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情长》庄道

8、一起

　　双福回来后，没有在卧房里见到孟晴，原本孟晴东跑西跳的，双福不会在意，然而今天早上的事情还是让双福不大放心，双福叫大家去找。

　　聋子在一大片的曼珠沙华中看到了她。

　　她蜷着小小的身子躺着，眼睛闭着，睫毛很长，在眼窝处覆盖下一大片的阴影。朱砂痣就像一小朵开在眉间的曼珠沙华。

　　少年推了推她，孟晴醒来。看了看他，命令他坐下。少年不知所以，坐在了地上，孟晴将他的腿当成枕头，躺了上去，继续熟睡。

　　少年任她睡去，看着那张与平时不符的明是一张天真的脸。不忍打扰。

　　这个孩子，活在了父母亲的过错中。应该很辛苦吧。

　　不知道到什么时候，聋子竟也兀自睡着。

　　许多年后，两人都不知道唯有这幕，才是生命中真真静谧协和的时刻。阳光洒满每一粒无稽山上的尘土，微风拂过千层曼珠沙华，没有人打破这宁静，任它日升复西移，任它影长复影短。一切如小孩子的睡颜，纯净而无忧。

　　聋子醒来，眼睛稍稍睁开，就看见自己怀中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啊……啊。”叫出声来，又什么都发不出来。

　　孟晴看着聋子窘迫的样子，蹙起眉头。“聋子，为什么你不会说话呢，你一定是很想说话的吧。”
　　聋子沉默地垂下眼睫。
　　孟晴却突然来了兴致，问他道：“聋子，如果你可以开口说话，只许你说一句，你会说什么？”
　　聋子依旧不动，也没有什么表情。
　　“那我猜你点头。如果我说对，你就对头哦。”孟晴跳了起来，撞上聋子的下巴。
　　少年皱眉吃痛地抚着下巴。
　　“你会说，我……”孟晴歪头一想：“我……”眼睛狡黠地一亮：“去他的，为什么我是个哑巴！”

　　少年一怔，看着孟晴气呼呼的样子，一副天道不公的愤恨样子。少年失笑，随即掩声。

　　“不对嘛，那就是，”孟晴双手握成喇叭状，对着远方喊道：“孟小姐，我很讨厌你，你不要再叫我聋子了！”
　　风把她的声音带得很远很远，然而少年依旧没有点头。

　　“我要有很多钱，我要吃很多好吃的！我要回家！我很讨厌这里！我要离开这里！”孟晴拼命地喊，喊得声嘶力竭。然而，少年依旧没有点头，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孟晴不满地嘟起了嘴：“你的心思真难猜，这一点都不好玩。”
　　少年沉默。这的确很难猜，孟晴怎么能真的知道自己想说的话。

　　孟晴像少年一样盘腿坐在了地上，支起下巴思考。少年陪她一起思考。
　　许久，孟晴尚自稚嫩的言语冷不丁蹦出一句话。“人活到多久才会死呢？”少年无法答她，孟晴自顾自又说了下去。“五十岁，六十几岁，难道不会累吗，活那么久，不会累吗？我活了九年，就已经觉得很累了啊。”

　　少年惊诧，仿佛被什么重重的东西钝钝地撞了一下，瞬间，那种痛如蚕丝般绞入心底，不着痕迹，却缓缓腐蚀人心。

　　很累吗？只是九年就已经很累了吗？那剩下的几十年要怎么过呢？

　　孟晴的视线落向山崖那方，眼里空洞无物。“人哪，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这是小孩子才会提的问题吧，问星星是什么？问月亮在哪里？问为什么人会活着？可是这样的童真的问题自她嘴里说出，为什么藏着难以言明的失落和厌烦。

　　少年也想知道，究竟人活着是为了什么。然而好像没有人能给他们答案。

　　两个人又这样坐了很久，双福路过时看到他们，然而并没有上前来，知道小姐平安无事，她又悄声退去。

　　孟晴站了起来，慢慢向前走，少年也跟随在后面。孟晴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变成奔跑，小小的两只脚的速度惊人，少年也无法紧随其后。看清孟晴奔跑的方向后，少年的心悬了起来。他以为她会停下，她会减慢速度。可是她没有！

　　“我活了九年，就已经觉得很累了啊。”

　　她在往悬崖的方向奔去，那样义无反顾！

　　阳光洒满每一粒无稽山上的尘土，微风吹拂过千层曼珠沙华。

　　少年几乎要踏石轻飞之际，孟晴终于停了下来，她脚边的小石块翻了两翻，滚进深渊。

　　“其实，我很想知道，人会不会飞呢。”
　　少年终于跟上，听到了孟晴的这句话。
　　“我很想这样张开双臂，就这样跳下去。看看到底会不会飞。”孟晴张开双臂，双掌向上，嫩白的手却有了薄薄的茧子。
　　“就像大鹰一样。那样一定很好玩。”
　　孟晴的身子只能够到少年腰部，然而，第一次，少年觉得在这么小的身影面前，自己倍感无力。
　　“可是双福说，人不会飞啊。人如果掉下去，就会死的。”娘被推下山崖的时候，山崖里飞起一只大鹰，那个时候，她还以为娘是变成了大鹰呢。

　　“可是我还是相信！你是可以飞的！”
　　孟晴转过头，聋子恐怕泄漏自己太多情绪，忙低下了头。
　　“所以，聋子你去飞吧。”
　　聋子惊恐地复抬起头来，不可置信。
　　他不是在讶异孟晴让他去跳崖，而是孟晴在一瞬间又从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小女孩。
　　那个时候，没有愤恨。
　　“怎么，愿意吗？”
　　孟晴的脸完全没有戏谑的意味，似乎这是一件相当正式，不容怀疑的事情。
　　聋子摇了摇头。

　　“不愿意呢，你知道不愿意的后果是什么吗？”孟晴的笑容渐渐浮上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