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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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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天晚上,我一直昏睡着。今天早上,我听见安德里亚在厨房里发火,用方言朝我父母抱怨。吉雅拉也来了,她一边说着话,匆匆路过我的卧室门口。我还听见她手腕上银铃手环的声音。
这种繁忙的嘈杂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他们全部下楼,汽车的轰鸣响起,又逐渐远去,一切才恢复了寂静。
四周很热,我本就半梦半醒,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有人在推我的肩膀。我转过身去,想摆脱那只手,它却不依不挠继续摇晃我的手臂,同时那人还轻声地喊着我的名字,“诺瓦,诺瓦。”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被阳光反光映亮的墙壁,左下角有一片小小的金色光斑,在我的视线里不断随着那个人推搡我的动作轻轻抖动,像颤抖的蝴蝶。
那人的动作停止了。我也彻底睁开了眼睛,一切景象都变得清晰起来,那块光斑不再颤动,像蝴蝶稳稳地停在了花瓣上。
我转过身,余光早早就瞟见一抹深褐色,随后,我的目光落在了一对蓝色的眼睛上。
像面对枪口的麋鹿,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伴随着一阵又一阵频繁的心悸,双腿似乎失去了知觉,只能无力地瘫痪在床上。艾茨里格坐在我的床边,正低头看着我。
“你父母在门口上给我留了字条,说他们出去了,你还在家。”他说着,我似乎沉浸在一种虚无的寂静里,只能看着他干燥的双唇无声地开合,“我在下面叫你,你没有回应。”
我觉得四周莫名地很热,我张了张唇想回答他,却发现声音沙哑得难听。我窘迫地闭上了嘴。
他盯着我看,半晌说:“你看起来不太好。”
我感觉到浑身一阵虚弱,后背似乎都是汗。我点了点头。
“也许今天你需要休息。”他说。
不可能。我心里想着,一边思索如何留下他。他来了,我不可能让他离开,像试图挽留一只偶然停在窗边的漂亮的鸟一样,我小心翼翼,又满心急切。
“我不用。”我用沙哑的声音说着,一边坐起来,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从鼻腔呼出的热气也十分滚烫。
我从浴室里出来,浑身凉了不少。艾茨里格站在阳台上等我,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我站在餐桌旁看着他。他今天穿着一件背心,脖子上的铭牌收领口里,露出银色的链子。
天气很热,我从艾茨里格略显绯红的脸上可以看出来。他似乎还没有从热浪中缓过来,用手一边擦着耳侧的汗,“真热啊。”他说。
我走到阳台上去,站在他旁边,眯起眼眺望山下的景色。热浪滚滚扑来,带着海洋咸腥的气息。“你说得对,”我忽然转过身,面向艾茨里格,“我今天感觉不太好。”
他正倚在栏杆上,闻言意外地看了我一眼,“你想要休息吗”
“不。我们去海边吧。”在阳台上站久了,我的皮肤被烤得温热。
短短的几个单词轻易从我的嘴里说出来,说完我就重新看向了海面,好像那片宽阔的蓝色丝绸很吸引我似的。但其实我的心脏正骤然缩紧,我都怀疑如果我不把我敞开的衬衫合上,艾茨里格准能听见那里传出的剧烈心跳。
艾茨里格没有回答我,我用余光觉察到他正打量着我。我忽然想起我忘记在出浴室前用梳子梳一梳头发,这让我懊悔万分。
“听起来不错。”他轻声说着,意料之外的。
我看向他,掩盖不住脸上欣喜的神情。我们都笑起来,我感觉到耳朵和脸颊在发烫,也许是被阳光晒的。为了掩盖这一点,我装作若无其事道:“我游泳游得很好,做让擅长的事可能会让我感觉好一些。”
“我们要游泳吗?”
我望向他,露出疑惑的神情,难道去海边不应该游泳吗?他看着我,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指的是严肃的游泳,我没有带泳裤。”
“我的可以借你。”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转过身,走回卧室。一进到卧室里,我就忍不住用冰凉的手背去贴我滚烫的脸颊,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涌去,我拉开抽屉,拿出一条旧泳裤。我又往四周看着,披上一件衬衫,拿着旧泳裤和我自己的泳裤走了出去。
我把泳裤递给艾茨里格,他接过来,一边把它握在手里展开,放到裤子上比了比,“好像有些小了,”他若有所思,“不过没关系,这类布料通常具有弹性。”
他忽然背过身去,开始解皮带,这让我一阵心悸,连忙也背过去开始换泳裤。他皮带上的金属扣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磕碰声,我忍不住微微偏过头,又在他发觉前快速恢复正常。
我们一起下楼,我给他找了一双旧凉鞋,这凉鞋也有些小了,上面的皮漆也掉得斑驳。他在玄关处的镜子前整理自己,像我一样把军服衬衫的纽扣解开,卷起袖子,露出粉色的胸膛和手臂。他一定不常在日光下训练或者作战。
“走吧。”我说着,拿起一顶帽子戴在头上。他站在那里,似乎等着我也给他拿一顶。但是我径直走出门,在院子里把铁门打开,一边等到他跟出来。
热浪扑面,阳光晃得让人一直眯着眼睛。我们一前一后走在街上,我偶尔回头看他,他一直在好奇地四处观望,并没有太关注我。我有些懊恼,高温让我喉咙发干,于是我在一家软饮店给我自己买了一杯汽水,并用的是当地方言。
艾茨里格站在我身边,似乎在等着我也给他来上一杯。软饮店老板也用方言和他说话,他尴尬地笑着摇头,一边用意大利语和他解释。他最后也买了一杯果汁,我全程都摆出毫不在乎的样子,似乎我们根本不认识。
我们又一起朝海边走了一些路程,我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些愚蠢,于是心虚地和他搭话,用的是再也标准不过的意大利语。“你来到这里以后去过海边吗?”
“去过一两次,都是和我的战友们。”他说着,一边朝我身边走了几步,似乎想跟我多套近乎,“不过我没下过海,我们只是在沙滩上扎营。”
他的手臂若有若无地碰着我。我直视着前方,软饮的糖浆气息还残留在我的舌头上,衬衫下的皮肤汗津津的。我总感觉他离我太近了,这可能是我的错觉。我侧头看他,他说什么我也听不清,只看见他的嘴唇开开合合,眼睛带笑。
“诺瓦。”
我猛然回过神,一朵浪花泼在我的脸上,让我咳嗽不断。艾茨里格扶着我坐到礁石上,我回头去看岸边,发现我们已经游出来很远了。
“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喉咙里是海水的辛辣,让我有些烦躁。时间大概已经到午后,海面起伏的反光刺着我的眼睛,浸在海水里的小腿冰凉,上身却被晒得滚烫。
艾茨里格坐在我身边,他的手臂很白,却有着明显的肌肉线条。我的则细一些,皮肤呈现着具有地中海风情的一种发亮的浅褐色。
我感觉到有些眩晕,回头望望银色的海岸线,一种无力感就袭上心头。也许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今天的状态确实不太好,呆在家里才是正确的选择。
有什么东西在水里碰着我的脚,我没怎么留心,认为大概是海草或者水里的生物之类。但是那种触感很轻,也持续不断,似乎是什么东西正在试探地触碰我。
我的视线从海岸线上收回来,转而低下头,清澈的海水下什么也没有,可见的只有我和艾茨里格的双脚,像四条白色的大鱼。那种触碰感忽然消失了,大概是一条胡乱游动的鱼,稀里糊涂撞到我的脚上又匆忙逃走。
我抬起头,一下子和艾茨里格撞上了视线。他似乎有些意外,竟然条件反射般闪躲了一下,然后又转回来,用一种略微紧张的神情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他摇摇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太舒服,”我决定说实话,“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我们一起游回去。艾茨里格一直撞我,把我压到水里,或者潜水到我附近,然后忽然冒出来朝我泼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只觉得他奇怪,然后朝他反击。我们一直笑,直到上了岸,我才发现我口渴得要命,嗓子也发哑。
我们在岸边的灌木里找脱下的衣物,却发现我们的东西被翻得一团糟,艾茨里格的衬衫也丢了。“真是该死的小偷。”我皱起眉头,“我们该怎么办?”
艾茨里格耸耸肩,似乎不太在意。我总隐隐感觉有些不安,一边打量艾茨里格的神色。只见他把地上的东西拿起来,穿上凉鞋,“走吧。”他漫不经心地说。
我们回到软饮店,拖鞋内侧都是沙子,带来粗糙的触感。我带的钱不够了,艾茨里格买了一杯汽水,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我。
午后的阳光斜着从天昏地暗的门口洒进来,把他的上身映得透亮,让那些优美的肌肉线条留下错落有致的阴影。他的脸藏在黑暗中注视着我,嘴唇抿起难以捉摸的弧度。我把嘴唇贴到杯沿上,触感很凉,像他蓝色眼睛。
冰凉的液体滑过我的喉咙,抬起头去看他。他仍然在注视着我。周围很安静,似乎都可以听到汗珠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或者是山下海岸树林里的蝉鸣。强烈的日光和阴影让人眩晕。
他忽然靠近我,迎面扑来的是一股浓烈而陌生的气息。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只等着他的唇落在我的唇上。艾茨里格轻轻吻了一下我的脸颊。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他的双唇和玻璃杯一样微凉,贴在我滚烫的脸颊上,像融冰落入暖流经过的海面。
我把汽水递给他,然后和他一起朝外走。直到回到家,互相告别,我们谁都没有提起刚才那个面颊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