,落厌渐渐停下手里的活,仰头望向因为环境恶化而阴沉的天,目光没有聚焦的停滞在空中,语调没有任何起伏:“我们是被当成祭品而死的,所有人期待着我们的死带来神的怜悯,对于你说的‘其他人’而言,我们的死是必要的,是理所当然的。”
“就算没有带来神的赐福,我们的死于他们而言也无足轻重。这样稳赚不赔的事,不会受到除当事人以外任何人的不满或反抗。”
空气一片死寂,天上暗得像是要滴墨,地上却一缕风也没有。
“所以作为被害者,我们才应该反抗啊。”童声打破寂静,连带着唤出了一丝清风。她定定看着远方的荒原,声音柔和,又带着坚定,随即又开朗道,“姐姐说过的,善有善报。哪怕福报不在我身上,也会是造福一方啦!”
说着,她转头看向落厌,语气里透着点笑意:“说起来,他们也真是奇怪,先不说神是否存在,姐姐真的觉得神会因为怜悯人类而给人类带来福祉吗?”
落厌低头看向那张笑脸,沉默了会儿:“……怎么可能。”
她移开目光,利落的继续干活,没再说一句话。等蓉鸣晴摇头走远,才停了下来,坐在田埂上。
天空被乌云笼罩,自十几年前就是这样了。好像没人再期待十几年前的晴空,或许也没人记得了。
但落厌曾有幸欣赏过那片天色,有时如同静水般澄澈,清爽的犹如荒野里自由放肆的风,有时又有云霞作伴,粉、蓝、紫、白,其自成画布,任万物作画其中。夜,是点点星辰,银河在夜空深处隐隐闪烁着光,云雾微掩星光,透出道道灰蓝,像是那沉睡的神正等待着黎明的苏醒。
落厌不明白,这样的天空怎么会有人愿意遗忘?
这么想来,连如今阴沉的天,也好像是神的震怒。
为人类的不识好歹而震怒。
落厌并不完全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她能够接受有神存在的世界。
“如果按人么说的,神是万物的主。”她恍惚着,喃喃道,“那从人类对地球上各种生物的种种暴行而言,或许就连这场灾难,也是神对人的降罪罢了……”
……
按戴丘的吩咐,孩子们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被拉起来,艾梅身边的监察男人给他们每人下发了一套白色长袍。与其说是长袍,其实更像是一块破布,被三两针线缝成了一个圈。在贫民窟的孩子从小到大大多都只有一两件衣物,形同破布的也不在少数,所以也没人在乎。
自从艾梅被戴丘逼迫昧着良心伤害孩子以来,她的精神就逐渐开始恍惚,到最后,她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而那几个监察就顺理成章取代了她的工作,只是在惩处孩子时按戴丘命令让艾梅旁观。
“现在,换上白袍,我们要开始举行仪式了。”那男人说着,看向了一边的几个女孩,脸上露出猥琐,“衣服底下什么都不能穿哦。”
几个女孩被他看的吓得一抖,赶紧撇开视线。
嘴上说着让他们换衣服,男人的眼神却没有一丝避让,就这么直直的盯着几个女孩,绕是再傻,女孩们也知道了那是什么意思。男孩们也不在乎,三两下把身上衣物退了个光,女孩们就没那么豪放了,犹豫着你看我我看你,磨蹭着拖延时间。
落厌看了看手里的长衣,低头套在身上,续而在长袍的遮掩下脱去身上的衣物。其余几人见状纷纷效仿,那男人则悻悻地收回目光,又狠狠的剜了落厌一眼,落厌只当没看见。
换好衣服,男人带着孩子们走出屋子来到街上。街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人,个个身着黑衣,涌在街头,向几个孩子挤来。人群像是瘾君子看见毒品一般,脸上满是痴迷疯狂的笑,隐约还能听到谁的嘴里嘟囔着:“神要来了……”“我们要得救了……”,伸长双手,试图抓到他们一般拼命往他们身上够着。
白衣虽是破布,却干净的厉害,白的十分亮眼。黑色和白色相衬,显的色彩更加鲜明,再加上那一只又一只胡乱挥舞的手臂,整个画面活像是深渊里的恶魔企图把洁白的天使拉近地狱。
戴丘大概是对这个情况早有预料,为防止他们逃跑,用铁链把她们一个连一个的拴在了一起。监察的男人拉着锁链,把几人拉过人群。
混乱中几个一脸迷乱的人趁乱混入疯狂的人群,装作不经意的摸过女孩的胸臀。两个女孩被骚扰后也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的低下头,像是鸵鸟一样尽可能把自己缩成一团。蓉鸣晴眼看几个女孩又要被骚扰,张嘴就想喊。话还没说出口,嘴巴就被一只手捂着。
“……”排在倒数第二个的蓉鸣晴疑惑的看向身后捂着她的落厌。
“叫是没用的,没人会承认,也没人会在乎。”落厌看她没再想喊,松了手,沉声道,“让他们吃个哑巴亏,他们才会管好自己的脏手。”
蓉鸣晴刚想看看落厌要干嘛,就被铁链拉着一拽,无法,只得跟着队伍继续走。
落厌定眼看着前面的纷乱,有意无意的向那几个男人靠近。几个男人很快便发现了她,一只只罪恶的手慢慢的开始往她身上靠。她见状微微弯下腰,手顺势向怀里收起,在经过领口时反手一勾,勾出了几根细如发丝的银针。
落厌指尖发力,将银针狠狠弹出。银针飞速向前,准确的扎进了那几只鬼鬼祟祟的手心。整个过程可以说是快准狠,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人群中登时传来几声惨叫,人们奇怪的目光带着冷意,盯的几人不敢再言语,恶狠狠盯着几个孩子。而落厌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目视前方,神态自若而平静。
孩子们在各异的目光中来到了教堂。
教堂一改往日的冷清破败,被身着黑衣的人们团团围住。明明人比刚刚街上的还要多,这里却静的出奇。见几人前来,人们主动避让出一条路。
路的尽头是一处受洗池。铁链一甩,孩子们就被粗暴的甩进受洗池里。受洗池像是被专门设计过一样,十二三岁的孩子只有努力踮起脚尖才能使脸勉强露出水面。一片扑腾里,十六岁的落厌悄悄挪到一边,探出半个脑袋,开始打探四周的情况。
受洗池的后方传来恭敬而讨好的声音:“李老板,这就是我们为您准备的见面礼……”
落厌记得这个声音,在每一次偷听艾梅的通话里。
是戴丘。
而今,那个趾高气扬的人,正弯腰曲背着向另一个坐在软椅上的人陪笑!
没有人发现在角落偷听的孩子,戴丘开始讲解起来:“那群孩子将在受洗池里面呆一个上午,这样才能彻底洗去他们身上的污秽,也能使祭品更加痛苦……”
更加痛苦?
还没等落厌反应过来,脑袋突然被人摁进了水里。
四肢潜意识驱动着开始挣扎着,悬殊的力量却没有分毫减小,反而伴着隐约的笑声慢慢加大。
氧气一点一点殆尽,无力感从心脏延展到四肢,眼前泛着淡蓝色水光,雪白色的池壁前慢慢出现片片黑影,一些尘封已久的噩梦随着溺水感侵入脑海……
小的时候很单纯,记事起就生活在一个旧福利院。说是福利院,其实就是一个废弃的老庭院。福利院偏僻,小孩也没多少,自然也没有钱请老师。院子虽然破败而荒凉,却被院长打扫的很好。
院长是个和蔼的老人。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却也依旧撑起了十多个孩子唯一能避风的旧院。在这样的环境里,落厌也自小被养出了温柔与善意。
只是天不尽人意,似是偏偏要和落厌作对似的,在她六岁生日那天,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群人带走了这里平静的生活。
那时落厌还沉浸在即将能吃到院长做的米糕的兴奋雀跃时,院外就传来嘈杂的争吵声。还没有灶台高的小落厌好奇心作祟,小心的攀在塌了一半的围墙边,小手轻轻扒开浓密的爬山虎,努力踮起脚,想看看怎么回事。
爬山虎外一片狼藉,平日里穿着整洁的老院长狼狈的跪在地上,周围围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以及几个穿着精致的富人。
跪在地上的老人的嗓音里满是哀求:“他们都还是孩子,而且都只有几岁大,乡野里来的野孩子真的不能帮到你们什么的!求求您,高抬贵手!放了他们吧……”
其中一个富人听完笑了:“野孩子没来历,丢了也没人管,这才是我们要找的。”说完又低头看向刚被周围的保镖教训了一番的老人,“价格好说,你开个价,我全要了。”
老人听后,脸色霎时苍白。他哆嗦着摇头:“不……我不买……我不买!”说着就要上去拦几个硬要冲进院子里的人。
“砰”
一声枪响响彻云霄,世界霎那间变得安静下来,红色从弹洞向外延伸,在衣服上绽放出一朵鲜红的花。老人捂着腹部,直直的向一边倒去。富人们像是见怪不怪了,大笑着从老人身上跨过,直径朝着院内走去。
血汇成流,带着生命的流逝,流向了那一处断墙,染在了爬山虎的底叶上,终于让浑身发着抖,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的小落厌清醒了过来。
她奔向老人,一声声颤抖着呼唤,终于在许久后唤来一声轻叹。
“是小落厌啊……”
老人的声音带着生命消逝的脆弱,却如往常一般平和。
“你……六岁咯……也该……上学去啦……”
顿时,忍了很久的眼泪决堤,“滴答、滴答”坠在那双苍老的手上。刚满六岁的小孩哭的撕心裂肺。老人顿了顿,用尽力气抬手抚去了女孩脸上的泪:“六岁啦……不能这么爱哭啊……哭多了……运气会不好的……”
大手顺着小脸滑下去,顺着力道奋劲往女孩手里塞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福袋。
“这是……你……亲人……留给……你的……成人礼物……没办法……得……提前送了……”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法说明白了。最终,他把手指轻落在了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秘密……嘘……藏起来……”
看着女孩越来越模糊的面庞,老人微笑着闭上了眼。
“生日快乐……六岁的……小落厌……”
远处的山谷里传来呦呦鹿鸣,像是一场盛大的哀悼。
鹿鸣声中,夹杂着女孩的哀嚎。
……
那天,那伙贵族踏烂了老人修的院门,烧掉了老人住了半辈子的院子,在癫狂的笑声中抓走了所有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