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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智谋士飞鸽示警 奇将军踏马连营(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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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音刚落,便听帐外一阵脚步声响起,接着便是一声怒喝:“让开。凭你一个小小的校手,也敢拦我不成?”那军士似乎对此人有些惧怕,稍稍顿了一下,仍是高声答道:“属下不敢。只是属下奉命看守此帐,没有范先生手令,任谁也不能踏入帐内一步。”
来人嘿嘿一笑,骂道:“那糟老头子还真拿自己当回事。狄大哥刚走没几天,轮到他耍起威风来了,也不瞧瞧是个什么货色,连把刀都拿不动,就知道呼来喝去。让开!”
柳如是轻轻把毡门拉开一道缝,向外看了一眼。来人一身红盔红甲,手搭在腰刀柄上,身后跟着几个军士,愣是要往里闯。那小校虽然惧怕,却是铁了心,死活挡在他面前不让再前行一步。又陪着笑道:“邓将军,属下也是奉命行事。您派个兄弟去跟范先生打个招呼,也耽搁不了多少功夫。”
那将军看了看,实在也不好跟一个小校发火,回头说了一句什么,一个军士拔腿便跑。柳如是轻轻放好毡门,回过头来将外面之事告诉了李剑阁。李剑阁嘿嘿一笑,道:“这下有好戏看了,你我且莫管它,只管装做什么也不知道。或许,狐狸的尾巴自己会露出来。”
二人索性坐了下来,静观其变。还不到半柱香时分,便听门外脚步声踏踏,紧接着毡门被掀起,那红甲将军带着两个随从走了进来。李剑阁纹丝不动,脑袋垂下,看也不看来人。柳如是直起身来,施了一礼,心下暗暗戒备。
邓将军哼了一声,大大咧咧地往正中一站,早有一人抢上前去要把李剑阁拽起身来。李剑阁沉气使个千斤坠。那军士试了几次,见扳不动他,颇有些尴尬,停也不是拉也不是。柳如是打个眼色,李剑阁做个鬼脸,自己站了起来。
邓将军沉下脸来,向李剑阁瞪了一眼,转向柳如是,道:“范老头子都跟你们说了些什么?这般鬼鬼祟祟的,定没什么好事。你二人若是知机,便老老实实地告诉本将军,或许本将军一高兴,便将你二人放出营去。”
柳如是淡淡一笑,回道:“这位将军,我二人来此,不过也是受人所托。既已禀过范先生,您倒尽可前去问他。恕在下无礼,只怕要让将军失望了。”
只听那将军怒吼一声,骂道:“让本将军去问他?哼,那一把老骨头还没这个架子,也不瞧瞧自己身上有几两肉,狄大哥这一去,他倒作起威福来。嘿嘿,早晚有一天,老子非一把把他脑袋瓜子拧下来不可。”
李剑阁奇道:“那范先生可是狄将军的爱将。听将军说来,与狄将军也有非同一般的交情。狄将军方才离开此地没有几天,你们便翻目成仇,这个,这个如若让狄将军得知,只怕未必会见得高兴。”
那将军脸上一红,哼了一声,又道:“老邓跟着狄大哥刀里来枪里去,早已死过不知几回了,便是再骂我一顿老邓也甘心。只是这老头子着实太不像话,狄大哥若知道此事,要杀也定是也砍他脑袋才砍老邓的。”
话音刚落,那将军身后一名偏将咳了一声,开口道:“狄将军固然英明,邓将军也不是欺软怕硬的角色。两位有所不知,狄将军一走,那范老头子便趁朝迁新任大帅未到之际,揽了军中大权。邓将军也只是看不过,方才与其起了争执。邓将军来此,也只是想知道此中是否另有诈谋,也算为狄将军尽份心力而已。两位若是还有疑虑,不妨看一下邓将军手中的令牌。”
邓将军嘿嘿一笑道:“文老弟不说,这我倒真忘了。”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铁牌来,递与柳如是。李柳二人细细端详,见那令牌之上,雕着一只青面獠牙的怪兽,两侧各有一行字。左侧铁骑平蛮,右侧精忠报国,下首三个小篆,狄汉臣。这自然便是狄青所颁令牌了。
邓将军将令牌揣回怀里,嘿嘿一笑。那偏将又道:“两位这可看清了?目下整个军营之中,狄将军也只留了这一块令牌。范军师虽手无兵符,只是仗着素日狄将军看重,在营中处处安插亲信,邓将军诚恐他将狄将军一生心血毁于一旦,这才与其闹翻。现下令牌也看过了,两位可还是不肯将来意说明?”
柳如是皱了皱眉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万没料到狄青方才一去,军营中就发生了这般变故。从表面看来,范邓二人皆追随狄青日久,都该相信才是。可是二人又闹得不可开交,不过,既是如此,范先生又何以允其前来?莫非,其中另有深意?
李剑阁也已想到这些,见柳如是不再开口,便接下去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如实相告。我与柳兄弟受卫护营赵都统所托,前来告知将军,他已顺利接到狄老夫人,刻下正赶往狄将军处。请将军不必再挂心便是。”
邓将军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老赵这番可又能见到狄大哥了。唉,可惜本将军职责在身,不能前去。只盼哪一天西夏再增兵前来,朝廷再调狄大哥回来,便可追随大哥再入敌营杀他个人仰马翻了。”当下向二人拱了拱手,便欲退出帐去。
李柳二人不禁愕然相对,这位将军显是打仗打上瘾了,竟然寄望西夏再增兵前来。正欲拱手送客,不料那身后偏将摆了摆手,说道:“将军且慢。我还有一事想请教两位公子。”
邓将军回转身来,眉头皱了一皱,却未再开口。那偏将又向李柳二人道:“实不相瞒,末将心中有一事很是担忧。按理说,狄将军这一去,营中主帅未至,王大人以文职之身暂摄兵权,对西夏兵马而言,实是天赐的出兵良机。然而这几日来,也只有几股哨马前来问路,并无攻营迹象。此事于兵法不合,定有更大的图谋在后。末将有一言不敢乱说,可能我营中已混入奸细,否则西夏绝不可能知晓狄将军临行之前曾布下应敌之阵。”
李剑阁大吃一惊,想不到这小小偏将,竟有如此眼力,可说与凤先生不谋而合。柳如是暗暗点头,也颇为佩服这偏将的精明。哪知邓将军拍了一下那偏将的肩膀,笑道:“我说文老弟,你这疑虑也太过大胆了。军营里都是狄大哥的忠勇兄弟,哪里会有什么奸细。”
那偏将未曾答言,只是紧盯着李柳二人。李剑阁沉思片刻,说道:“文将军,你所虑也未始没有可能。不过我二人无意卷入军营是非,此时已把信送到,在此歇息一夜,明早便会离去。两位将军请便。”
柳如是送二人走出帐门,脸上不动声色,回来后低声说道:“这个姓邓的将军脑筋不大灵光。只怕范先生也看出来了,此事不久便会水落时出。你我且睡上几个时辰,天黑之后,恐怕会有一出好戏。”
李剑阁似是心中早有把握,低声笑道:“果然是好兄弟,想到一块儿去了。牧日马场、军中各党,各路好汉聚于一堂,你我躬逢其盛,自然不能错过。姓文的那位偏将着实精细,如此异士,可惜没被狄将军慧眼相中,可惜啊可惜。”
柳如是淡淡一笑,不再接口。料及晚间定有巨变,二人急急歇下,养足精神,以待风雨来临。
到了掌灯时分,一名军士蹑手蹑脚进来点亮油灯,见二人犹酣睡未醒,诡异地笑了一下,退了出去。李剑阁翻身坐起,抓起身边的雕弓,轻轻推了推柳如是。柳如是闭着眼睛,笑道:“李兄且莫着急,少时便会有人前来呼唤。不妨闭着眼睛养养精神才好。”
李剑阁叹道:“不是我沉不住气,是肚子叫唤得厉害,再不吃些东西,只怕要啃你两口了。”柳如是扑哧一笑,也便坐起身来,打趣道:“幸亏我不是细皮嫩肉的姑娘家,否则与你同榻共眠,便是不惧你色心大动,也得提防醒来少胳膊缺腿地再也嫁不出去。”
李剑阁还未答言,果然便听帐外脚步声响,一个军士走了进来,拱手说道:“两位公子,范先生已治下酒菜,请两位前去赏光。”李剑阁点了点头,任由那军士退了出去,将箭袋负于身后,提着雕弓与柳如是一同走了出来。
二人跟随那军士来至帐前,略略留意了一下,并未发现伏兵,心下暗暗叹道,果然是精兵强将,在如此小的营帐外设伏,竟不知藏身何处。走进帐来,范先生早已站起身来相迎,请二人入席安坐。
军中劳苦,军马粮草长途运输实为不易,因此席间也无甚好菜。范先生呵呵一笑道:“两位莫嫌简陋,军营中尚缺时鲜菜蔬,只得将就些。狄将军治军颇严,因此严禁将士饮酒。老朽且用一壶粗茶相待了,简慢简慢。”
柳如是笑道:“便有牛肉吃上两块,也能填饱肚子。营外众兄弟杀敌劳苦,也未见得能有这样伙食。范先生实是客气之至,晚辈谢过了。”
范甘迪摇摇头,道:“狄将军与众弟兄同甘共苦,非止一日。能得杀敌报国,对老朽等来说,便是吃糠咽菜,也毫无怨言。”突然间话锋一转,眼睛直盯着柳如是,问道:“两位公子来此途中,可曾遇到什么异事?”
李剑阁伸筷从盘中挑起一大块牛肉,咬得满嘴流油,笑道:“范先生果然厉害,兵荒马乱之时,到处都有流匪,这也没什么可说的。喝酒喝酒。”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入口清香醇厚,甚是甘美。
范甘迪陪了一盏,放下杯来,才又笑道:“只怕并非流徒匪类,两位端的好身手。李公子柳公子,明人不说暗话,老朽也自信阅人无数,还分得清忠奸良善。老朽这便直言无忌了,两位来此,也绝非只为报信,而是为内奸之事而来。不知可被老朽料中了?”
李柳二人大吃一惊,万没料到短短半天功夫,这范先生非但将二人名姓摸了个一清二楚,连来意也猜个正着,方待开口,却听那范甘迪又道:“两位公子莫怪,这方圆百里左近,狄将军早就伏下明桩暗哨,若是连这些事情都探查不出,哪里还能稳坐中军帐内?那五具尸首,老朽已派人取了回来,不知两位可知其身份若何?”
李剑阁举筷笑道:“这个倒不忙猜测。河面宽约数十丈,不知范先生又有何高招将那些兵士拖过河来?晚辈愿闻其详。”柳如是暗暗点头,李剑阁一言将话岔了开去,自然是想探知对方的口风。
范甘迪呵呵一笑,叹道:“李公子巧计,老配自是甘拜下风。你若是为将,定可直追狄将军。两位想必也有疑虑,或以这些军士乃我营中之人。唉,狄将军这一去,虽说雄风仍在,却未免将众兄弟瞧得太高了。若在以前,又哪能容西夏的探子深入腹地。此时军心虽未全面涣散,却也离此不远了。”
李剑阁咬了一口牛肉,笑道:“老丈谬赞实不敢当。只是若言我二人为内奸而来,却着实骇人听闻了。我又绝非营中军士,更不是朝廷密探,又从何而知军中藏有奸细?既便范都统信中,也只述明小杨庄血案一宗罢了,老丈这玩笑可开得一点也不好笑。”
范甘迪点了点头,道:“老朽追随狄将军多年,不敢自夸智计过人,却也绝不是庸禄凡夫。范都统领命前去送取狄老夫人,此事军中尽知。此时刚刚接到狄老夫人,自然无须回营报信。老朽想来想去,两位公子联袂而来,若说只为送信,老朽实在不敢轻信,自然更无可能刺探军情。而小杨庄诸般血案连环而起,只怕是内奸所为了。不知老朽猜得对是不对?”
柳如是方要答话,却听帐外一阵杂乱,紧接着数声马嘶,范先生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接着便听一人高声呼道:“兄弟们,狄大哥不在,也不能坠了我们威风。这便随我前去,砍几颗蛮子头颅下酒。”众人轰然称是,紧接着又是一人喊道:“岑副将,未得王大人的军令,私自出营,可是死罪!快快下马!众位弟兄,蛮子虽然该杀,军纪也不可轻违,此番一去,便是得胜归来,项上人头恐怕也保不住了。”
李柳二人不明所以,不敢冒然发问。只听帐外忽哨连声,马蹄踏踏,显是领头之人根本不理警告,纵马出营而去。范甘迪哈哈一笑,道:“拼将铁骑出关去,血饮敌血志未休。岑行天不愧是狄将军挑出的良将,好儿郎,好汉子。”
李剑阁愕然,置军纪于不顾,冒然出兵,任谁也知这是兵家大忌。这范甘迪既是跟随狄青征战多年,又焉能不知此理,竟然为其叫出好来,可谓匪夷所思了。柳如是却轻声笑道:“范先生此中定有妙计,恕小子愚笨不能得见天机,不知范先生可否告知一二?”
范甘迪不言,只是伸出右手,屈指在桌上敲了两下,门外一人应声而入。那人一身青衣短衫,甚是利落。约摸三十余岁年纪,脸色刚毅,勇猛彪悍。李剑阁心中疑道,此处乃军营重地,此人不着战甲,不知又是哪方神圣。
此人走进帐来,向范先生拱了拱手,而后侧身而立,不再动上一动。范甘迪点点头,对李柳二人笑道:“这位便是先前提起的韦都统,狄将军手下的一员猛将。你们三位多亲近亲近才是。”
李柳二人急忙站起身来,向那汉子拱手施礼,那汉子也抱拳回了一礼,脸上毫无表情。李剑阁笑道:“范先生胸中丘壑纵横,绝非我二人所能窥透。岑韦二将军飞马而来,便是不言,在下也知定是好汉。便请韦大哥也屈尊吃些东西如何?”
那韦姓汉子抬头看了李剑阁一眼,不待范甘迪回答,便径直坐到李柳二人对面,毫不客气地端起茶杯来一饮而进,对热腾腾的大块牛肉却毫无兴致。放下茶杯后,谦道:“多谢两位公子抬爱。”突然手一歪,啪地撞在那茶杯之上。茶杯受力,向李剑阁急射而出。
李剑阁大吃一惊,万没料到这人突然来上这么一手。心下一动,左掌挥出,先阻其来势,右手轻轻巧巧将杯子接了下来,递向柳如是。柳如是一掌拍在几案之上,案上茶壶受暗劲激起,腾地飞起一尺。柳如是右手疾出,接住壶柄,将壶嘴凑向李剑阁手中的茶杯,满满斟了一杯茶。李剑阁淡然一笑,将杯子平平托于掌心之上,突然向外挥手,茶杯便径直向汉子飞了过去。
那汉子看看茶杯将到眼前,突然间身子矮了一矮,将其叼在嘴上,一仰头,将茶喝下肚去,再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向二人抱拳一笑。范甘迪呵呵一笑,叫道:“好,好,三位都是好功夫。老朽于武艺一道毫不知晓,三位倒是让我开了眼。”
李剑阁突然笑道:“韦兄,在下向你打听一个人。此人姓赵,也是牧日马场狄将军部下,只怕此时已然赶回马场了。不知韦兄是否与其相识?”
韦都统点了点头,笑道:“公子所言之人,定是老赵无疑。韦某来此之前,他已奉卫大哥之命,前往泰州去了。两位不要见怪,老赵脾气拧了些,也不大合群,不过却着实是条好汉子,时日久了自然知道。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姓韦的便代他先谢过了。”
话音刚落,便听营外马蹄连声,几匹马长嘶声中冲了进来,一路不停,直到帐外。紧接着帐门一闪,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跨了进来。李柳二人还未看清他的模样,那人便一挥胳膊,将手里的物事托向了韦姓汉子,叫道:“韦兄弟,好大一颗脑袋,正好下酒。”那韦姓汉子也不言语,伸手接过,举过头顶,将嘴凑了上去。
李柳二人骇然变色,却见那韦姓汉子将头颅掷在地上,哈哈大笑:“壮志渴饮匈奴血。好,好,好!岑兄果然好身手,狄大哥若知,必定也会大喜。”
岑姓汉子向范先生一拱手,道:“末将幸未辱命,这颗头颅便是拓拔元毅那狗贼的。”范甘迪点了点头,问道:“一切可都按计施行?王将军手下的兵将马上便该到了。”
岑姓汉子点头道:“范先生请放心,末将便是脑袋不要,也不敢稍有差池,否则哪有颜面再见狄大哥。”转头又向韦姓汉子道,“韦兄弟,此处便交给你了。”韦姓汉子点了点头,嘱道:“自然,便是我武艺不精,还有这两位公子相助,绝不会有丝毫差池。岑兄肩上担子更重,可要小心在意。”
岑姓汉子回头看了李柳二人一眼,低声笑道:“老弟放心便是。那王老贼也不敢就砍了我脑袋,范先生早已安排妥当,也就几十军棍罢了。下手的都是自己兄弟,做做表面文章罢了,你老哥还捱得过去。”两人相对一笑。
就在此时,帐外脚步杂乱,帐门随即掀开,走进几个人来。当先一人,身着青色公服,宽袍大袖,衣服下裾有一横襴,腰间束着一条大红的革带,头上戴着一尺来长的幞头。脚下是一双皮靴,俨然便是一朝中文臣模样。李剑阁向其身后看去,赫然便是先前见过的邓将军与文偏将。二人紧随那文官之后,手按刀柄,一副气势汹汹模样。
范甘迪早站起身来迎了上去。那文臣模样之人怒目横张,瞪了范先生一眼,突然喝道:“给我拿下。”身后两人应声“是”,一左一右将岑姓汉子架了起来。岑姓汉子毫不挣扎,笑道:“王大人,可是末将杀敌有功,要大赏吗?”
那文官恼羞成怒,骂道:“赏?本官这便赏你一刀。左右,拖出去砍了,以正军纪。”
岑姓汉子站住不动,嘿嘿一笑,道:“这我可就不懂了,王大人,你擅杀有功之人,却又该当何罪?”
那文官走上几步,往范甘迪先前位子上一坐,回过头来哈哈一笑,骂道:“本官倒不知你还立了大功。你不妨说来听听,看抵不抵得过你这颗脑袋。”邓文二将将刀架在岑姓汉子颈中,由他站在那里。
范甘迪沉声说道:“岑老弟也不算什么大功。不过只十六位兄弟,一顿饭功夫不到,连踏西夏八座连营,未折一兵一卒,提了拓拔元毅的脑袋回来。这番西夏兵马折了大将,锐气已去。便是王将军统兵这几日,也未曾有这般战绩吧?恕老朽无礼,要为岑都统求个情。他与手下弟兄虽是有违军纪,可也为大宋立了一功。莫如功过相抵,这便算了吧?”
李剑阁大吃一惊,三国征战之时,吴国大将甘宁以百骑突入魏营,左右冲突,搅得人仰马翻,大胜而回,亦是未折人手。如此说来,这岑将军果然是天纵奇才,怪不得狄青也对其青目有加。只是如何又将其调往牧日马场,难道便由如此猛将牧马喂羊不成?
那文官哼了一声,一眼看到地上的人头,哆嗦了一下,叫道:“拿出去拿出去!”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又说道:“范夫子既如此说,本官也不好驳你的面子。只是死罪可饶,活罪难免。左右,与我拖出去,杖其四十军棍,以儆效尤。”
李剑阁此时暗暗惊心,事情前后皆在范甘迪掌握之中,毫厘不爽。若此人果真老奸巨滑,自己与柳如是可真处境不妙。见那岑姓汉子微微一笑,不待人拖,自行走了出去。帐外一阵军棍响过,又被拖了进来。李剑阁瞧他两股衣衫尽裂,鲜血淋漓,心想这四十军棍打下来,可真去了半条性命。
那岑姓汉子咬着牙,额头上全是冷汗,恨恨瞪了文官一眼。那文官哼了一声,又笑道:“范夫子,非是本官不给你面子,这家伙不听号令,刚从马场回来就纠集众人同犯军纪。本官责其四十军棍,也是为军士们提个醒。既然西夏折了拓跋一将,想必近日不会再出兵进犯,本官这便回去了。”
范甘迪点了点头,道:“恕老朽不送。岑老弟便交给老朽吧。来人哪,”帐外应声进来两个军士,“扶岑将军前去歇息,上些棒疮药,十日内不得容他下床走动一步。”军士领命扶起岑姓汉子而去。
那文官见安排停当,领着众人便出了帐门。李柳二人看得迷迷登登,不知这范甘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范甘迪回过身来,突然脸色一沉,向韦姓汉子道:“韦老弟,这番只怕有些麻烦。一旦料错,公然反叛朝廷命官,你我虽然不惧,可定会损了狄将军素日的名声。”
韦姓汉子点头道:“范先生,你我皆豁出命来走这步险棋,一招不慎,全盘皆输。方才情景着实让人放心不下,如若那人已看出端倪,方才便该有所动静才是。既是如此,我便相助岑大哥走上一遭。只是范先生的安危……”转头盯着李柳二人停下话来。
李剑阁热血上冲,起身笑道:“我与柳兄弟虽然不知此中情由,不过韦大哥与小弟也止初见,便将这生死相关之事托于我二人身上,显见是至情至性之人。只要诸位所行之事不违道义,又与狄将军有关,那在下兄弟二人便是舍上一条命,也誓要维护范先生周全。”
范甘迪面色一喜,笑道:“李公子着实快人快语。老朽虽算不上正人君子,总算与狄将军风雨十几载,若要在军营里为非作歹,也万万不会等至今日方才动手。只不知柳公子的意思……”。
柳如是淡淡一笑,道:“范先生如此聪明之人,问这句实属多余。剑阁为我兄长,他既定了行止,我又怎能不追随鞍前马后。”
一听此言,那韦姓汉子直起身来,走到二人案前,从腰间摸出一块长约寸许的竹牌,掷于案上,笑道:“两位兄弟果然快人快语。韦某人今天一见,便视作吻颈之交。这令牌乃牧日马场之物,待此间事一了,便请二位同赴马场一游。至于此牌何用,到时自知。告辞。”说完双手一抱拳,大踏步走了出去。
柳如是捡起牌来,看也不看便递与李剑阁。李剑阁塞入怀中,向范甘迪又道:“范先生,此事我二人既已揽上身,也便把性命交在了先生手中。只是此中情由我二人摸不着头脑,是否可见告一二?”
范甘迪站起身来,苦笑道:“两位公子义薄云天,老朽……”话音未落,便被一声裂帛之音生生截断。但觉眼前一黑,巨烛早灭,一阵刀风从帐顶划下,厚硬如牛皮的大帐一分两半,露出如墨的苍穹。营中悄然无声,军士们显是都已睡下。
变故陡生,李剑阁长身一振,掠至范甘迪跟前,拦腰将其抱起,翻身出外,暴退两丈,方才站定身形。却见柳如是已与四个黑影斗在一起,另有三人手中持刀,却向自己站立之处慢慢逼来。当下从背上抽出一枝长箭,扣弦张弓,凝神应对。
柳如是一柄淡青色的短刀上下飞舞,身形飘忽不定。那四人步步紧逼,手中刀舞成一团,显然是想把柳如是生生挤到中间。柳如是长吸一口真气,手中短刀寒光暴射,击向身前左侧一人。那人疾退两步,让过刀势,旁边一人斜斜一刀砍出,正好封住露出的空档。柳如是大吃一惊,暗道这四人配合无间,自然是一种极为厉害的刀阵。
一闪念间,背后露出破绽,刀风袭体而来。柳如是腰身一摆,避向左侧,同时手中短刀顺势向右后方拖出,只听当的一声,却是那人的短刀被自己削了一块下来。心中大喜,看来凤先生相赠的这口刀确非凡品,那断刀之人嘿嘿一声冷笑,不退反进,手中已多了一件奇门兵器。
柳如是黑暗之中也无暇回身去看那是何物,心下计较已定,左脚蓦地跨向在前方,身子借势一转,避过头顶两□□叉剁下的钢刀,右腿已然扫上一人的胸膛。那人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却毫不后退,刀光交织,再次缠了上来。
柳如是越打越是心惊,照这般打下去,自己不被乱刀砍死也要被他们累死。目下之计,唯有狠创一人,方可脱出刀阵之外。眼见右腰处一刀砍将过来,当下一咬牙,不避不让,手中短刀扬起,直刺左侧一人前胸。那人大吃一惊,未曾料到这人竟不惜身受一刀舍身前来,抽刀回护已然不及,只得向后撤出一步。
柳如是哪肯放过这等机会,短刀改刺为削,斜斜向右划出,一声惨叫,右侧那人退了开去,刀阵就此破了。那三人却兀自不肯逃命,咬牙死拼。柳如是苦笑一声,心知自己若再不速速杀退诸人,李剑阁武功远不如己,只怕要出事。
方念及此,喊声大震,从军营中奔出数十兵士,手擎火把,将众人围在当中。柳如是借着刀光,已看清那人手里拿着一枝判官笔,此时不敢怠慢,急攻几刀,便欲赶去李剑阁那里相助。忽听李剑阁怒哼一声,从自己身侧掠过,直直一拳便打在当先一人的鼻子上。那人哼都没哼,便就此了帐。
另外两人对望一眼,虚晃一刀,便欲就此逃去。李剑阁嘿嘿一笑,双拳齐出,又是一声惨叫,那两人委顿在地。柳如是大吃一惊,看李剑阁出拳,俨然便是太祖长拳,只是当中夹杂着说不出的粗拙,竟如此轻易便将三人打翻在地。
李剑阁打倒三人,立即转身掠至柳如是身前,皱了皱眉,突然伸手哧的一声,从衣衫上撕下一大幅布来。柳如是低头一看,自己腰间所中一刀,显是伤势不轻,鲜血已染透了半边身子,当下摆摆手,强笑道:“不碍事。这点伤还要不了小弟的命,范先生呢?”
李剑阁摇了摇头,蹲下身来,为柳如是扎住刀口,苦笑道:“做哥哥的便是多说一句,也不用这般苦了自己。凤先生既是传你那套刀法,自然便是望你用于可用之处。你受此苦楚,难道我心中便好受吗?”
柳如是心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当下强笑道:“兄弟记下了。”
李剑阁直起身来,与柳如是并肩而立。周围兵士手中火把忽明忽暗。夜风吹来,二人衣衫烈烈,宛如凌风飞举一般。眼前军营浩荡,大帐林立,直如疆场一般。头顶苍穹似墨,几点寒星缀于其上,更觉长空的辽广深邃,让人胸中豪气陡然而生。
李剑阁突然吸了口气,叹道:“一入江湖岁月催。不知数十年后,物是人非,记起今日你我并肩御敌,会不会豪兴大发,狂浮一白。朋友交心,兄弟换命,你说的不错。”
柳如是淡然一笑,接道:“狂浮一白自然是不够的。如是尚要与李兄一并随狄将军纵横疆场。今日之战,不过开始学会流血罢了。”
“啪啪啪”,兵士外围突然一阵骚乱,跟着四下散开,让出一条路来。一人拍着双手,缓步走了进来,笑道:“两位果然豪兴不浅,我文某人自叹不如。假以时日,你二人必是一流人物。可惜啊可惜……”说罢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天,一脸落寞之情。
李剑阁长声笑道:“果然可惜。地下这几位仁兄如此便葬送了大好年华,老兄只叹一声可惜,岂不羞煞?只怕随你征战的将士们,热血也早冷了。”
文偏将挎着腰刀,歪头上下看了看李剑阁,笑道:“李兄觉得可惜?在下却不这么认为,士为知己者死,他们只不过是我养的几条狗,技不如人,当然便要死。如此也算可惜?”
柳如是淡淡一笑,接口道:“嗯,不错。只不过,阁下也是别人养的一条狗而已。至于是不是也会死在这里以报主人,那可要看这世间的狗是不是对主人都那么忠心了。”
文偏将脸色一变,旋即回复平静。李柳二人暗暗捏了一反汗,此人年纪如此之轻,竟喜怒不形于色,城府如此之深,只怕当真有过人之处。今日军营恶战,当以此人为最。只听文偏将叹了口气,又道:“我有个很不好的习惯,见不得有人比我更年轻更有能耐。你二人要怪,便怪自己还不够聪明,站错了地方。”
话音刚落,有人接口道:“不错不错。文子毅大将军所言向来是不错的。只不过,这两句屁放得实在臭气熏天。”声音爽朗干脆,正是岑韦二人从李剑阁身后走了出来。
那文子毅冷哼一声,冷笑道:“岑经天、韦槐,你二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私入帅帐,盗取帅印。莫非这也是跟着狄汉臣学来的鸡鸣狗盗之术?”
岑经天拍了拍柳如是肩头,笑道:“老弟,有时候,见到狗叫,便不妨狠狠打它一顿,这才老实得了。”转头嘿嘿一笑,道:“姓文的,你此刻大势一去,便该乖乖束手就擒才是。狄将军方离去数日,军中诸将士被你挑拨离间,乱作一团。我岑某人若晚去马场几日,也由不得你如此嚣张。嘿嘿,今日范先生略施妙计,你便按捺不住自露马脚,这才是真正的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