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追逐》斯堪的纳维亚

10、第十章

　　接下来的岛上的日子，都在炎热的海风和无尽的蝉鸣中度过。

　　我哥哥安德里亚出去约会越来越频繁，好几次夜不归宿。我和他去海边的时候，他脱掉衬衫，我看到他的脖子和胸口上是大片的蓝色和青色的痕迹。他见我盯着它们看，就对着我笑，那里面包含着一种优越和神秘的意味。

　　艾茨里格来的次数减少了，以前他天天来，最近大概两三天才来一次，对我的态度也变得有些冷淡。父亲要付给他薪水，他也推脱。要是听说我父母不在家，他就找借口回去，而不是和我单独呆在一起。

　　“沃尔夫，留下来吃晚饭吧。”一次德语课后，父亲对他说。我也看着他。

　　“不麻烦了。”他说着，忽然看了我一眼，又快速把目光移开，我不知道他怎么了。父亲走上去和他握手，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父亲拍拍他的背，他就离开了。

　　我坐在那里，双眼盯着他离开的门口，感觉到内心就像那门框一样空荡。我总是想找到机会问他，那天的吻是怎么回事。他也喜欢我吗？还是仅仅是一个无意的举动？但是当我盯着他，他却甩给我一个冷漠的侧脸时，这些问题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些事情让我晚上辗转反侧，彻夜失眠。我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走到阳台上。明亮的月光洒在我的肩上，也笼罩着整座小镇，粼粼的海面上飘着一两处明亮的渔船灯光。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蝉鸣在回荡。

　　次日，艾茨里格又上门来了。我早早在桌边等他，两只小腿交叠在一起，胳膊撑着沉重的脑袋。我甚至没有抬眼去看他，仅仅通过我父亲在院子里和他打招呼传来的声音，我知道那从门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是他进门来了。

　　他在我身边坐下，从桌上拿起我的练习作业查看。我们没有人说话，之间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房子里变得闷热而寂静，呼吸声、摩擦声，他翻动纸页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压迫着我的神经。

　　我撑着脑袋，几乎要睡着。曾经我期待已久的夏日假期忽然变得漫长而无聊。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余光瞟见艾茨里格一页一页翻动我的作业，他翻得很快，好像根本没看。

　　他忽然停住了。我的心跳加速起来，心脏跳得飞快。他看见了。只见一张纸条夹在我的作业之间，上面是我昨晚用德语写下的几个单词：

　　你怎么了？

　　他久久盯着那张纸条，好像不认识那些德语单词一样。我攥紧了我的手，手心里面已经沁出了汗水。我开始后悔起来，也许我就不应该那么做。我坐在那里，像祷告后迷茫的信徒。

　　艾茨里格用手翻开那张纸条，查看我写在这一页的内容。随后，他又翻过一页继续检查，只不过，他的动作慢了许多，好像从这里开始他才开始仔细看我的作业。

　　我们没有人提起那张纸条，直到德语课结束，就像那天我们没有人提起那个面颊吻一样。下课以后，他照常推脱掉午饭，我把他送到门口。

　　他站在院子外，忽然回过头，隔着栏杆叫我。我也停下脚步转身，“什么？”我说。

　　“你想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他没有告诉我是什么地方。但是我答应了。我们在小路上一起走着，保持着沉默，唯独有一次经过冷饮店，他问我要不要喝一杯。我摆摆手说不用了。

　　他带我走过街道，绕过小巷，最终来到一座荒凉的街区尾部。那里坐落着一座山丘，他穿过那些狭窄的房子间的缝隙，从屋后爬上山丘。我的上衣早已被汗水浸湿，见他没有停下的迹象，我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继续爬上去。

　　我们沿着杂草间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道，走上去不久，眼前竟然出现一座破败的教堂。艾茨里格在开裂的石阶上坐下，招呼我，“过来休息一下吧。”

　　我呆愣在原地，抬头望着这座教堂久久不能回神。蝉鸣环绕着我，天空蓝得透亮，似乎置身于梦境。那座破落的教堂还是安静地立在那儿，斑驳的墙体被四周的树丛掩映着，爬藤植物覆盖了尖顶，仿佛一位隐世独居的龙钟老人。

　　我围着它打量，试图猜测它的来历和年份，但都无果。教堂的大门上挂着生锈的大锁，从缝隙中窥进去，只能看见一束阳光从七彩斑斓的穹顶上洒下来，又落入下方的黑暗里。无数的粉尘在光束里飞舞，像浮游的银鱼。

　　我在艾茨里格身旁坐下，午后的闷热与暖风让人犯困。他往后躺倒下去，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在石阶最上层的平台上躺下。碧蓝的晴空亮得让我眯起眼睛。周围很静，只有连续不断的蝉声，还有我们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慵懒地波动。

　　他的手臂不经意碰到我的，相触在一起的皮肤热得滚烫。

　　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无尽的蓝天，悠悠的暖风拂过我的脸，我仿佛躺在某一处的草地上，四周是轻轻摇曳的草茎和野花。阳光洒在我的脸上，有一种温暖的热烈，仿佛是我的心上人在细细亲吻我的脸。

　　我触碰到不知道谁的手，那只手大而温暖，把手指扣进我的指缝，然后紧紧相握。

　　我忽然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昏暗，天空呈现出黄昏时的橘色。我猛然坐起来，茫然地打量四周，仿佛完全不认得周围的环境。

　　“诺瓦。”

　　有人叫我，我慌忙看去，见是艾茨里格。他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靠着一根石柱。我不知道他醒来多久了，从他并不太沙哑的声音来判断，也许比我早很多。我感到一阵窘迫。

　　他在抽烟，指间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和远处耀眼的落日和火烧云相衬在一起。

　　“该死... ... 我睡了多久？”

　　我站起来，觉得头晕脑胀。艾茨里格把烟掐灭，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回家吧。你父母该担心了。”

　　我们一起在黑暗中安静地走下山。我偷偷侧头看他，只能瞧见他在橘色夕阳背景下的剪影，侧脸在黄昏中忽明忽暗。在这其中，我有无数次的冲动，想要握他的手，或者忽然拦在他面前，也许还他一个面颊吻。每当这些念头冒出来一次，我的心脏就痉挛般地打颤。

　　但是我什么也没有做，他也是。仿佛我们所有的热情和悸动，在那天海边的软饮店里都耗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