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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他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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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这里互相打嘴仗的同时,住院大楼里的重症监护室,却是另一番光景。
雪白的房间里,雪白的病床上躺着面色苍白的小女孩,女孩双眼紧闭,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一旁的监护仪上跳动着许多数字和线条,时不时还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陈美蔺站在厚厚的玻璃窗外默默落泪,直到护士来提醒她时间到了,刘学仁半搂着陈美蔺走出重症监护病房坐下。
“美蔺,美蔺,你没事吧?”刘学仁轻声询问妻子,声音里有止不住的担忧。
陈美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抬头与丈夫对视,面对丈夫努力表现得冷静却难掩眼中悲伤的神情,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度滚落:“学仁,我们彤彤怎么办?她还那么小——”
刘学仁也湿了眼眶,他用力抱住泣不成声的妻子,小声安慰道:“不会的,彤彤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
无力感不断蔓延,陈美蔺只觉得浑身发冷,她紧紧抱住丈夫,好像这样就不冷了。
过了很久,陈美蔺才缓过神来,她擦了擦眼泪,一如既往的温柔:“学仁,你先回家休息吧,今天我留在医院就行了。”
刘学仁下意识就要拒绝,陈美蔺却坚持道:“你累了一天了,我回去也没办法安心,还是留在这里好了。”
刘学仁没办法,只好交代了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丈夫一走,陈美蔺再也没法假装下去,她躲到无人的角落,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额头埋在臂弯,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时间的指针一点点拨动,光线变得微弱,直至消失,狭小的角落被无尽的黑暗填满。
陈美蔺抬头,仰望向远处的天空,那里是同样孤寂的夜,月光透过繁复的云层,一缕一缕地落下,就像她理不清的杂乱心绪。
她伸出手,月光映照下,一根羽毛出现在掌心,羽毛的颜色鲜红如血,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她无神的眼睛。
陈美蔺的眼神逐渐坚定而决然。
“彤彤,妈妈不会让你死的!”
深夜静悄悄,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盏灯孤独地亮着,一道身影轻盈地行走在其中,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妖……?”
困惑的声音鬼魅般出现,陈美蔺被吓得一抖,惊恐回头,却见白天那个古怪的青年正乖乖站在她背后!
“揭园,你怎么——”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为什么完全没有察觉?
“这是……何物?”揭园遥遥一指悬浮在陈美蔺胸前的一团红莲似的火焰,发出疑问。
陈美蔺嘴唇微颤,眼中划过一丝讶然:这问题,他白天不是问过了吗?
或许是因为包在羽毛外的这团火焰?
陈美蔺耐着性子回答道:“这就是那根羽毛。”
没想到揭园又冒出了新问题:“作甚?”
“我只是想试试,这样能不能找到它的主人。”
陈美蔺话音刚落,揭园的神情却陡然剧变,如果说刚刚他像只好奇的兔子,那么此时此刻,他更像头骤然发怒的猛兽。
“妖孽!”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原本温和的双眸变得冷酷起来,他轻抬右手,纤长的手指在无形的空气中勾勒出轨迹,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指引着他。
炽烈的火焰倏地熄灭,光芒黯淡的羽毛掉落在地,小小的一方空间立地暗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陈美蔺惊声道,面对突发情况,她显得有些失措。
揭园没有理会,翻转手指,陈美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移向他,转瞬间,他的手已经掐在女人的喉咙间。
“咳、咳,放开——”陈美蔺使劲拍打着揭园的手,揭园却不为所动,手指越收越紧。
陈美蔺的脸涨得通红,喉咙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电光火石间,那枚被揭园忽视的羽毛猝然光芒大盛,红光触到揭园的身体,他的手腾地一松。
陈美蔺趁机挣脱,伸手捞起羽毛,身形迅捷地从窗口一跃而出,跳入茫茫的夜色。
揭园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
深夜的城市如同熟睡,街道冷清,方圆几里都瞧不见人影。
冷汗涔涔地湿透了衣服,陈美蔺不敢停顿分秒,敏捷地奔行在城市的夜色中。
身后的人却始终没有被甩开。
陈美蔺恨不能咬碎了牙,她是一只滩原羚,生性敏捷,疾驰如飞,这个揭园竟能紧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远离了市中心,朝着偏僻的城郊而去。
夜色渐浓,茂密的丛林和连绵起伏的群山近在眼前,陈美蔺眼中闪过一丝激动。
只要到了廖无人烟的山林里,她就能恢复真身,跑得更快些,她不信在自己熟悉的地形也跑不过揭园。
这样想着,陈美蔺脚下步伐迈得更有力了,很快两人先后冲进了光线幽暗的树林里。
在起跳跃入空中的刹那间,女人纤细窈窕的身影迅速缩小,划出一道波浪起伏的优美曲线,落下时已经成了四蹄着地。
蹄掌落在铺着树叶的泥土上发出咔哒一声,紧接着更密集的咔哒声响起。
羚羊矫健的身姿快速从交错的树影间穿过,她的余光朝后扫去,却意外地见到那个瘦长的身影依旧如影随形地跟在后面,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座山并不算高,一逃一追,两道长长的影子很快登顶。
羚羊没有停步的意思,身后的一抹白色格外显眼,揭园不假思索地跟上,直到来到深不见底的悬崖尽头。
嶙峋陡峭的悬崖前,羚羊终于停住了,短而光亮的黄褐色皮毛在莹白的月光下油亮顺滑,腹部和四肢内生着白色的短毛。
她顿足回首,黑色的短尾向上竖起,显得局促不安。
揭园在她身后一步之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黑夜里他的眼睛盛着细碎的亮光。
四周都是黑黢黢的山峰,冷风在山与山之间咆哮狂舞,脚下的草被吹得紧贴着土地。
“你到底要做什么!”羚羊发出女人的声音,四蹄交替踩着地面,泄露了她的慌乱。
“杀——”揭园的眼神既冷漠又茫然,他似乎也不确定自己的想法,甚至有些困惑,“杀——你?”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杀眼前完全陌生的一只羚羊?
他却不知道。
只是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不停地说:杀了她,杀了她!
好像没有理由的,他必须这么做。
陈美蔺感到无比绝望,面前是万丈深渊,身后是要无端要杀她的人。
她分明陷入了绝境!
羚羊抬起那双充满情绪的大眼睛四处张望,为自己寻求一线生机。
遽然,她一声惊呼:“是你!”
揭园顺着她的目光向自己身后望去,一个浑身包裹在黑雾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你好啊。”一个陌生的声音悠然响起,清越如剑鸣,“又见面了。”
揭园眼神一凛,那股凶狠又占了上风。
“何人!”
“他就是你要找的人!”羚羊又惊又喜地喊道。
黑雾猛地腾起,奇异的香味飘在风中,男人又说话了。
“还不滚!”
陈美蔺不敢久留,即刻绕过对峙的两人,一跃消失在黑漆漆的树林中。
“你问我是谁?不如先告诉我,你是谁?”男人声音轻轻柔柔的,好像在跟孩子说话似的。
揭园犹豫了片刻,回忆起女人说的话,回道:“揭园。”
“答错了。”男人竟然笑了一声,清朗的嗓音回荡在山谷间,有些诡异,又有些空灵。
答错了?揭园皱眉,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却只显得天真,并不严肃。
山谷中的狂风声势浩大,揭园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男人却巍然不动。
“你叫揭暄,春日暄和,温暖晴朗。”
男人愈发温柔,简单的解释却充满温度,仿佛他的眼前真的有一片漫山遍野开满百花的春日光景。
他的口吻带着怅然若失和欢欣喜悦。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却毫不违和地出现在同一句话里。
“揭、喜?” 揭园喃喃地重复道,跟所谓的“揭园”一样,他并不清楚自己口中说的是哪两个字,只是本能地重复这个读音罢了。
可男人却极富耐心地教他:“是暄,你跟着我说,息无安——暄。”
“息无安——暄。”揭园,不,是揭暄费力地读出了这个对他而言有些拗口的字。
“我叫揭暄。”
“我叫——揭暄?”揭暄歪头看向黑雾中的男人。
“有多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男人自言自语地感叹着,“久到我都记不清了——”
“你一定要记住这个名字,你叫揭暄,永远都不要再忘记了。”
明明看不见男人的脸,可他的情绪却那样明显。
他在悲伤,像在怀念什么。
揭暄忽地捂住胸口,那里有什么砰砰地跳着,好痛!
“你是、何人!”
“你会想起来的。”男人的怅惘和笃定都散落在风里,“我一定会让你想起来的。”
“你、为什么,见我?”揭园说得很慢,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孩童。
男人周身朦胧的黑雾缭绕:“不,是有人想见我。”
一句“谁”还没说出口,铺天盖地的疼痛又来了,揭暄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在悬崖边踩空,无数细小的石子纷纷滚落,却听不到落地的响动。
大概是因为太高了。
男人的声音近在他耳边,揭暄的意识却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混沌。
“听——”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