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圆》moyusi

12、赵则一（2）

　　赵则一对陈望这个表妹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上次见她还是在四年前的暑假。
　　赵兰心曾带着陈望到老家小乡村探亲，小小的陈望调皮任性，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让着她。赵则一面上维持着乖巧表哥的形象，内心却是烦她得很。
　　小孩子对善恶亲疏最为敏感，她当时没少在赵则一面前闹脾气。两人的相聚总是不欢而散居多。
　　算下来，陈望现在估摸是在念初一。

　　赵兰心大概又压低声音朝着陈望说了什么，声音太轻，任是客房里的母子俩沉默无言地铺着床铺，赵则一也听不清她的言语。
　　倒是陈望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炸毛，声音尖而大：“凭什么！我才不要！琴房里的东西是我的，一个也不许碰！”
　　赵则一了然，赵兰心是在跟陈望商量着将琴房改装，给他住呢。
　　“小望！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自私。”赵兰心的声音也大起来。
　　“这叫什么自私，明明就是你不讲理！”陈望大声回嘴。
　　“你怎么这么跟妈妈说话，那是你大老远来雩市的舅妈表哥，我是这么教你待客之道的吗？你怎么越长大越不听妈妈的话了！”
　　“你——”
　　一直沉默地在客厅看着电视的陈君站起来，阻止两母女吵架。“别吵了，吵什么吵，让人看笑话是吗？”
　　陈君侧过身子，瞟了眼立在客房门边的赵则一，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小望没有恶意。”
　　语气毫无起伏，听不出什么道歉的意味。
　　赵则一也配合地微笑点头。
　　大家面上都还是相亲相爱的家人。

　　赵兰心很会做菜，动作麻利地迅速完成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她费劲地主动地挑起话题，热络餐桌上并不算得上熟稔的氛围。
　　好不容易结束寡言的晚餐，赵则一主动帮忙洗碗碟。
　　隔着一扇简易的隔断门，他听到赵兰心还不死心地与何惠梅拉近因许久未见产生的距离。
　　她提出带何惠梅和赵则一去商场购置一些生活用品与文具，权当祝贺赵则一考上明德。
　　何惠梅囊中羞涩，窘迫地连忙摆手婉拒。赵兰心看出她的顾虑，热情地挽起她的臂，开口道：“嫂子，这么久没见小一了，就当让我这个小姑表下心意，让我给今天的招待不周赔礼。”
　　“已经够麻烦你们了，真不用！”
　　赵兰心压低声音，小声地对她说：“嫂子，赵家有小一考上明德是福气，我是真的想帮帮你们。而且小一长大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要面子的，我看你们带来的衣服都洗变形了，就买几身衣服不贵的。再说了，总要给小一买些文具上学用吧？”
　　“小孩子也是会见人下菜碟的。”
　　何惠梅沉默一瞬，说，好。

　　陈君晚饭后接了个电话，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大概是在忙什么要紧的工作。陈望本还因为赵兰心的话生着闷气，赵兰心软着声音去哄她，她才噘着嘴屈尊似的出门同行。
　　雩市的夜晚也是热闹的，换作在小乡村，这个点大家大多都已经归家歇息了。雩市却是不眠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
　　赵则一安分守己地当着衣架子，由着赵兰心热情地递来衣服试衣，不消一会儿手上便已提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当然，也有不少是陈望的。
　　她还不满足，每当赵兰心将视线多停留在赵则一身上多一会，便闹着要去逛下一家。赵兰心也知道自家女儿脾气，又与她今日拌了嘴，也由着她发挥。
　　赵则一打量着这家店的装潢，暗自猜想这是什么高价大牌。陈望看上了条裙子，赵兰心却是一看价格就皱眉摇头，母女两拉扯着想让对方退让。看来还要僵持一段时间。
　　无聊。
　　什么时候能回去。
　　就是在这时，他看到了徐怜月。

　　赵则一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命运的齿轮已然转动，只看到一身公主裙的少女挽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的臂笑颜如花地走进来。方才强撑着笑意等待赵兰心母女抉择的店员一下子打起精神，像发现猎物一般眼睛放光。
　　在一旁待命的另一个店员眼疾手快地截胡迎上前，挂着殷勤笑意：“徐先生，徐小姐，很久不见。这季出了不少新品很适合徐小姐，我带您们看看。”
　　少女温声地回应：“啊，好，谢谢你。”
　　她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年纪，脸上是昂贵的天真与单纯。墨色的长发披肩，修剪得整齐的刘海盖住眉毛，一双明亮的杏眼含着笑意。她身旁的男人一袭熨帖西装，宠溺地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前走，眼睛无甚起伏地望着少女在店员的推销诱哄下取下一件又一件服装。
　　赵则一暗自计算着数目，不由瞠目。抵得过他与何惠梅好长一段时间的生活费。
　　少女全然未觉自己的行为有何铺张，这对她来说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休闲购物。唯一让她皱起眉头的是中年男人的心不在焉，她停下脚步，赌气地对着男人撒娇，让他多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她像另一个陈望。
　　男人连声应好，却在下一秒接起电话，撇下气鼓鼓的少女，快步地走到一旁商量起事情。
　　赵则一以为她会大闹一通，会气势汹汹地冲上去职责男人一通。
　　但她没有，她安安静静地垂下眼帘，默默地等待着。

　　赵则一本还想继续观察这对父女，却被何惠梅拉了拉衣角，示意要离开店面了。他回过神，看见陈望胜利者般地趾高气扬，赵兰心皱着眉头一手拎着包装袋，一手拿着手机压低声音讲着电话。
　　陈望已然没有与赵兰心斗气的娇纵，跳着跑去贴赵兰心的手臂。赵则一主动上前去帮赵兰心提袋子，无可避免地听到赵兰心与电话那头的谈话。
　　“……是小望买的裙子占大头，关小一什么事啊。”她望见凑近的赵则一，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赵则一装作没听见，退后一步跟在她们身后离店。
　　陈望也听见了赵兰心的话，她挑衅地望了一眼赵则一，随后大声地踮起脚尖凑近手机：“爸爸！明明是给他买得更多！再说了，我花我们家的钱怎么啦！”
　　赵兰心拍了下胡闹的陈望，连忙朝着电话那头解释：“不是，小望她……嗯，我们在回来路上了。”
　　陈望勾着唇对着赵则一炫耀似的一笑。他脸不红心不跳，平淡地回望着她。
　　幼稚。
　　见赵则一反应平淡，陈望撇撇嘴，侧着眼睛巴巴地遥望着已然远去的品牌店。那里也有她踮起脚尖也触不及的艳羡不已的另一种生活。
　　赵则一心头一动，动作轻微地转了下头，望见少女孤零零地立在奢华的布景中。光灯柔柔地落在她身上，贵气的公主裙裙摆上亮着细碎的珠光，她像极了城堡中孤寂而幸福的公主。

　　第二次见到徐怜月，是在不久后的八月中。
　　赵兰心经营着一家小花店，规模不大，也不指望着靠它赚钱谋生，倒更像打发闲暇时间的产物。赵则一主动去帮她打下手看店，同时在闲暇之时预习着课本内容。
　　那天花店有笔电商订单发生了小失误，需要重新为客户补偿配送些花材。赵则一对地址有些印象，左右不远，便主动地跨上单车送花。
　　八月盛夏，风拂过发间都是温热的，光被茂密的枝叶揉碎得落满一地。他背后的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随着风柔柔地散开。
　　天似乎快要下雨，转瞬间转阴，乌压压地快要覆上雩市耸立的高楼。赵则一有些烦躁，若是淋了雨可就麻烦了，要抓紧时间将花送到。偏偏这条路上红绿灯多，等待的时间又长，他只能支着长腿，焦急地盯着跃动的读秒。
　　他感受到似乎有人在看他，稍一转头，对上了徐怜月的眼睛。
　　赵则一一眼就认出这是那晚陈望艳羡的公主。她的眼睛很大，瞳仁黑却亮，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未料到自己突然转身对视，又欲盖弥彰地合上车窗。绿灯一亮，再不懂车的人都能一眼瞧出价格高昂的黑色轿车便疾驰而去。
　　他想，不愧是公主，马车也是顶级的。

　　直到第三次见面，赵则一才算真正认识徐怜月。
　　他没想到他们这么有缘分，竟是同班同学。她姗姗来迟，满不在乎地环视教室一周，视线落在赵则一身上，眼睛亮起光。更理所当然地要求坐在他旁边，全然没有麻烦到别人的不好意思。
　　真像陈望。也不算，比陈望要可爱些。是真正的大小姐。
　　赵则一垂下睫毛，淡淡地挪开视线。

　　经过与徐怜月相许的这段时间，赵则一大致了解了她的情况。是雩市龙头徐家的独生女、大小姐；是惯会骄纵任性的天真公主；是喜欢发呆的漂亮花瓶；是不愿别人过度关注自己、强行讨好自己的别扭少女。
　　而她似乎对自己有着莫名而朦胧的好感。
　　赵则一对自己的判断向来自信。他维持着认真寡言的好学生形象，保持着与徐怜月的距离，除了必要的交流而无多余的沟通，放学便匆匆离开。一来是学业繁重，明德竞争激烈，他需要耗多些心思才能保持前茅，保住奖学金；二来他也确实在找兼职，打工挣钱，争取早日搬离赵兰心的家；三来——
　　徐怜月终于在一个傍晚拉住又再一次将要匆匆离开教室的赵则一。

　　她如愿地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