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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抵达云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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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海……”揭暄颤着声唤道,眼中有深深的悔意。
归海淙却挥了挥手,像送别无关紧要的人:“不要说了,如果是因为那些话,以后你都不用再提,我已经不那么在乎了。”
“我们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何必困在原地。”
“我生来便是天地孕育的妖,而你是众人艳羡的天之骄子,道不同,就该及时醒悟。”
“我那时还太年轻,不懂这个道理。”
归海淙转过身,留下一句:“现在,我懂了。”
话音未落,他的背影凭空消失,只剩揭暄伸在半空中的手徒劳地握了握。
整个世界仍处在静谧的夜色中,揭暄独自站在高高的屋顶上,可以眺望到很远的地方,今晚的月亮足够好,足以让他清楚地看见许多景物。
可即便今晚的月色不够明亮,或者没有站在这里,他也一样能够“看见”这些景色。
这是他所熟悉的世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也没有繁华的灯光和永不熄灭的夜晚。
闻着风里淡淡的花香,揭暄脸上露出浅浅的迷惘和悲伤。
正如归海淙说的,他们都曾经与这个世界分离过,这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就算眼前的景象仿佛记忆重现般清晰完整,他却明白,那都是假的。
“宥阳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冷不丁地有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揭暄回头望,一身素服的男子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我……难以入眠,出来赏月。”
男子恍然地点点头,没再问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距离揭暄几步远的地方。
气氛落入冷场。
揭暄不自在地动了动,又觉得贸然离开不妥,只好随口问了句:“公子也是赏月而来?”
“算是吧。”若木淡淡说道,“嘉荣偏爱明月,我却更喜欢繁星。”
“何解?”
“明月虽好,却独一无二,总觉着十分寂寥孤独。”月光映照着若木的双眼,亮晶晶的。
“星星繁多,各不相同,要有趣些。”
揭暄忍不住颔首:“我与公子所见略同。”
“公子似有烦心事,”若木侧过脸,看向揭暄的眉心,“因而愁眉不解。”
他这么一说,揭暄不由摸了摸眉间,解释道:“近日琐事烦杂,扰了公子赏月兴致,失礼了。”
若木摇了摇头,刚要说话,揭暄却心神不定地说了句:“时候不早了。”
望着揭暄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木却并未如他所说那样继续赏月,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直到揭暄的背影瞧不见好一会儿了,他才转身下了屋檐。
从始至终,他也没再看那夜幕中央的银月一眼。
清晨热闹的吆喝声中醒来的揭园下意识瞥向桌上,那里放着一张薄薄的纸。
他慢慢坐起来,环顾一圈古朴的房间,在这个不能时时刻刻确认时间的世界里,他好像变得慢了下来,不止是动作,包括心情。
那是一种他几乎已经遗忘的松弛感。
“阿暄,你收拾好了没!”熟悉而急促的叩门声响起,同时伴随的还有武弘的大嗓门。
“马上就好!”揭园从床上一跃而起,扑向桌前拿起那张纸匆匆看了一眼便收进怀里。
“你赶紧的,我先去催归海了,他肯定还没睡醒!”武弘没什么耐心地说道,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和敲门声。
水珠从揭园的脸上滑落,重新摔回铜盆里,叮叮咚咚的。
他差点忘了,归海淙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
“诶,奇了!你竟然比阿暄醒的还早!”武弘倍感新奇的声音离得很近,揭园拿起架子上的布擦干脸上的水,忍不住竖起耳朵。
“不是,你这脸色怎地如此难看,乌青乌青的?”
“你怎么不理我?”
“我没事,你去看看其他人。”
“诶诶诶,你别推我,你、你慢点!”
“你也快点!”
“知道了。”
揭园把湿了的布放回架子上,不知怎么地,归海淙今天说话的语气有点低沉。
听起来心情不好。
但他没有时间深想原因,简单地收拾了下东西,便走出房间。
其他人已经在等了,只有归海淙还没出来。
又等了半刻,归海淙才姗姗来迟。
尽管他尽力掩饰了,可揭园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眼下重重的乌青。
“走吧。”武弘豪爽地一挥手,“下楼吃点东西!”
揭园和归海淙走在了最后,揭园没有回头,眼前却一直浮现那双疲惫的眼睛。
他是没睡好,还是一整晚都没睡?
几个人就在客栈随便吃了点,便动身前往圣家所在——陵城最繁华的岭州。
严格来说,他们几人没有一个属于普通人范畴,所以虽说贺州距离岭州千里之遥,以他们的修为没法直接跨越,但相较于普通人的艰难跋涉,修行者和妖族的组合还是要轻松得多。
尤其是没人受伤的情况下。
两日后的傍晚,一行人终于抵达岭州的云里县。
“呼——”
“总算是到了!”武弘大大地伸展了一下身体,指着前面的人流道,“好香啊!”
说完他便往前快走两步,轻松融入了熙攘的行人。
“这里可真热闹,比南临大多了!”胡骎骎的小脑袋都快转不过来了,边走边瞧,眼睛瞪得溜圆,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
“这是什么?”胡骎骎拿起摊子上一枚做工精美的珐琅银钗爱不释手,摸了好一会儿,眼珠子一转,对直往前走的武弘喊道,“长风哥哥,我想要这个!”
“你小子倒是嘴甜。”武弘匆匆瞄了一眼,也没看清是什么,就冲后头走得较慢的揭园一扬下巴:“让你宥阳哥哥给你买!”
胡骎骎扭过头,一双狐狸眼比手里流光溢彩的宝石钗花还明亮,眼巴巴地瞅着揭园。
“老板,这个我要了。”揭园走过去,指了指他手里的钗花,“还要别的吗?”
胡骎骎立马笑开了花,在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摊子上寻摸了一圈,又拣了对金镶玉如意纹手镯。
揭园一并付了账后瞧着手里的东西,不由问:“这……不是女子的饰物么?”
胡骎骎抢过东西,边跑开边道:“多漂亮啊,什么女子男子的,我才不管呢!”
金黄的余晖里,他笑得飞扬明艳,像一朵盛放的扶桑花。
这还是揭园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倒让他想起了别的。
“他……”揭园表情迟疑,明明还未说出口,却有人在一旁答道。
“他喜欢漂亮,所以总喜欢化成女子。”
怪不得他认识的胡骎骎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揭园这才明白,可明白过来的揭园立刻意识到是谁主动解答了他的疑惑。
赶路的这两天,归海淙作为队伍里话痨程度仅次于武弘的人,一反常态的沉默寡言。
别说是一贯敏感的揭园,就是粗枝大叶的武弘也觉得奇怪,明里暗里地打探了好几回,可归海淙出奇的嘴严,愣是让武弘无功而返。
这也是两天里归海淙第一次跟他搭话。
想到这里,揭园下意识接了句:“那……你喜欢什么?”
他的问题有些出乎归海淙的意料,自己这两天的反常,以揭园的细心,不会没有发现,可他偏偏避而不谈。
他是不关心,还是不想问?
“海,我喜欢海。”虽然心里有所疑问,但归海淙还是认真回答了揭园的问题。
“海?”
“嗯,我喜欢海的辽阔,一眼望不见头,无边无际,海天相接,让我觉得自己很渺小,很自在。”
两个人并肩慢慢走在宽敞的街道中间,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摊铺也纷纷收了起来。
“海、归海,难怪……”或许归海淙是因为喜欢海,才给自己取了这样的名字。
归海淙犹豫了一下,才说:“我的名字是别人给我取的。”
别人?揭园没有说话,涉及他没有参与过的归海淙的过去,他大约不该再问下去了。
“这个故事有点长。”归海淙双眸灿灿,像盛着星河一般,光彩夺目,“你要听吗?”
揭园当然听得懂这几个字,可归海淙的眼神却像在问别的。
你要听我的过去吗?
你要了解不同于此刻的我吗?
你……要走进我的世界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其实放在此时此刻,是很突兀的,可归海淙的语气又那么认真,认真到好像需要用一个世纪来思考答案,但实际上,揭园只花了短短的几秒钟。
他说:“要。”
时间在无声间流逝,漫长的白日于暖意凋零时结束,太阳下落而银月初升,绚烂的云霞热热闹闹地铺满了半边天。
于是,将尽的昼和已至的夜在无垠的天上,泾渭分明。
归海淙久违地笑了笑,扬声对武弘道:“长风,你带他们找客栈住下,我们要去个地方!”
“啊?什么?”武弘听得糊里糊涂,回过头来却只看见归海淙拽着揭园手腕离开的背影。
“不是,你俩跑什么?”
“我们要去哪里?”揭园问道,归海淙用力地握着他的手腕,不回答,只是拉着他奋力地奔跑,不顾一切地往未知的地方跑去。
暖烘烘带着花香的风拂过脸颊,蓝灰色和白色的衣摆随风飘扬,相互碰撞,还有手腕皮肤上熟悉的温度,街上寥寥路人侧目的视线,以及不断落下去的太阳。
揭园忽然想:他是自由的,是属于自己的,而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
他的脚下忽地充满了力量,也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