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追逐》斯堪的纳维亚

11、第 11 章

　　我翻过身，趴在沙滩上，后背传来一阵阳光的热辣。周围的人穿着泳衣来来往往，在遮阳伞下坐着沙滩椅，手上拿着报纸和冷饮。我扭过头，见艾茨里格在我身边睡着了。我推了推他，他没有反应。
　　他闭着眼睛，神色放松、脸侧和头发上都沾满了沙砾。他的眼角有一条细细的皱纹，这是我从未注意到的。
　　我若无其事地扭过头，打量着四周。然而，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他醒着吗？他发现我偷偷打量他吗？我却演戏一般逃避着，好像在用扭开头的行为欺骗自己：我并不在乎他。
　　然而我忍不了多久。才过去五分钟，我便拍拍他的肩，用一种不耐烦的语调喊他的名字。他的双眼微微一颤，便睁开来，随即转向我，顿了顿，“我睡着了吗？”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我嘟囔着，转过脸，假装漫不经心地打量四周，“我们去游泳吧。”
　　我泳得很快，远远在他前方，蓄意要甩掉他。他在后面叫我，声音穿过海浪声飘过来，我当作没听见，一头扎进海水里，又向前游出一段距离。
　　“诺瓦！”
　　他似乎游得近了一点，声音带了点怒意。我才转过身，看见他的头在不远处的海面上浮浮沉沉。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扯开嗓子，“回去吧，这里太深了！”
　　海岸线已经变得很细，我同意回去。这次我游得很慢，远远落在他身后，好几次他回头看我，一边催促我游快一点。
　　我们一路游到礁石带，我提出在此处休息一下。他点了点头，靠在了一颗黑色的礁石旁，没有说话。我游到他对面，也靠在一颗礁石上。他背对着阳光，上半身藏在礁石的阴影里。我没去看他，但我用余光看到他正盯着我。阳光洒在波动的水面上，反光晃着我的眼睛。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忽然说了一句我意想不到的话。
　　“你今天发什么脾气？”
　　我心下一惊，匆忙看向他。他的神色很平静，语气里却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愠怒和厌烦。
　　但是他说的没错，我的确在发脾气。我知道他在意大利不会停留太久，他或许马上就要离开了，而他对我的心情却毫不知情。我们每天都待在一起，说笑玩闹，我疯狂而隐秘地爱恋着他，我既害怕他知道，却又恐惧这最终只能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实际上，我是多么想此时就把一切托盘而出、告诉他一切，那些他本不应该知道的那些微不足道的秘密。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我并没有发脾气。”说完，我又笑着用方言补充了一句，“有人说过你说话很好笑吗？”
　　艾茨里格似乎不相信我。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回忆不起那是怎么样的表情，我只记得我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礁石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眼睛像碧色的宝石。
　　他忽然蹚着水朝我游了过来，捧起我的脸，轻轻地吻在我的嘴唇上。那种陌生而熟悉的味道铺天盖地地包围了我，他短短的胡渣刺着我的脸。这个吻很短暂，我们随即分开。
　　他贴着我的额头，对我露出一个微笑。我们离得是那么近，他的鼻息扑在我的脸上，我可以看清他睫毛上残留的水珠，那几乎要滴进他的眼睛里。
　　“是这样吗？”他笑着说。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我要承认吗？还是说只把它当成一个玩笑？也许他早知道我想这么做了，他为什么从来不提起呢？
　　我把他推开，装出尴尬的神色，“我想，你误会了什么吧。”说完，我不敢看他，率先转身游出了礁石。
　　海水在太阳的照耀下还是那么刺眼。我抿了抿嘴唇，仔细听着身后的声音。确认他也跟出来后，我一头扎进了海水里，奋力向海岸游去。
　　我们在沙滩上找到脱下的衣服，我穿得比他快，于是坐在他身后等他。我盯着他因为经常和我出没在太阳底下而晒成红色的后背，上面是零星几颗痣，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幻想，看得出了神。
　　他忽然回过头，我仿佛从梦中惊醒，浑身抖了一下，才对上他略显尴尬的目光。他看到了吗？他知道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吗？我惶恐地想着，自己刚才也许不该那么放肆。
　　我们对视着，氛围有些紧张。“关于刚才的事，对不起。”他忽然开口说。
　　“没关系。”我含糊道，“你的后背晒伤了。”
　　他没有接话，我们拿起东西，就往家里走。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们就这样一路沉默地回了家。
　　我上楼做了一点冰柠檬水，又吃了一点冰箱里的冰激凌。随后艾茨里格才想起上课来，我递给他我做的德语笔记。
　　我们度过了一节漫长而枯燥的德语课，艾茨里格说话的声音没有起伏，目光平静，反倒是我坐立不安，脑中不住地回想起刚才的吻，还有我对他说的那句伤人的话。
　　“我该走了。”艾茨里格说。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他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我坐在旁边看着他。
　　“说实在的，诺瓦。下午我做了那样无理的事，真的很抱歉。”他低头看向我。
　　“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再反复道歉了，我听烦了。”我耸了耸肩，显得完全不在意。但我内心相当不安，难道他真的只是开玩笑吗？只有我把那个吻当了真？
　　“那我们还是朋友吧？”他对我说。我坐在地毯上，他站在我身边，显得高大无比。
　　“当然了。”
　　艾茨里格对我露出一个顽皮的微笑，那海豚唇吻般的嘴角是那么美，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礁石下的吻，他的嘴唇凉凉的，如那天他亲吻我的脸颊一般，“那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我的想法吗？”
　　“什么？”
　　“我以为你喜欢我，所以我才喜欢你。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是我想，万一呢？然后我今天就试探了你一下，我很抱歉。”他的神情变得有一些紧张，“你觉得很冒犯吗？”
　　“还好。”我感觉脸上开始发烫，下意识想把他赶走，“我们解开了误会，就让它过去吧。”
　　“好吧，那我放心了。再见。”他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轻松活泼的告别，从后门走出去了，我们之间的紧张气氛仿佛顷刻之间释然了。可是想起他的不在意，我心里却依旧闷闷的。
　　从那以后，我和艾茨里格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受到那件事的影响，我们又像一开始那样，朋友一般地相处。说笑，打闹，他几乎天天都来找我，不管有没有德语课。也许他没错，我们更适合做朋友。
　　我们变得形影不离，总是一起游荡在山城各处。半岛的夏日灼热而悠长，我却希望我能永远留在这明媚的热风、闪亮的海面、轻扬的绿叶和亚麻床单里，连同他的陪伴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