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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向日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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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捕捉到熟悉的名字,揭园抬头四顾。
一个瘦高人影快步走了过来,直到近前,他才看清来人模样。
“学长。”揭园打了声招呼。
周辰却有些紧张,上上下下端详了揭园一番:“你没事吧,我听孔老师说你受伤了,头还疼吗?”
“我没事。”揭园的目光落在周辰胸前扣错的扣子上,“你的扣子——”
“噢,走得匆忙,没注意!”周辰的头发有些凌乱,额角沁着薄汗,经揭园提醒,手忙脚乱地重新扣着扣子。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揭园走了进去,按下楼层,周辰跟着进来,却没有按楼层。
电梯缓缓上升,仅有两人的空间里一片沉默。
揭园静静地盯着不断变换的红色数字,一言不发。
周辰是他的直系学长,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曾任学生会会长,外表出众,品学兼优,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揭园对他的了解仅此而已。
15楼很快就到了,揭园走出电梯,周辰果然紧随其后。
走到大厅时,揭园停住了脚步。
“学长,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周辰一愣:“揭园——”
“没有算了。”揭园抬脚就走。
“等等!”周辰慌忙喊住他,脸上露出踌躇,“我是想说……”
揭园面对着周辰,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打进来,投在他的发心,将原本黑色的头发渲染成浅浅的亚麻色,光亮刺眼,揭园不由眯了眯眼睛。
“什么?”
支吾了两声,周辰像是终于鼓足勇气似地,一口气说道:“我一直喜欢你,你会读研吗,是本校还是去别的地方?”
周辰说完这句话,脸已经红透了,可揭园却完全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你喜欢我,跟读研有什么关系?”
周辰被问得一脸窘迫,他并不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甚至还是学校辩论队的辩手,但不知怎么的,一站在揭园面前,有一肚子的话他也说不出来。
“我是说,你能不能跟我在一起?”
“我、我想追你!”
周辰额头的汗出得更厉害了。
“不能。”
他以为揭园至少会好好考虑一下再回答,没想到揭园干脆利落地就给出了答案,还是否定的那种。
“为什么?”周辰不甘地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不,是我不喜欢你。”揭园微微垂着眼睛,睫毛挡住黑亮的瞳孔。
周辰没想到揭园会这么说,说得那么坚决,不留余地,他不禁张口结舌起来。
他的瞳色是偏深的棕色,瞳孔边缘有一圈细细的黑色,鼻梁挺直,轮廓柔和,嘴唇比一般的男生要厚,中和了男性本身的锐利感。
“我不喜欢任何人。”
揭园说着转过身去,脊骨透过薄薄的布料显出清晰的形状,身上带着股不合时宜的仿佛来自暮冬时节的料峭寒意。
他总是这样,浑身透着生人勿近,就好像世上没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周辰看着心里一颤,脱口就道:“可你总有一天会喜欢上谁的!”
“是吗?”揭园轻声反问,却丝毫不关心答案,而是直接走向病房。
只留下周辰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学长。”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周辰回头对上一张无奈的面孔:“成予。”
“我都跟你打过预防针了,揭园最近好像有什么心事,肯定没心情谈恋爱,你非要来撞这个南墙——”
“我是怕揭园他考去别的学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看周辰一脸失落,宋成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安慰道:“没事,这也算是个好消息,虽然他暂时不喜欢你,至少也不喜欢别人不是?”
周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拒绝了周辰,揭园的心情依旧糟糕,甚至更糟。
一推门,病房里传来动静。
祖万春晃了晃手机,笑道:“你回来了?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来着——”
揭园抬脚进了病房:“有检查要做……”
说着他的余光瞥到床头柜上用敞口玻璃瓶装着的花束——层层叠叠的金色花瓣镶在棕褐色的花盘四周,下面铺着细小的绿叶,挺拔的根茎则左右各留了三四片较大的叶子,明丽大方地伸展着笑脸。
素净寂寥的房间,猝然间变得明媚敞亮起来。
瞳孔猛地一颤,揭园的话音生生顿住,好像踩了刹车似的。
直到祖万春怀疑的目光投了过来,揭园才不露痕迹地绕过病床,朝窗前走去。
他轻轻抓住蓝色窗帘,若是仔细些,就会注意到他的手指在颤抖。
他有双常被外科老师称赞的手,十指细长灵活,骨节平而分明,总是将外科结打得漂亮又结实。
可左手食指第二关节却有块显眼的伤疤,横贯指节,不规则的菱形微微凸出皮肤表面,破坏了整双手的美感。
“不知道祖先生来做什么?”揭园站在窗前,缓缓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而至,为他的背影镶上了金色的边。
祖万春惊讶地挑眉,揭园的语气突然冷淡许多,可他明明什么都还没说。
“你是因为帮归海才受伤的,我作为经纪人,理所应当来探望你,代表我自己也代表公司,表示感谢。”
“不必。”揭园顶着灼眼的烈日远眺医院外的街道,形形色色的行人与车流穿梭其间,就像离他很远的另一个世界。
“换了别人,我也会救。”
真的么?揭园忍不住自问,那一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突然感到紧张不安,又为什么会奋不顾身地冲过去?
从小到大,他都是个聪明的学生,答题时总是很笃定正确答案。
这是他第一次质疑自己,质疑自己说出的答案。
“既然这样,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只代表我自己。”皮鞋接触地面的响声清脆,祖万春收起笑容,难得的严肃起来。
“揭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和想保护的人,你做什么我不在乎,可是——”
“归海,他绝对不是你要找的人!”
“你凭什么肯定!”揭园猛地转过身,逆光的角度下,他的眼眸灰沉沉的,吐露出危险的气息,让人心中一窒。
明明还是那张青涩的娃娃脸,表情却如坚冰般冷硬,祖万春一惊,硬着头皮又朝前走了一步。
“五年前的那天,他跟我在一起!”
“他哪里都没有去,他根本不可能——”
祖万春话还未说完,揭园已经快步走到他身前,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嗓音沙哑而瘆人:“你调查我?”
面对眼前比自己还矮上一点却气势凌人的青年,祖万春不由目瞪口呆:“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相……”
今日种种浮上心头,积攒的情绪轰然爆发,仿佛火山到了时间,熔岩随之灭顶而来。
他的愤怒终于溢出了眼底。
“用不着!”
揭园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牙关处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我要的真相,自己会找!”
“至于你——”揭园狠狠将祖万春向后一推,“少管闲事!”
没想到瘦弱的青年竟有这样大的力气,祖万春吃惊之余,一个没站稳,撞在病床边的铁栏上,吃痛地低呼:“唔——”
揭园余怒未消,他径自迈向床头,抬手拔出那些怒放的向日葵,恨恨扔在祖万春脚边。
“你是调查过我,才以为我喜欢向日葵吗!”
祖万春刚刚站直身体,满脸惊愕地望着揭园失常的举止,向日葵带着水洒落一地,顿失光彩。
“这——”
揭园指着地上的花,怒极反笑:“可惜了。”
“这是我最讨厌的花。”
祖万春久久没有吭声,他似乎弄巧成拙了,要不要告诉揭园,归海淙其实对此一无所知呢?
偌大的单间病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揭园侧对祖万春站着,沉默不语,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假象。
半晌,揭园平静下来:“你走吧,是我失态了。”
你是在哪儿学过变脸么?祖万春暗暗腹诽,他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被别人唬住。
心里这么想,可祖万春嘴上却道:“我也是关心则乱,但我说的话字字属实,绝无虚假!”
“我回来啦!”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除了宋成予还能有谁。
“诶?你怎么在这儿?”宋成予瞪大了眼睛盯着祖万春,满脸的问号。
“我代表公司来看望揭园,顺便问问他的情况。”祖万春三言两语就忽悠住了宋成予,转而对揭园说,“既然你一切都好,我就先走一步,你放心住着,这次所有的住院费用我们都会负责的。”
说完不等揭园表态,他就逃也似地走了。
揭园也没说什么,倒是宋成予摸不着头脑地左看右看。
“这花怎么都掉地上了?”
“祖先生不小心碰倒了花瓶。”揭园不欲多言,简单解释了一句便走进卫生间。
“对了,我刚刚在楼下碰见周辰了,他是来看你的吗?”宋成予把带来的衣服塞进柜子里,故作随意地说道。
“嗯。”揭园打开水龙头,水流潺潺,凉丝丝地拂过他的手。
“那他怎么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他说喜欢我,我拒绝了。”
揭园仔仔细细地搓洗着双手,从指甲洗到指缝,再到手心、手背、手腕。
宋成予旋风似地冲到门口,八卦道:“为什么啊?”
揭园不理他,继续洗手。
“不是,你别洗了,你都快洗了十分钟了,手都要洗掉皮了!”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拒绝他啊?”宋成予催促道。
揭园不紧不慢地掬了一捧水淋在水龙头上,然后关掉水龙头,抽了张纸擦手。
宋成予倚着门框,将揭园的一系列动作收入眼底,吐槽道:“不是我说,你再不把这些臭毛病改改,真得一辈子单身!”
揭园迟迟不回答,宋成予想了半天,忽地瞪大双眼,不可思议道,“难道你、你其实喜欢女生?”
“可学校那么多小姑娘你都没反应,大家都以为你喜欢男生啊!”
揭园面无表情地掠过宋成予,撂下一句。
“你考完试把脑子一起扔了?”
“不是,你真喜欢女生啊!”宋成予跟在揭园后面,追问道。
“我喜欢解剖。”揭园言简意赅。
宋成予吟诗似地感慨道:“难道你就不想尝一尝爱情的滋味吗?没有爱情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不想。”揭园简洁明了地打断他,“知识匮乏的人生更不完整!”
宋成予顿时不满地抱怨:“不想就不想,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