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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以退为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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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溪镇近郊的山路上,一行商队缓缓前进着。最大的马车内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妇人相对而坐,那中年男子面色尴尬,似心中有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和他同乘的妇人相貌妍丽,端正祥和,但微微蹙着眉头,心事重重。
两人沉默了许久,中年男子才开口道:“云儿自出生懂事以来,从未忤逆过咱们的话,我们让他读书,他便日日寅时就到学堂等候,教书先生不止一次对我夸赞,云儿聪慧勤勉。此次他如何也不肯改口,该是有苦衷的。”说完悄悄地观察旁边人的反应,咽了咽口水。见身旁人无应答,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少年郎有了自己的想法,该是好奇心所致,不妨且随了他的心愿,让他知道经商不易,想要下地栽种更是辛苦万分,到时他尝到了苦头,自然也就不再执拗了。”
见妇人依旧闭口不言,不予回应,男子侧身翻出一些点心,递到妇人面前说道:“岳丈家的栗子糕真是香甜呐,怪不得夫人时常念叨,我们也赶了半日路,夫人吃一块吧。”说完还眨巴了一下眼睛,希望妇人能理睬自己。
这二位正是半月前去省亲的刘夫人曾洗乐,还有外出点货的刘家家主刘九农。刘九农点完货,便直接到了夫人母家,接夫人一起返家。两人一路谈及刘云渚的种种,曾洗乐面色凝重,心情十分不悦。
此时曾洗乐接过丈夫手中的栗子糕,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刘九农见有了回应,心中一松,又说道:“我当然明白夫人的苦心,当今世道,若不为官,总是比人轻贱一等。夫人出身名门却嫁给了我,受尽了朋友冷眼。你想要云儿科考,不过是不想他之后再受人冷落而已。”
曾洗乐听罢忽地掉下眼泪来,说道:“你懂什么,我从未觉得嫁给你是委屈了。你给我的生活就算比之父亲当年在大都为官时也不差分毫,甚至更是养尊处优。你竟然还说我是为了云儿不走我的老路才硬要他科考......”话没说完,将手里的点心仍到丈夫手中,嗔怒地看着对方,哭得更加厉害。
刘九农见夫人一下子哭得梨花带雨,立马慌了手脚,赶忙靠近搂过曾洗乐,安慰到:“是是是,我说错话了,夫人打我罢。”
刘九农和曾洗乐成亲二十余年,一直将曾洗乐捧在手心之中爱护。觉得自己是农户出身,还以经商为营生,始终配不上士族出身的曾洗乐。刘九农幼时并未读过几天书,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才堪堪看了几本杂书。但比之从小就被教书识字的曾洗乐,就头脑空空了。曾洗乐带来了几大箱典籍作为嫁妆放在书房之中,刘九农才有机会在夫人的教导下好好读了几本书。但有时还是摸不准自家夫人在想什么,又或是心中其实有数,但又觉得不对,不敢言说。
曾洗乐在刘九农的安抚之下逐渐平静,用手帕擦了擦脸,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初父亲在朝为官,满腔抱负却不得施展,最终郁郁返乡,即便如今也能过几年安闲日子,可是他心中的苦楚一直都在,不然不会将那些圣贤之书,治世之道全部并做我的嫁妆,随我出嫁。这何尝不是怕睹物伤事呢。那时朝局混乱,当今陛下还未临朝,白氏横行朝堂,多少有志之士都将理想埋葬,数十年的苦读和经营,一朝之间化作云烟都是常有之事。可当今朝堂一片清明,云儿聪慧,更有抱负,我见过他写的策论和杂记,其中不乏治世良言。若他生在父亲那时,我必然不会让他去考,可今时不同往日,若他因为孩子心性弃了这条路,不是十分可惜吗?”
刘九农听完妻子的话,也久久不能言语。他心中明白妻子不忍儿子才华埋没,朝堂的事情他不懂,却也知道如今和二十几年前早已经物换星移。但若是没有曾经的朝局混乱,自己也没有机会娶到现在的妻子。
曾洗乐见刘九农陷入深思,不再回答自己。反而主动握住丈夫的手继续说道:“我嫁给你,从不是屈就,是真心。曾经也有世家之子向父亲提亲,可是谁让刘家公子的荷花如此美丽,莲子如何香甜呢?”她一扫先前的阴云,言语温柔,笑语盈盈地看着丈夫,刘九农将妻子搂得更紧,说道:“咱们现在回家去,我收拾那小子,看他考是不考!”
刘云渚和兰汀站在门口等候父亲母亲的马车。刘兰汀想着兄长这几日都待在书房中翻看家中历年的账本,那晚说“以退为进”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法子,眼见着母亲就要返家,心中不免焦急起来。但看站在身旁的兄长面色平静,完全没有担忧之意。
不一会,一辆马车缓缓行来,比之兰汀的马车还要奢华许多,马车整体雕刻成接近莲花盛开的形状,四端都悬挂着代表身份的莲花灯,通体赤金。四匹马抬头挺胸,皆是上等的西南马种,马身精壮,英姿勃勃。
马车行到门前,赶马的小厮勒住缰绳使马停下,自己跳下马车,几个小厮立马迎上去安置好马凳,恭候在一旁。兰汀随即走上去行李,说道:“兄长带兰汀在此恭候父亲母亲回府。”云渚则站在原地,面色依旧如常。
刘九农先行下了马车,转身伸手牵住身后的曾洗乐,兰汀也上前扶住母亲的手,曾洗乐缓步下了马车。曾洗乐见女儿穿着一套藕粉色襦裙,梳了一个圆髻,簪着几朵浅色的绢花,十分可爱,心情也随之欢喜,牵住女儿的手说道:“兰儿出门了一个多月,是不是外面风物十分精彩,将母亲都忘记了。”
兰汀看着母亲乖巧地笑了笑,回道:“我在外只想赶紧办完事情回家和母亲待在一起,还比先前预定的返期提前了几日,结果回到家中却听说母亲去了外祖家里,女儿好一阵伤心呢。只能将带回来想要给母亲的好玩物件一样一样整理好,眼巴巴地成了望母石了!”曾洗乐听完立马笑开了颜,旁边的刘九农也大笑起来,刘云渚站在一旁,嘴角微扬。
兰汀见父亲母亲都开怀许多,又说道:“最惨的还是兄长,一人在家中温书,我回来数日也见不到他几面。反倒是今日早早地就让树禾叫醒了我,等着父亲母亲回来呢。”
刘云渚知道妹妹有心缓和,上前一步,朝二位长辈行了礼,说道:“父亲母亲辛苦了。”
刘九农本想和儿子说话,但见身旁的曾洗乐不动,自己也不敢动。曾洗乐刚刚就看到儿子消瘦了不少,神情倦怠,隐隐心疼。此时见他行礼端正,衣衫比之从前宽松不少,心中更是不忍,就说到:“你日日温书,才是辛苦得很,快进去吧,我都饿了。”
兰汀见母亲态度温和,微微放下心来,说道:“已经备好了席面,快走吧。”说完挽着母亲走在前面。刘九农此时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示意云渚一起走。
一家人女子在前,男子随后,说笑着到兰汀安排好的水榭亭用饭。
用完午膳过后,曾洗乐叫云渚和兰汀到自己的院子中说话。堂屋中正坐着曾洗乐、刘九农,刘云渚和刘云汀依次坐在侧旁。曾洗乐吩咐下人都出去,筱晴屏退了其余下人,将房门关上,出门见夕照抬着一摞账本,脸色忧虑,也无奈地摇了摇头,站在一旁。其余还有陪着曾洗乐去省亲回来的间雨和念冰。
曾洗乐知道儿子自是有话要说,只见刘云渚起身跪在堂前,说道:“儿子不孝,才让父亲母亲担忧,让家族蒙羞。”说完对着父亲母亲磕了一个头。刘九农无奈地叹气,兰汀担忧地看着兄长。
曾洗乐正要讲话,刘云渚又继续说道:“儿感父亲母亲苦心,当今朝局正是儿子浅薄之学能有机会得以施展之时,儿子自幼受老师教导,受母亲耳提面命,士子读书,是为国为百姓谋一方福祉,是为古今典学埋首一生,儿自受教。”说完又磕了一个头。
兰汀想说些什么,见母亲本欲起身相扶,又退回座椅,自己便不敢说话。
刘云渚此时额头着地,还未起身,曾洗乐轻声说道:“你既心中了然,还是坚持,你懂母亲,母亲却不懂你。想必你这些日子已想要如何说了,就继续说罢。”
刘云渚起身,继续说道:“朝局变化,风云一瞬,儿子不曾见过外祖那时的艰难,但却知道当今圣上的仁德。各州县人才济济,也都趁着此时朝局清明,想要入朝一展雄心抱负,有才之士甚多,实在不缺儿子一人。外祖父为官时所求是百姓安居乐业,儿子以为,如今不入仕,照样能实现此愿。”
“如何实现,靠家中的产业吗?施舍给众生吗?”曾洗乐问道。
刘云渚继续说道:“生意之往来,钱货之流通,农田之繁盛,只需使其顺畅而已。农为立命之本,商为致富之源,可如今农商分离,农作辛苦,所得却不及商贾万分之一。”说罢朝门口拍了拍手,夕照走进来将账本呈到家主和夫人面前,随即退下。
刘九农看出是自家库房中封存的账本,正要发问,刘云渚却抢先说道:“儿子翻阅家中账本,发现近年来荷塘中所得越来越多来自自家荷塘,但供给时常出现不够的情况,家中生意也渐渐朝其他州县的布匹和酒楼靠近,对荷塘之业不如往年重视。”
刘九农这时说道:“南溪荷塘越括越多,有几家规模不日就能赶上我们。我自然不会像以前那般重视荷塘产业。来往货物流通和酒楼远比直接售卖荷花好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