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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酒后吐真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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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园提起酒,一口干了,收好木盒,抬脚便走。
嘉荣吃惊道:“公子,你就这么走了?”
揭园头也不回地说:“我本就是买的这杯酒,不对吗?”
说完,他推门出去了。
只留嘉荣双眼怔怔,喃喃道:“买一杯酒……”
揭园刚一出门,走廊尽头拐角处,一抹黯淡的缟色裙裾闪过,不见了。
倚春楼这样的青楼之所,怎会有女子穿这个颜色?
揭园伸手拦住端着木盘的伙计:“刚刚走过去的那是谁?穿得很素……”
“公子说的是阑香吧!”伙计想了想,回道,“她是我们这儿的丫鬟,家里有亲长过世,还在孝期,所以穿得素净。”
“公子还有别的事吗?”
揭园摇头,让伙计离开了。
“公子!您怎的这会儿就出来了?可是嘉荣服侍不周?”老板娘满脸讶异地迎上来,余光瞟着嘉荣紧闭的房门。
“没有。”揭园懒得应付她,只是敷衍了一句,又道,“我没有随身携带那么多黄金,只得写封信,请你派人去阳城揭家取。”
“阳城揭家?是捉妖师的那个揭家?”老板娘妆容艳丽的脸顿时僵住了。
“嗯,就是那个揭家。”揭园点点头,“有笔墨纸砚吗?”
老板娘一边领着他走进旁边的屋子,一边仍不相信地追问:“您姓揭?”
“没错。”揭园走到书案前,自己磨了墨,提笔的瞬间突然反应过来,他的笔迹恐怕跟揭暄的大相径庭。
那时被四周火热的气氛所影响,竟一时冲动,脱口就是黄金千两。
现在可真是骑虎难下了。
揭园迟疑了半刻,一狠心,手里的笔直往上好的宣纸上怼。
“那……揭永年是你的什么人?”
没想到老板娘还有问题,揭园的手顿在那里,一滴浓黑的墨落在白纸上,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还真的知道。
“正是家父。”
老板娘年纪估摸不轻,一张脸再怎么涂脂抹粉,也掩饰不了岁月留下的痕迹,可听到揭园的回答后,她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了少女般的惊喜和娇羞。
老板娘脸上整晚堆着的假笑消失无踪,转为真挚的笑意,她走过来,一把夺走了揭园手中的笔,道:“不必写了,我同你父亲是旧相识,这钱不用你给,不过——”
老板娘欲言又止地望着揭园,像是不好意思似的。
揭园只好道:“请说。”
“你能不能帮我给你父亲带句话?”老板娘说着又忽然停住,匆匆往外跑,边跑边说,“你等我一下,马上!”
老板娘像个青涩的少女一样小跑出去,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揭园回想着老板娘那娇羞的表情,忍不住怀疑起她跟揭暄父亲的关系。
没等他想太远,老板娘就咚咚咚地又跑了回来,双手捧着一样东西递到揭园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能帮我把这个带给你父亲吗?”
“这是我亲手做的剑穗,请你告诉他,芸娘没怨过他,他也不欠我的。”
被捧在老板娘掌心的是一节金色剑穗,上头佩着块羊脂玉的平安扣,光洁无暇,金丝根根,很是用心。
揭园看着剑穗,一时语凝,眼前的女人坐拥生意红火的倚春楼,却以这般姿态同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他心中不可避免地产生某种猜测:难道自称芸娘的老板娘和揭暄那位现任捉妖师联盟盟主的父亲之间,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可说的故事?
“不知你与家父……”揭园缓缓说道,语速慢得出奇,他并不打算直接道出自己的猜想。
揭园刚说了几个字,老板娘就急匆匆地打断他:“不不,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我们已有二十多年未见,只是一些陈年旧事罢了。”
陈年旧事?揭园不语,漆黑的眸子清澈见底。
“若你实在好奇,还是亲自问你父亲吧。”老板娘的表情有点古怪,像是极不愿提及过去一样。
她说着将剑穗塞到揭园手里,用帕子掖了掖眼角,道:“既不过夜,你不如早些离开,我还有客人要招呼,就不送你了。”
揭园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推出了房间,带着未解的疑问和怀中没什么分量的剑穗。
倚春楼里依旧笙歌燕舞,酒香和脂粉味混合在一起,夹杂着糕点果子的甜香,四处飘散。
正下着楼梯的揭园忍不住皱眉,这味道当真是不清爽。
揭园强忍捂鼻的冲动,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中睃巡,寻找归海淙的踪迹。
“公子,您怎么不喝了?难道是千画倒的酒不好?”
“喝奴家这杯吧,李老板,奴家这杯酒是甜的!”
“大人,吃个果子,张嘴,啊——”
到处是眼神迷离,醉意朦胧的男男女女,揭园却怎么也没找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来回扫视了两圈后,他的眼中浮起一层薄薄的焦躁,虽然归海淙的性子跳脱,可他却莫名地相信归海淙绝不会随意丢下他。
归海淙到底去了哪里?
揭园左右瞧了瞧,认出一个有点眼熟的女子,他上楼时似乎就是她带着另外几人走向了归海淙。
他立刻上前,轻拍女子的肩,转过来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来。
“公子……”
“刚刚坐在那张桌子上的人呢?”揭园指着他们原本的座位问道,又伸手比划,“穿蓝色衣服——”
揭园的描述让因为喝酒有些反应迟缓的千画醒过神来:“你说那位公子啊!”
“他喝了不少酒,身子不适,非要去后面院子透气……”千画转向另一个方向,告诉揭园,“你瞧见那扇门了没,穿过门有个院子,他应当是在那儿!”
见揭园颔首,千画便又转头跟一旁的男人谈笑起来。
撩帘穿过偏门,果真另有一番天地,寂静幽深的庭院正沐浴在朦胧的月光中。
亭台走廊,花草树木,都悄没声地隐没在黑夜里,借着月光才依稀可见。
揭园谨慎地踏进后院,一双眼睛细细搜寻,院子并不算太大,却与一墙之隔热闹喧哗的大厅形成了鲜明对比。
可四下安静,并没有归海淙的身影。
揭园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他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院子里的景物俱是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没什么异样。
或许归海淙身体不舒服,直接回客栈了也不一定,揭园这么想着转身朝来的方向走去。
“是你吗?”低低的嗓音在幽静的环境中格外空灵,宛如秋日的细雨一声声落在屋檐上,诉说着愁绪。
揭园的动作一下顿住了,这个声音带着陌生的鼻音,比往日多了几分慵懒和真实。
他不会听错,是归海淙。
揭园蓦地松了口气,还未转身,就听到归海淙紧接着说道:“阿暄。”
松懈下来的眉头顿在那里,揭园没什么表情的脸僵住了,在黑夜里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他下意识握紧手指,然后缓慢地转身望去,在他没有留意的屋檐上静静地坐着一个人。
今夜的月色不好,只露了小半张脸的月亮十分吝啬,微弱的光芒不足以照亮深沉的夜,勉强勾勒出一道清俊的侧影。
归海淙面朝月亮坐着,一手撑在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指着天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这样的月亮——”
“真是小气!”
归海淙痴痴地仰头望月,揭园却像双脚在地上生了根似的,迈不动步子。
“阿暄,你怎么……不理我?”归海淙忽地又道,清冽的目光投过来,比那点微薄的月光要热烈明亮得多。
“你快上来,我们一起看、星星啊!”
一千年前还没有那么多空气污染,布满夜空的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
尽管归海淙不是第一次叫他揭暄,可揭园还是敏锐地感觉到,此时此刻的归海淙是在跟另一个人说话。
也许就像千画所说,归海淙是喝醉了。
光顾倚春楼的绝大多数都是为了寻欢作乐,鲜少有人到这后院来闲逛。
揭园提气跃上屋顶,脚踩在斑驳的青瓦上无声无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归海淙微眯着眼睛看他,一副睁不开的模样。
揭园沿着屋脊走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揭园这才看清归海淙双颊颧骨处菲薄的皮肤下透出的淡淡的红色,以及他比平时都要深的瞳色。
“你醉了。”揭园如是道。
归海淙微微仰头,出门时梳的很齐整的头发散落几缕在额际和耳畔,沉重的醉意让他的思考和动作都比素日要慢上一拍。
眼珠转了好几转,他才孩子气地摆手:“我……没醉!”
话音未落,他又一伸手,握住揭园的衣袖,用力一拽,屋脊很窄,他的动作极快,揭园应对未及,被拽得坐在了归海淙身旁。
“星星!好看!”
归海淙又一次提到星星,揭园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高高的天空,今夜的星星真是既多又亮,星星点点地镶嵌在银河中。
在早已被工业化大面积覆盖的现代城市,他从未见过这样美丽壮观的星空,揭园不知不觉看得入迷,半晌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肩并着肩,沉默地仰望满天的繁星,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好像永恒。
“阿暄。”
耳边传来很轻的呼唤,揭园习惯性转头,眸光却依然留在星星那里。
下一刻,温热的柔软的触感轻轻地覆在他的唇上,原本就又大又圆的杏眼登时睁到最大。
数不尽的星星落在揭园的眼睛里,像一场绮丽绝美的梦。
“阿暄。”
“我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