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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他喜欢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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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柔如夏日晚风的呢喃声拂过滚烫的耳垂,紧接着是肩膀猛地一沉。
揭园终于转动眼睛,侧过视线,一张醉得不省人事的脸近在咫尺,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愣了好一会儿。
不过是短短的一刻钟,却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为哪件事而震惊。
归海淙亲了他。
在把他当成揭暄的情况下。
归海淙喜欢揭暄。
归海淙竟然……喜欢揭暄。
他不是没有猜测过归海淙和揭暄的关系,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归海淙会喜欢上一个捉妖师。
一个将斩妖除魔视作己任的捉妖师,一个天赋奇佳被众人看好的捉妖师……
一个从一出生就注定站在归海淙对立面的人。
他想,他大概知道归海淙的悲伤从何而来了。
可为什么?
他的心……揭园慢慢按住胸口,眼中流露出震惊意外的东西。
会觉得疼痛?
揭园茫然四顾,黑夜、繁星、上弦月,都不能够回答他。
归海淙沉沉地睡着了,呼吸声均匀而悠长。
他却连抬手的力气都失掉了,钝痛感让揭园忍不住喘了口粗气,从胸口发出沉闷的声音。
在寂静的夜里清晰而诡异。
缓了许久,似乎是因为麻木,那个位置传回大脑的痛觉消散了一些,揭园扶着归海淙起身,慢慢地落到了院子外面。
归海淙身形高大,很有些分量,但对于揭暄的身体而言,不算太费劲。
可揭园还是觉得脚步沉重,他将归海淙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慢吞吞地走在夜深无人的街巷中。
地上的影子晃悠悠地粘在一块,不断变幻形状。
孤寂的冷风时不时地打着滚在街上扫荡,发出尖锐的低啸,不知何时,一道新的黑影悄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揭园却木着脸完全没有察觉。
拖着归海淙走了一阵,揭园突然停下脚步,无端的疲惫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五年前,当他跟每一个问话的人讲述自己看见的场景却没有一个人相信他时。
而此刻,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回荡着那句亦真亦假的“喜欢”。
是不是归海淙每一次情不自禁喊他“揭暄”的时候,心里想着的都是真正的揭暄?
还是归海淙一直把自己当成揭暄的替代品?
揭园站在原地发愣,忽而回想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归海淙眼底的惊讶。
原来是这样。
揭园掐着自己的掌心,发出一声很低的咳嗽,他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
他向来以为自己聪明、冷静、坚强,守得住本心,更不在意所谓的孤独和寂寞。
谁料真遇到了,这所有的一切,全都不堪一击。
夜雾蔼蔼,缥缈如烟的薄雾在乌沉沉的小城里袅袅飘散,携着清冷的寒意。
明明没有半分重量,揭园却觉得像是背负一座高山,沉重到他直不起腰来。
他说不清自己此时到底是什么心情,只是心口一阵阵地发闷,让他走不动路。
幸好夜黑风高,街上连半个人也没有,自然也没有谁会瞧见他这副狼狈的样子。
就在揭园心中暗自庆幸之时,那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
与徐徐的夜风全然不同的劲风从脑后袭来,带起割裂般的声响,揭园遽然察觉,本能地偏头躲过来自背后的偷袭,心里那些个复杂难言的情绪顿时退散。
也因为这个躲避的动作,昏睡的归海淙没了支撑,软软地滑倒在地。
揭园顾不得扶他,一个侧滑避开了可能的攻击,同时唤道:“玄天!”
银枪入手,透骨的凉意瞬间让他清醒过来,揭园回头望去,身后正立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黑影。
又是黑衣?难道是那晚命案的凶手!
揭园眼神一凛,长枪已然对向黑衣人,高高竖起的黑发随着他快速转动的身体一同在空中划了一圈。
“你是何人!”
黑衣人浑身被黑衣包裹,脸上亦是如此,唯有一双眼睛在黑夜中闪着诡异的光芒。
他没有说话,看也不看地上烂醉如泥的归海淙,而是直直冲向揭园。
竟是冲着我来的?
揭园不禁疑惑,却没空思考原因,只得举枪迎敌。
等两人短兵相接时,揭园才发现黑衣人根本没有武器,就那么赤手空拳地撞到自己面前。
他的长枪可不适合近身搏斗,揭园脚尖一点,向后退开,银枪前甩,逼退了试图靠近他的黑衣人。
黑衣人一击不成,并未放弃,旋即抬手,灰蒙蒙的妖气缠住揭园的玄天枪往外拉扯。
揭园的身子自是跟着一个踉跄,胸前大开,露出破绽来。
黑衣人双眸一亮,欺身而上,顷刻间便贴到了揭园身前,揭园背心冷汗直冒,却避无可避。
绝境之下,揭园立刻松开手,弃了长枪,脚下借力上半身往后仰倒——
但已经来不及了。
黑衣人的手已触到揭园胸前的衣襟,揭园紧咬牙关,伸出手挡在身前,作出最后的挣扎。
谁知预料中的猛烈攻击并未出现,黑衣人的手只是轻飘飘地沾衣而过,揭园却因为后仰的动作摔坐在地上。
没等他爬起来,黑衣人一个灵巧的旋身,脚尖点在陈旧的铺路砖上,径直跃上了一旁的屋顶,两个起落,便没了踪影。
揭园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望向他消失的方向,陡然间心念急转,摸向怀中——那里空空如也!
装着凶器的木盒被他抢走了!
怪不得他根本没管归海淙,而是直接冲着自己来了,他不是想要杀自己,只是想抢回那把匕首。
揭园一时又惊又忧,惊的是他将匕首暴露在嘉荣面前时打的就是吸引凶手的主意,忧的却是没想到他一出倚春楼凶手就追了过来,他甚至来不及观察关于凶手的其他线索。
可凶手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难道在倚春楼里他就被盯上了?
尽管只是匆匆一瞥,他还是能够基本确定来人不是嘉荣,身高和体型都对不上。
虽然黑衣人没有开口说话,可根据身形和动作,他十有八九是个男人。
可惜归海淙喝醉了,他是唯一亲眼见过城南命案凶手的人,如果他醒着,或许可以发现更多细节。
不过就凭凶手不顾暴露身份的风险也要前来抢回匕首这一点,揭园断定,他杀人的脚步显然没有停止。
揭园缓缓从地上起身,空气里薄雾氤氲,夹杂着危险的气息,眼前这个多年来平静祥和的小城似乎陷入了某种不详的氛围。
眸光沉了沉,揭园将归海淙扶起,带回了客栈,简单地脱了外衫和鞋子,安置在床上。
他自己却没有歇下,而是开了窗,踩着窗台跃上了屋檐。
客栈在南临算是比较高的建筑,倚着屋脊坐下时,揭园有些理解书里的侠客们为何喜欢在屋顶上喝酒了。
因为这里够高够远,会让人有种离人间很遥远的错觉,恍惚间觉得离世俗的烦恼也远了。
这里又足够安静,没有人打扰,就像是一片净土。
揭园很轻地叹了口气,南临的夜实在太静了,静得让人发慌。
他的心绪仿佛寒冬未尽的初春,辗转反复,时晴时阴。
就在这时,脚下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很快,屋檐边探出一颗脑袋来。
“阿暄,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在上面干什么?”武弘瞪着困惑的大眼睛问道。
揭园跟着一愣:“你还没睡?”
武弘两手扒着屋檐,轻而易举地翻上来,两步走到揭园身边,把瓦片踩得咯噔作响。
“你们一早出门,把我丢在客栈,我躺了一天,实在是睡不着了,正好听见你们回来的动静,又听到开窗的声音,就出来瞧瞧——”
武弘一屁股坐下,紧挨着揭园。
“今夜星河灿烂,值得一赏。”揭园躲不过,索性瞎编了个理由搪塞。
“我就知道!我最不爱听你们这些文绉绉的话了。”武弘摆摆手,靠着屋脊说道,“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一有心事就喜欢爬屋顶上看星星。”
武弘瞅了两眼星空,又瞟了揭园一眼,放慢了语气,显得有些踌躇:“不过阿暄,你最近好像总是心神不宁的,你到底是怎么了?”
迎着他关切的目光,敷衍的话在舌尖拐了个弯,揭园还是道:“我……不知道。”
他的脸色有些黯然。
是不知道怎么了,还是不知道怎么说?武弘听不懂揭园的意思,半晌露出牙疼似的神情,发愁道:“我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要是熙和在就好了,他跟你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你想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末了又不满道:“说来也怪,都是一起长大的,他怎么就能把你看得透透的!”
“熙和?”揭园从没听过这个名字,忍不住问了一句。
武弘没发觉揭园的茫然,很自然地接茬:“这小子走了两年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不过他肯定不会忘记你的模样——”
“从小到大,成天跟在你后面,你说的话比圣旨还管用呢!活生生一个跟屁虫!”
听武弘的话音,这个“熙和”大概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而且跟揭暄关系十分要好。
揭园没有吭声,他对熙和一无所知,实在无话可说。
“他要不是个男的,我都要怀疑他喜欢你了,连我的醋都吃,恨不得给你挂个牌子才好!”
武弘大咧咧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顶上回荡着,揭园心里却咯噔一声。
他这会儿实在是听不得一个“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