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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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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吊唁的人很多,大多数是同行的其他戏班,或者是一般的普通人。朱楼成立以来一直在为皇宫贵族演唱,大多数一般人想借助这种通道来与上层搭线,所以来的格外熟络。
也不乏有朱楼熟客派府里的丫鬟小厮送来吊唁的挽联与帛金。
账房先生在门口立了个小桌子。将前来吊唁的人和所赠的帛金一一记录在案。身旁有小厮拿着一个锣,每来一人便敲一下,提醒主人家来客了。
宁十六站在门边,每来一个人,他就对其鞠躬感谢。并没有太多的动作。他觉得大部分来的人都是为了柳盛秋来的。却不曾想,京城也还是有认识师父的人。
“你就是宁十六吗?”来人身穿一袭白色长衣,身影不及师父的伟岸,也不及柳盛秋的柔和,但好在长相俊朗,也是上成。
“您是?”
“我是你师父的二师弟,我叫夏清曼。”宁十六向他鞠了一躬,将人扶起后,他继续说,“之前与师兄有过书信往来,他提到收了几个弟子,其中最合他心意的就是最小的那个。这次师兄回来,带回来一个徒弟,我猜就是你了。”
门口敲锣声传来,意识到这里不适合闲聊,夏清曼将人旁边的巷子里。
“我师父有五个徒弟,师兄是老大,我是老二,里面的那位是最小的一个。”抬头看了下朱楼的牌匾,似是陷入了回忆,“师父固执的培养生旦净末丑五角,但坚决不用女孩,所以柳盛秋就扮演的男旦,你师父扮演的是生角。那时候我们五个在京城,是超过了三庆园的存在。”
“那既然如此,师父为何要去到人生地不熟的上海啊。”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夏清曼不愿细说那件事,只能草草带过,“我开始也没与师兄联系,等到后来他稳定下来了,我才收到他一份报安信。师兄走了之后戏班没有之前那般光景,等师父走了之后,大家也都散了,只剩柳盛秋还待在戏楼。这样看,他做的还是不错,又把这招牌撑了起来。”
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好像是哪个大帅府遣人送来了一份丰厚的帛金,柳盛秋亲自出来迎接。
“师兄回到这才走的,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事了。跟着柳盛秋你才有出路,跟着我埋没了你。”
没看见宁十六,柳盛秋寻找了一番,看见巷子口的夏清曼,他弯腰点了点头。夏清曼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我也要走了,下午的火车回杭州。这次来就只是为了见见师兄。之后的路,你自己好好走。”
夏清曼拍了拍宁十六的肩膀,对着远处看着的柳盛秋挥了挥手,转身便离开了。
回到门口,柳盛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进去歇一歇,外面的事情交给他。
天渐渐黑了下来,已经数不清来了多少人,只知道最后柳盛秋累的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久才重新站起来。
宁十六跪在地上烧纸钱,对方没问他今天和夏清曼聊了什么,在吩咐了后天入土的事后,便安静的在一旁坐着,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墓地是柳盛秋专门找人算好的,一块风水较好的地方。
这三天除了宁春生落气的那会宁十六哭过,之后都好似一场梦,别人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身旁多是陌生人,他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直到此刻,第一捧黄土落在棺材上,掉落的声响将他砸醒,他再忍不住,扑上前嚎啕大哭。
夏清曼说,师父最喜欢小徒弟,因为他和师兄们这种被家里人送来学手艺的不同,他是师父从路边捡到带大的。其他人对宁春生来说是徒弟,但他既是徒弟也是孩子。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完整唱出《四郎探母》时师父脸上的笑容,和那句“小十六果然是学这个的好料子”,一直激励着他坚持到现在。可如今,天人相隔,没人再会连夜买聚合楼最好吃的月饼给他的了。
在完成所有仪式后宁十六才站起,脑袋充血有些不稳,扫红赶忙上前扶住他。
送完宁春生回到朱楼,已经有小厮在取廊檐上挂着的白布。
宁十六被领着带到柳盛秋的房间时,他正坐在椅塌上。
宁十六走近,刚刚想跪,就被人打断。
“不用跪。”柳盛秋喝了口茶。“你记住,你师父只有宁春生一人,所以你不用跪我。”
唤来一个小厮,他向宁十六介绍:“扫红你想必已经认识了,这位是唤泉,之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们。”
明天就是朱楼歇业三天后重新开张的日子,柳盛秋让他换上戏服,想看看他的底子怎么样。
场面先生没有来,所以他只能清唱。
“你就唱《四郎探母》吧,我与你搭。”
“呀,
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
十五载到今日他才吐真言”
到今天宁十六才算真正见识到,来时路上听到的“当代朱莲芬”并不是虚构,而能凭一己之力撑起朱楼的名伶,怎么可能是说说而已。
“扭转头来叫小番
备爷的战马扣连环
业好过关”
一曲结束,柳盛秋久久没有说话,沉默的越久,宁十六越不安。
他似乎陷在回忆里,想起来以前同台的日子,这种默契如今在另一个人身上体现。
“师兄把你教的很好。准备一下,明天开始你便登台,先一天两曲吧。”
朱楼里那个从上海来的小生明天开台,据说他是著名泰斗李老先生的曾徒,曾在上海红极一时。而明天柳生将亲自为他搭戏,演一曲《梨花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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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与好不容易从房间的窗户上跳出来,才得以逃脱父亲的禁足,获得短暂的自由。在茶楼找到打牌的众人时,心里不禁泛酸。
“好啊,我在家里被老头关了三天,你们就在这享乐是吧!”
“李少爷咋出来的,不会是翻墙吧。”
顾淮安的对家忙着调侃,没注意自己出了个什么牌,倒是给了他一张顶好的。
“胡了,十三幺!”
段牧新这才看见自己出了什么,哀嚎着把筹码递出去。
“不打了不打了,打一下午输了个马场,我家老头子要把我腿打断。”将面前的牌堆一推,走到软榻上无赖的躺着。“话说,你后天不是就解封了吗,现在翻出来干嘛。”
“我听说朱楼来了个新人,说他一曲如仙乐,都吹到天上去了,我就出来看看是真是假。”
“那正好,小三爷今天赢了大的,让他请客,明天朱楼走起。”
顾淮安没搭理他,端起旁边的茶杯不紧不慢的嘬了一口,缓缓出声打断其他人准备说出口的想法:“请客可以,几场都没问题,但是今晚上借住就免谈了。”
谁知道上次这两个人在自己家,把酒窖里的酒造了个遍,院前院后到处撒泼,吐了刚刚回来的顾父一身,就差拉着他爸拜把子了。
似不放心,这爷又补充了句:“以后我家都不给借住了!”
李嘉与泪极,只能讨好的给段牧新端茶,乞求能够借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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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还未开场,戏楼里已坐满了人。座位坐满了?无事,那便站后面。茶水来不及端上来?无事,咽咽口水也是好的。
大家最近无聊惯了,有什么热闹都愿凑一凑。前几天赵家那赵荣惹上李家的公子,两人一来二去起了冲突,原本事不大,但围观的人实在太多,这热闹不一会儿便传到了赵老爷那里,硬是把赵公子禁足五天。
众人在门口站了半晌,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顾淮安。李嘉与不能让人认出来,便把帽檐拉低,低着头跟着走。一群人浩浩汤汤的上了楼。
楼里小厮认出顾淮安,将人领到他常去的包厢,奉上茶水。
二楼是一个吊顶的复式,两边是开放区域,可围观喝茶,但观影效果没有戏台正中所对的包厢来的好,一排包厢并列着,但隔音很好。来客若是想观戏,打开窗户便能看到戏台正中,若是想休息,房间里也设有软榻。
楼下传来起哄声,三人走到窗边的茶座旁依次坐下,小厮上来替他们开了窗。
乐器起,有人随着节奏慢慢走上戏台。
“梨花开,春带雨
梨花落,春入泥
此生只为一人去
道他君王情也痴
........ ”
在座的都是熟客,一开口大家便听出是柳盛秋的声音。
“只为你霓裳羽衣窈窕影
只为你彩衣织就的红罗裙
只为你只为你轻舞飞扬飘天际
我这里款款一曲诉深情
........”
京城里唱旦角的人也是颇多,柳盛秋也是其中之首,但这新来的人却接得住他的戏,让人听得并不突兀,甚至沉浸其中。
有年长的人唤来跑堂,询问台上是否是宁春生的徒弟,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似是满足,继续闭眼听曲。
曲罢,台下传来掌声,宁十六满足的笑了,在欢呼声中下台。
两场唱完,今日的演出也算完了,因着是新人第一次登台,宁十六在门口送别今日的观众。
“我看你怎么这么面熟。”声音比较熟悉,宁十六抬头,看见了上次火车站的赵荣。
“公子,这不是上次火车站那个吗。”赵荣身边的跟班替他答疑。
今天一天赵荣都没惹事,众人都以为他改了性,结果只是他没逮这机会无理。
“我道今天这场戏为什么这般普通上不得台,原来是你这个戏子啊。”
观众此时都从里面出来,听见赵荣的话并不赞同,但都不敢惹这位公子。自从他叔叔平步青云,他有了靠山,越来越目中无人。
“青天白日,怎么有人在大庭广众下放屁啊!”李嘉与就是因为赵荣,害得他被父亲禁足五天,现在看见赵荣就恨得牙痒痒,发誓一定要找个机会揍他一顿。
“哟,李公子不是在禁足吗?怎么跑出来了啊,我记得五天还没到啊,您出来,令尊知道吗?”
赵家最近风光大盛,因着京城局势一直扑朔迷离,让人不好站队,袁世凯上任总统是明面上的事,所以好多家都秉承能让就让,先稳住不动观察后面局势的发展。这也就是为什么赵荣找麻烦却是李嘉与遭殃的原因。
李嘉与被怼的不好说话,气的在原地跺脚,怕事闹大又把父亲惊动。
“赵荣,我怎么觉得这位小生以后会名动京城啊。”
听到顾淮安的声音,赵荣变戏法似的换上笑脸:“小三爷说他会出名,那他一定可以,我且说他唱腔实打实的好呐。”
上次火车站惹到这位爷,结果当晚自家有批货物在码头被扣下来,错过了与人交涉好的时间,赔了好大一笔钱,回去被父亲骂了好久。
和李嘉与这些世家子弟不同,顾淮安是有实权在手的,不是让人轻易可拿捏的。
赵荣势弱,很快便带着人离开,众人也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