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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长平街弃子收徒庄画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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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这个村子变化不大,七八户人家,相隔不远,炊烟袅袅,稻草飘飘,望轻舟牵着团子似的夙照,踏在田埂上,左边是一块一块的稻田,右边是一大片的荷塘,“怎么?嘴馋了?”莲蓬鲜嫩最不过夏了,这一片片的荷叶,略带小刺的荷梗,确实是让人心目一跃,望轻舟选了一片完整点和荷叶,手一掐,荷叶就这么被摘了下来,他瞅了两眼这张荷叶,把多余的梗再次剜去一些,才勉强算是满意了,荷叶清绿盖在夙照乌压压的头发上,发下的小娃娃白白净净的,就像新出窑的白瓷盘。
“莲蓬就算了,等会找到塘主,付点银子再来吃也不迟,先捞张荷叶。”虽说灵石已经成了几界通用货币,但总有些地方顽固认死理,长平街就是这样的地方,只认金银珠宝。一刻钟前,夙照好不容易才成功把龙尾和犄角收好,立刻让望轻舟找了家客栈订了房,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了小时候的衣服换上,从那开始夙照就恢复往常板着张小脸的模样。最近望轻舟一定有毛病,掏来掏去的,这碰碰那捏捏,夙照思索着,这个毛病不能惯着,于是下了个决定,望轻舟要是再这样,他就给他一爪子。结果没成功,龙爪挖下去,四五岁的小龙爪软乎乎的根本没有杀伤力,就像大螃蟹夹人老疼了,小螃蟹夹人屁都不是,活脱脱像在捞痒痒一样。他最终还是放弃了,笑话,早些年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看了,该摸的不该摸的也都摸了,精壮之躯时,尚不能斗过望轻舟,更不用谈现在孩提之躯了,灵力都只能用上一两成,撑破天了四成灵力。龙印的力量都撑不住,夙照垂着脑袋,啥也不想说。
夙照顶着张荷叶,因为烈日睁不开的眼睛总算是好点了,他现在甚至能感受到风吹过后皮肤的清凉,哪怕更多的是燥热。不愧是蜀地一带,夏天热起来简直就像进了画檐的练丹房,没几步路就能让你汗流浃背的那种,更何况他的真身是一个怕热的水龙,毫不夸张,如果不是开了结界,他估计能在自己的脸上看见小河流了。前面的人居然还有心情哼曲,最难以接受的是,望轻舟五音居然不全,简直就是魔音乱耳能杀死人的那种。
“师尊,你能闭嘴吗?真的好难听,你再唱下去,估计我得死翘翘了。”夙照走累了,他看了看田埂,不宽,在这歇脚是不可能的,坐下估计一屁股全是泥,于是细手细脚地提起衣摆,蹲下,不走了。
“累了?”望轻舟察觉后边跟着的人脚步声断了,转头就看见夙照蹲在地上,赖着不走,荷叶很大一张,夙照却是小小的一团,这么斜视着看,压根看不见荷叶底下小小的人影。“夙照,你好小一只啊。”望轻舟不由得笑出了声,夙照魂碎前,个头和他就差那么一点,顶满天相差一根蜡烛高,小龙凶起来,能和他打个平手,有时还给他炸一脸的冰碴子,不知道能不能把他魂找全,望轻舟没告诉他,夙照缺了魂的是有关记忆的,不过多久他就!会慢慢忘记。时间不等人,他必须早点把夙照的魂找齐,而且他总感觉当年堕神之事没那么简单,背后主使也还没能浮出水面,是谁用卦签钉住了堕神?是谁居心不正?
“望轻舟,别出神,到了。”眼前是个破落的屋子,只能算屋,有一条石巷,周围看起来还是有住人,除了这间,还没进门怨气就冲天而来,夙照这种魂缺之神,最是受晦怨的喜爱,夙照什么都没说,额印上金光一亮,怨气堪堪地停住,不到一息,晦怨扭曲碎成细渣,“湮灭。”夙照话出,连剩下的那点渣都化作了尘烟。
一旁的望轻舟早料到会是这样,哪怕只有一两成功力,夙照可是他亲自养大的,随便掐死个下天阙都不成问题,更别说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了,望轻舟的手指按在墙上的砖上,抹了层泥灰,捏了捏,“果然是这样”,这时夙照也凑了过来,“师尊,有人提前截胡了。”
师徒俩对视了一眼,直接破开了大门,门开的那一刻,五根寒冰刃瞬间扎出,“望轻舟!闪开!”望轻舟蹬脚腾空,一个翻身,成功躲过,皮都没被擦到,这是算准了他们会来啊,望轻舟落地低头一看,夙照躺在了地上,把他吓得赶忙去摇了两下,“别摇了,我没事。”
时间回溯,刚推门时,夙照对寒冷之气的敏锐感,让他立刻意识到有暗器,而且是寒彻之境出来的寒冰刃,已经来不及拉望轻舟了,夙照凭借身高优势,直接趴下,虽然有点丢脸。这个寒冰刃一定是奔着他来的,魂缺之人碰必散。他刚想要爬起来,望轻舟这狗登就给他一通晃悠,差点给他龙头里的脑浆晃成豆腐脑了。愧疚感瞬间变成愤怒,甚至有点想揍他。
“寒冰刃,望轻舟,解释一下吧,这可是你们寒彻之境的东西,出了寒彻之境的不过十根,一根在我手上,与龙印结契了,两根在你身上,化成了落晚剑的宝蓝色珠光,光到,剑意到,五根在这里,六根在你父神的听雪剑上,甚至可以说听雪剑就是寒冰刃的锻成的,还有一根在鬼族冷域,用来惩治。那么这五根怎么回事?”
“万象。”
“你已故的另一位父神?如何证明?”夙照颇有兴趣地看着望轻舟现在那张冰到极致的脸。
只见望轻舟用风刃在自己的掌心撕开了一条小口子,鲜血下滴到地上的寒冰刃上,密密麻麻的金文浮现出来,夙照扫了一眼,前面四根当真是万象神的太苍神印,目光盯在最后一根,望轻舟的呼吸凝滞了,上面的神印,是太苍三印,归处是他自己。这根寒冰刃是他自己遗失的,何时?何处?
夙照对上古神文识得不全,往往是望轻舟看完了说与他听,望轻舟没有开口,他一脸惊愕,周遭空气尘土瞬间颤动了起来,夙照见状赶忙上前一步狠狠地拽了望轻舟一把,“望轻舟,怎么了?”语气不像是询问更多的是愠怒。万象神陨后,万象自然就归属望轻舟了,而万象寓意为何?心念思察是为万象,简而言之,望轻舟的性情必须稳定,起码在人间是万万不可以乱来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先前望轻舟嘴欠的挑逗,夙照比谁都心里清楚,周遭的空气安然,望轻舟心里毫无波澜,甚至可以说夙照醒来时都没感受到他的心境波动,这些天来,只有那次进入望轻舟的暗格里,他才感受到了望轻舟的情绪波动。夙照从思绪里清醒,扫了一眼寒冰刃,目光瞬间就被那根特殊的寒冰刃钉住了,“望轻舟…这是你的?”
“不出意外的话,的确是我的。”望轻舟打算解释点什么,这时他们被突然拉进了九阙的通灵阵里。
小天帝一袭蓝袍执着长卷站在通灵阵中央,白发高束,神色焦急。
“哟,这不苌亓天帝吗?难得一见你愁眉苦脸啊。”通灵阵里,诸神都是以神识出现而非□□,夙照自然恢复了身为神的模样,眉骨锋利,眼中碎着金脉,发色却是深到发黑的蓝。
“哟,龙君阁下,你也在啊,好久没见你这幅样子了,英姿非凡啊。”苌亓打算客气一下了事,赶紧商议正事,正思考始神尊在哪,通灵阵就出现了一抹身影。
“苌亓,有什么要事?”白发垂下,如临初雪,望轻舟把头发撩开些许,望向苌亓。
“始神尊安,我查到了一份东西,估计你们马上就用得上,是长平街的。而且,你们查完长平街需要去一个地方…”
夙照和望轻舟听到长平街这个名字,神经马上就绷了起来,又是长平街?这么巧?
天帝把卷轴递给望轻舟,这卷轴大抵是十几年前的,卷轴第一个字是判,看来是当年的落晚剑判书,那个时候,估计夙照还没出生,还得有一两年小龙才被揣上。望轻舟往后看,看见一家院子,正是方才他和夙照探的那家,当时还是一个院子,册上记载在这里丢失了一个寒冰刃,当年确实因为几界初定,暴乱四起,用了不少寒冰刃,也丢失了不少,如果是这样,那么捡到寒冰刃的,起码得有个神格,不然就得是个大修,而且在长平街附近,小孩子的躯体是不可能的,起码是个十四五以上的小青年。
长轴浮现出两个大字:封家,这家院子里竟然原本姓封,可是庄画檐,姓庄。中间发生了什么,让一个院子在短时间内换了姓氏。对于人族这种土地意识极强的种族,基本上没人会将自己的老宅出售。
“这个卷轴被人删理过”,望轻舟思绪正乱时,苌亓开口了,“始神尊,庄画檐那小子真的没有其他居心吗?”
望轻舟没说话,当年他看庄画檐有神格,顺便就收了,那时候庄画檐处境确实很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人族对神甚至是带着害怕的情绪去了解的,对未知的恐惧这才正常,但是庄画檐没有,他很平静。
“绝无可能。”夙照拿出一样东西,是一根藤条。
“言藤?”苌亓瞧着那根藤子,通体黑色,叶子金灿灿的,想都不用想就断定了。
“不错,正是先祖从饮梧的神树上取得的言藤,师尊收徒的那晚,我不放心,给他用了。”夙照把言藤放回乾坤袋里。“我问,恶否?居心裹测否?仇否?答曰:不恶,不仇,居心那里答的是:活。”
一旁的望轻舟什么都没说,一把火直接燃了这个卷轴。
“???!苍天啊!始神尊,你这是干什么!做甚么要把卷轴烧了。”天帝欲哭无泪,老天,管管你的好大儿吧,又要多忙活一个月了,天杀的祖宗啊。
“庄画檐,不可能是那个人,既然如此,这卷轴我已经看了,就没必要存着了,那便作废吧。苌亓,你这次做的还是不错,但是答闲山里每一个人,哪怕是一根草,都用不着怀疑。”说完望轻舟就退出了通灵阵,这句话不是陈述是警告。
通灵阵内,夙照眯了眯眼,扔给苌亓一个东西,是个小盒子,里面有不少药丸。
“这是画檐做的,你自己想一想,还未封神,强行透支灵力做这些东西,照理来说他还能活多久?”说完就退出了通灵阵,临走前最后一秒,夙照想起来应该把盒子收回来,赶忙留了句话,“天帝,晚上记得把盒子送回来啊。”师徒俩就彻彻底底的退出了通灵阵。
夙照神识回到这个破落的屋子后,望轻舟已经把寒冰刃收好了。“有什么想法吗?师尊?”夙照抽出启谅剑,走到屋子的最中间,用力一插,地上尘埃仿佛活了过来,有一个暗阵。
“先别动阵”,望轻舟拉起团子样的夙照,靠进屋子的床榻,他用手轻轻推开了一块木板,是个匣子。
“你猜猜是什么?”望轻舟没动那个匣子。
在木板推开的瞬间,夙照就发觉了,他浅浅的笑着,“我的碎魂,对吗?”
“对。”
“真该死啊,拿我的魂来镇阵,上面居然还有神息。”碎魂就在眼前,但是拿不得,龙魂镇阵,他得摸清楚这个阵到底干什么用的,还有,到底是哪个不怕死的神官,竟然敢搞这出。
“这个阵,大开,差一个东西,你刚刚那把神武插进去,应该已经感受到了。”
“对,插到一半,卡住了,真是奇了怪了,这个阵居然能把启谅剑抗住。”
屋子里,大多地方都是尘灰厚盖,刚进门时,望轻舟和夙照就都发现了一个问题,之前来过这里的那个人,不对,应该是那个神,为什么没有掩盖尘迹,仿佛故意留下指引的。
“现在这个情况,只能回溯了。”望轻舟祭出落晚剑,“落晚,溯思。”
空间扭曲,回到十多年前,望轻舟和夙照以神识的形态,进入当年,只能旁边,无法改变。
“为什么回到这个时间?”夙照一脸黑线,照理来说,如果望轻舟没病,应该回到上次这个小屋被开启时,也就是那个埋阵的人来这里时。
“那个人还下了个阵,把我们隔绝了,我们进不去他进来时的时间。”望轻舟现在心情复杂极了,那个人算好了他们会来,算好了会打开木板发现阵,算好了他们会回溯时光,一切几乎都在那个人的预料之中,他和夙照就这么跳进了埋好的坑里。望轻舟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个时间,不出意外的话是他收庄画檐的那天。果然不过多久,巷子口出现了两个人,他和当年的夙照,夙照在那时已经被他养了一阵了,眼神不像先前那样空洞洞的,但也仅仅止步于此了,龙族被灭时,那个抱着他腿笑得灿烂的龙族二殿下从此死去。龙王托孤,血沉静渊。
那时的夙照习惯了紧紧的牵着望轻舟的手,跟着他走,闷沉沉的。
他们走到这个院子口,里面正吵得汹涌。
“姓庄的,你怎么不去死!把钱全输了,你儿子吃什么!”
“臭娘们!要得着你教我做事,老子输了扔了关你什么事,我儿子,就他那两岁才开口的样,一天到晚都躲起来不说话,谁知道是不是傻子,老子还不如出去,随便逮个娘们,再生一个,小贱种,生的儿子也贱。”
屋子里又吵了几句,就开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已经打起来了。
“老子砍死你!”男人的暴怒吼得望轻舟耳朵疼。
这时一个孩子被扔了出来,“你给老子爬!你娘那种贱货,老子没你这个傻子儿子。”
孩子比夙照大一两岁,却矮了半个头,皮包骨,灰头土脸的,没有哭,手上全是血,他默默地取下脖子上的长命锁,挖了个坑,埋了进去。那时的望轻舟和夙照开着隐身结界就这么看着,这个孩子有神格,望轻舟一眼就看出来了。长命锁,看来这个孩子之前也是被父母爱过的,期待长大过的,他亲手埋了自己的过去。刚刚被扔出来的那一下估计把他的腿伤着了,他一瘸一拐的在大街上走着,找到了一棵树,正是望轻舟和夙照进入村子时看到的那棵。他躺咋树下,小小的庄画檐思考怎么活下去,怎么活着。也正是这个时候望轻舟把结界关了。
赫然出现两个衣着不凡的人,小时候的庄画檐竟然没有被吓到,反而是叹了口气,“你们是神仙吗?我要死了吗?”
望轻舟没回答他的话,自顾自地说“你想拜师吗?”夙照握着望轻舟的那只手发力得更厉害了。
“我能活吗?”庄画檐也没回答他,反而继续问了个问题
“能。”这次望轻舟回答他了,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
地上躺着的人爬了起来,跪下磕了三个头,算是正式拜师了。
“画檐急雨倾高秋,夜投丈室灯幽幽。这句诗好听吗?”
“好听。”
“你以后就叫画檐吧。”望轻舟把庄画檐抱起来,答闲山的通灵决一念,就这么带了回去。在回溯崩塌的最后时刻望轻舟感受到了一股神息,这抹神息绝对不是他和夙照的,也就是说,他当年收庄画檐为徒时,在场的不止有他和夙照两个神。那么另一个神是谁?事件变得有趣了,说不定是同一个人呢。
溯思彻底崩塌,望轻舟似乎想到了什么,立马开了个传送阵,把庄画檐捞了过来。这小子,过来时一脸灰。“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望轻舟抽了抽他的嘴角,简直没脸看。
“啊,师尊,我刚刚炼丹呢,有什么事吗?”庄画檐闪着两个布灵布灵的大眼睛,一脸的好奇。
“哦,没什么。”说完,望轻舟就把庄画檐牵到阵眼,风刃一划拉,庄画檐的血直直的滴在了阵眼中,脚底的阵不断的变化,解开。猜对了,望轻舟想,果然要用画檐的血。
“呜呜X﹏X,师尊,你下次用我的血,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啊,风刃真的吓死我了。”庄画檐一脸受伤,蹲在屋脚,他一进来就认出来了,这里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那个姓庄的,在他走后不到一个月就死了,要债的砍死的,是望轻舟告诉他的,他没替他收尸,他的尸骨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当年回到答闲山,望轻舟问了他一个问题,既然恨他,为什么不换姓。
他回答说:“不知道换什么。”心里门清儿,他不会忘了这个畜生,姓氏是他对他的恨。
屋里头,夙照成功打开了那个小盒子,里面碎魂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瞬间融入了夙照的身体,瞬间夙照就倒下去了。
再次睁眼时,庄画檐已经回答闲了,夙照感觉身上黏糊糊的,脑袋挺沉,他躺在先前定的那间客栈里,起身打算去沐个浴,路过镜子时,他愣住了,身体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但是光溜溜的,这是望轻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