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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那个人是你 ...

  •   他叫揭园,昭然若揭的揭,春色满园的园。

      十八岁以前,他是腼腆的,也爱笑,喜欢抿着唇微笑,跟所有青春期内向青涩的少年一般。

      他的生活简单又平凡,在生活了十八年的小镇里读着高中,父亲是初中的语文老师,身边的同学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尽管一出生就没了母亲,但大概也是从未见过的缘故,他并没有感到十分悲伤,更何况他的父亲孑然一身,将全部的关爱和精力都给了他。

      他沐浴着阳光和爱生长,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昨天考试写错了一道题,院子里葡萄藤结出的果子可真酸,以及不知道回到家桌上会放着什么菜。

      但不管是什么菜,一定是他爱吃的。

      少年的心像一片广袤无垠的原野,玫瑰色的天空与之相连,清晨时盛开起漫山遍野的花儿,日落后有漫天的星光璀璨。

      一切结束于十八岁的生日,宣告成人的日子,应当被蛋糕的香味、动人的祝福和父亲的笑容所包围的一天。

      事实上,直到那天日落前都是如此。

      他和父亲约好在小镇唯一的公园见面,他们会在公园里散一会儿步,然后等月亮升起放一盏可以许愿的孔明灯,再回家。

      每年都是如此,父亲的笑容里总是带着淡淡的悲伤和怀念。

      他知道那是一种名为思念的感情。

      于是他停下脚步,转身去到街角花店,买了一捧母亲最爱的向日葵。

      父亲一定会喜欢的,他想。

      那是一个美丽的迟到,他走进公园时,太阳已经落山,夜幕被朦胧的云雾笼罩,半轮月亮像怕羞的少女隐在云层后面。

      公园里的路灯同一时间点亮,他加快步伐一路小跑着,到了约定的地方。

      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一丝风,树影婆娑,草木芳香,鞋子踩在铺着落叶的泥土发出轻响。

      随着向日葵摔落在脚下,他的幸福好像在那一刻被拦腰截断。

      没有人相信一个孩子的话,那些古怪的描述统统被认作他受到惊吓后的胡言乱语。

      他跌跌撞撞地走着,每个人的眼睛都装着同情、怜悯、不解和怀疑。

      周围的目光像一口深井,将他掩埋,他不断地下坠、下坠,直至井底。

      他像漆黑的深渊,阳光照不进。

      夜晚并不是一瞬间降临的,先是日光西移,而后晚霞接壤,天幕缓慢变化,一切发生得无声无息,只待人一抬头,橘黄色的世界早已被取代了。

      山间的风声有如龙吟,四野寂寂时尤其,今夜的晏景山格外静谧,与山脚下华灯溢彩的城市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隔开了。

      沉默的夜里,归海淙沉默地躺在屋顶,手里握着一朵鲜红的凤凰花。

      今晚没有星星,而他喜欢看星星。

      “真讨厌。”

      他稍一松手指,红艳艳的花朵翻了个个,跌进了黑夜。

      这个夜晚本该安静而美好,可那张莹白如玉的面孔却不断浮现在他眼前,眉心的一点红鲜血似的灼目,让人无法忽视。

      “该死!”声音落地时,屋顶上已空无一人。

      狂风在耳边怒吼,将一切嘈杂的声音排除在外,黑暗包裹着他的身体,就好像他们本为一体。

      那感觉太真实了,并不像一场虚无的梦境。

      揭园用力睁开眼睛,仿佛挣脱一个噩梦。

      入目是渐远的山峰和完全陌生的环境,急速的坠落让他无法做出任何动作,他直直地望着自己摔落的方向。

      原来坠落的感觉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他不禁喟叹。

      那不如就这样吧,揭园最后遥望一眼黑沉沉的天幕,睫毛颤抖着合拢。

      风里传来淡淡的花香,他震惊地再度睁眼,深色的瞳孔外被剧烈的风摩擦,噙着莹莹的泪光。

      陡峭的悬崖上跃出一个身影,深蓝色的雾无边无际地阻挡了揭园的视线。

      那人坠落的速度似乎比他更快,几秒钟后,或许更短,揭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怎么会是——

      揭园薄唇微张,惊讶地盯着那双仿若世间最名贵的宝石所雕琢而成的金色眼睛,距离太近了,他连那颗浅浅的泪痣也看得清楚无比。

      归海淙急速下落,一段黑色绳子从他衣服里掉了出来,闪过银色的光,在接近揭园的刹那他伸手一捞,两个人的身体在空中翻转。

      漫天的深蓝色在他们身下缓缓盛开,像一朵孩童画纸上的漂亮云朵。

      归海淙闷哼一声,两人下坠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直至停止。

      “你怎么会来?”揭园环顾四周沉默的参天大树,以及脚下厚厚的落叶堆。

      归海淙表情顿时有些不自在:“我是来找你的。”

      “来找我?”揭园站稳身体,又抬头仰望很高的悬崖,“我为什么在这里?”

      “你不知道?”归海淙疑惑道。

      揭园轻轻摇头,他明明在病房里好端端地睡着,怎么一睁眼到了不知何处的深山老林里?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正好从悬崖上摔下来。”

      “那上面?”揭园先是一愣,很快想到别的,“那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归海淙茫然地点了点头,不解道:“你不是说不知道吗?”

      “你看见了?他长什么样?你能不能帮我画下来!”揭园顾不上回答归海淙,反而焦急地询问道。

      打从第一次见面,这个名叫揭园的青年始终保持着超出常人的冷静和自制,没想到他还会有这么激烈的情绪。

      归海淙惊讶地侧目,却对上揭园满眼的急切,只好据实以告:“我没有看见他的脸,他笑了一声,对我说‘还不去救人’,然后就不见了。”

      “而且,好像是他把你推下悬崖的。”

      面对揭园震惊的眼神,归海淙无措地抓了一把脖子,颇有些束手无策的意思。

      无语了半刻,揭园放弃似地挪开眼睛,扫视昏暗的处境,寻找出口。

      “你找我干什么?”他毫无预兆地抛出一个问题,把归海淙问得不知所措。

      “我……我不放心。”

      “不放心?你担心我?”揭园朝着一个方向走了两步,不以为意地说,“你明明讨厌我,为什么又要担心?”

      归海淙的声音蓦然变得很低,像是要低进尘土里。

      “我没有讨厌你,事实上,你让我很在意。”

      揭园猛地回头,双眸熠熠生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归海淙大步朝前,走近揭园,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想要什么?”

      归海淙比揭园高上大半头,明暗交替的光线里他的侧脸棱角分明,一如梦中万人舞台中央落入凡尘的谪仙。

      此时他俯首低眉,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目光沉沉似星河徜徉。

      “告诉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四面群山环绕,他们正处于山谷的位置,天然的环境原因,一点细小的动静都会被放大,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揭园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他的耳畔只有归海淙的话在回荡,缱绻缠绵。

      他一定是疯了,竟然会觉得温柔。

      四目相对,揭园的睫毛极快地扑闪了两下,突然撇开视线,扭身就走。

      心脏就森林里受惊的小鹿,四处乱撞,仿佛要从胸口跃出。

      这陌生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他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归海淙却不给他逃跑的机会,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我很有钱,你想要什么,车、房子还是别的?”

      揭园再一次回头,毫不掩饰地问他:“你疯了吗?”

      “别让我猜,我猜不到。”

      黑夜里归海淙的眼睛不再是金色,而是恢复了本来的琥珀色,晶莹剔透的瞳孔里装满了孩童般的清澈。

      那么明亮,像星星似的。

      他居然是认真的。

      揭园只觉得喉咙口一阵发涩,干涩得他难以发声,温暖的触感来自归海淙握着他手腕的掌心。

      “为什么?”揭园很艰难地憋出一句。

      “不知道。”归海淙有些气馁似地说,“可我没办法忽略你,你的脸一直在我面前晃,让我心烦。”

      “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就算两清吧。”

      “你帮不了我。”揭园伸手去推归海淙的手,归海淙却不肯放手,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仿佛要捏碎揭园的手腕似的。

      “什么意思?如果我帮不了你,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揭园咬咬牙:“是,我以为就算有一点可能也要试试,但我现在确定,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把话说明白,什么确定不确定的!”归海淙听得头疼,“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被归海淙的话带得烦躁的揭园蓦地抬眸,终于挣脱厚厚云层的月亮恰好在此刻绽放光华,跌入他的眼眸,光彩熠熠。

      都说明眸善睐,这双眼睛笑起来一定会很好看,归海淙转念又想,不过,眼前的青年真的会笑吗?

      “我知道你不是人类,”揭园直视归海淙说道,“从一开始就知道。”

      终于说出这句话,揭园心里没由来地松了口气。

      “五年前,我的父亲死于非命,我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我在现场看到一个人,我记得他耳后的疤痕。”

      “那个人就是你,归海淙。”

      轻飘飘的一句话,宛如雷霆从天而降,劈在了归海淙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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