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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智谋士飞鸽示警 奇将军踏马连营(上) ...

  •   李剑阁急忙翻身坐起,见凤羽生满头是汗,不由心下好是感激。凤羽生强笑道:“你小子浑身浊气,真不知平时功夫怎么练来着?”李剑阁脸一红,推脱道:“这须怪不得我,爹爹也不过只是寻常一个武官,骑马打猎倒不在话下。内功却是远远不及凤先生了。”
      凤羽生摇头道:“你内功根底不错,只是疏于通导,因此不能清升浊沉。若我猜测不错,祖上定是一位正宗的武林高手,只是一代代传下来,中间只要一人不善传授,便就此败落了。外功可借助纸笔写录,内劲却全凭师父讲解。此刻我已尽力助你疏导关脉,日后若是机缘相合,自然会学到一些高深功夫。”

      两人休息了片刻,凤羽生起身道:“这便传你太祖长拳。此拳着重招式突变,攻防兼备,变化莫测。其拳诀则云,以奇变应万变。你便学这套拳法,练得熟了,未始不能以之与高手过招。须知,功夫一道,重在实用,绝非招式繁杂奇巧为胜。太祖长拳虽说常见,若是练到极处,也是极为不易。”

      当下一一试演,李剑阁悟性不佳,记心却是甚好。不到一个时辰,已把十六节太祖长拳的诸般变化牢记于心。凤羽生舒了一口气,道:“此拳虽有十六节,变化却并不死板,讲求临敌应变,先发制人。你且试演一遍,老夫看你学到了几分。”

      李剑阁摆出架设,一招招依脑中所记,慢慢演了出来。只是腿脚不甚灵便,虽然打得虎虎生风,却徒具架设,无一点痛快淋漓一气呵成之感。凤羽生怒道:“如此愚顽,也难为你笑得出来。天生蠢材,朽木不可雕也。你还是乱打一气更有神韵。”

      李剑阁无言以对,只是有些气恼,便呼呼几拳,乱打开来。几拳过后,渐觉身体舒泰,出拳处转折如意。虽知此时已全无太祖长拳的样子,却哪里去管它,顺着势子步步生风,打累了方才停住脚步。抬头一看,只见凤羽生眉头已皱得如同核桃皮,咬着牙苦苦思索。

      李剑阁怕他急出毛病来,心中甚是不忍,当下高声叫道:“凤先生?!”凤羽生一激灵,抬起头来,呵呵一笑,道:“歪打正着,得其意忘其式。只是拳打出去全无力量,又如何伤得敌人?这便是内力不够之故,以后多加习练便是。况且一人演练,与真实打斗也绝不相同,只是这个却无法教你,须得慢慢体会才才好。”说罢抬头望了望窗外,又道:“天时已不早了。你爹爹在外面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这便分头上路吧。”

      李剑阁答应一声,来至院外,只见柳如是手里玩弄着那把短刀,眉眼间透出一股冷峻的自信,暗暗喝了声采。爹爹不知何时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将戚管家、落魄书生的尸首埋于其内,已然快填平了。

      柳如是与李略见剑阁满头大汗地走出来,便知授功已毕,便抬步来至屋内。李略将手中的几个包袱、一张长弓、一壶长箭放在桌上,笑道:“凤先生,乡野地方,也无甚可食之物。几块风干的獐肉,还有些粗麦饼。将就着到了大镇甸,再买些东西吃吧。”

      已是正午时分,诸人早已饿了。李剑阁与柳如是终是少年心性,一人抓了一个包袱,打开掏出两块獐肉,张口便咬。凤羽生看到二人狼吞海塞之势,笑道:“此地据说盛产饿狼,看来此言不虚。”李柳二人哪里管他取笑,只顾自己的口腹之欲。忽听凤羽生沉下声来:“你二人路上一切小心,此行绝非太平之路。赵都统前来小杨庄目的何在,军营自然早已知晓,又何须再去报信?可知为何要你们走这一遭?”

      李柳二人闻言愕然,嘴里咬着大块肉团,吃也不是吐也不是,但听凤羽生又言道:“事情前后虽略有眉目,只是老夫心里还有几处甚感疑惑。此时也不必多说,你二人但到得军营,须找个由头住上几日,暗中探访可疑之人。老夫总觉军营中必有内奸,并会是新进军营之人。此番前去,那人定会主动查探你二人底细,细细留神,若能揪出此人,或可得知更大的阴谋。”

      李剑阁将事情前后又思索一遍,突然噗的一声吐出嘴里的獐肉,低声道:“凤先生所言极是。除去方促,众人来历皆已大致断定。若说一般江湖人士,既然早有预谋潜于此地,身手必定不凡,又哪里会惧于我与爹爹连手,还要设计将我们支开。只有一种可能,方有可能既知此中底细,武功也不甚高。”

      柳如是也已回过味来,便接着说下去:“不错,这个地方便是军营。寻常军士虽久经战阵,毕竟未曾习得绝学。军营中确有高手,比如方才那位持鞭而来的访客,却被狄将军征调他处使用。如此说来,方促极可能是营中军士,也尚有与方促关联不浅的内奸。方促设计骗李叔前来梅府,倒是一箭双雕之计,既方便搜寻物事,又可借梅府诸人之手对付李叔。如此之计,不可谓不毒。”

      凤羽生叹道:“我思虑之处倒在此了。老夫目下对那内奸来历有一猜测,只是目前尚无把握,好在日后自知。剑阁,此行你须得听从如是安排,他小处比你谨慎的多,江湖阅历也较你为深。你若能善加修持,若老夫没走眼,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李柳二人点头答应,当下胡乱塞了几口填饱肚皮。凤羽生与李略先行一步,四人挥手作别。李剑阁束好箭袋,带上雕弓,柳如是细心将赵都统写就的书笺帖身藏好,二人房内屋外四处捡视一番,见无遗漏,便锁了院门,寻路向西北而去。

      李柳二人渡过西河,迤逦向北行了三两个时辰,早已出了西河县辖界。远远望见前面一脉丘陵。时近深秋,草木零落,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枯黄,令人望之去倦。二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寂寞,偶尔惊出一只黄鼠,兴之所致,也展开身形捕猎一番。

      来到丘陵脚下,抬头望去,约有数十丈高低,李剑阁玩兴忽起,笑道:“如是,你我便在此处比比脚程如何?向来以为你文章风流远胜于我,只未料到竟身负绝艺。做哥哥的这番可给你比下去了。”

      柳如是生性孤傲,原是眼高于顶,不知为何,对李剑阁却是不自主的信服。这时听他言中似有见怪之意,当下淡淡一笑,道:“师命难违,小弟也是迫不得已,望李兄莫再怪罪。朋友交心,兄弟换命,你我情逾兄弟,当知如是绝非惯习欺诈之徒。既是李兄要比,小弟敢不从命?这便划下道儿来,看看究竟是谁技高一筹。”

      李剑阁扬眉一笑,道:“是朋友是兄弟,倒不用先去计较。此去山顶约有七里之遥。以你我脚程,半柱香时分足可赶至,这便试上一试。”说罢从背后解下箭袋,扔给如是,自己把雕弓抓在手中,又道,“如此便公平了。你便先起步吧,占了年少的便宜。”

      柳如是一言不发,突然窜起,展开身形向山顶掠去。李剑阁不甘其后,随即提气急追,二人相距约有丈许距离。李剑阁素习多随爹爹出猎,胜在惯走山路。柳如是却是以内力见长。草既已枯黄,便显平坦,此番拼将起脚力来,自然是柳如是胜出许多。渐渐赶去,二人相距越来越远。柳如是不欲太过争胜,尤在此时剑阁心里可能还堵着不快,只是若明显相让,却会更添剑阁尴尬。当下脚步略缓,将距离保持在三丈左右,便再也不曾拉开。

      只片刻功夫,二人已相继奔上山顶。柳如是鼻息一如平时,毫无疲乏之态。侧脸向李剑阁看去,却见他大口喘气,显见呼吸不匀。柳如是心中一动,暗道师父并未阻止自己将武艺传与剑阁,一路上左右无事,倒不妨趁此机会助他一把。

      李剑阁待得将呼吸调匀,便伸手接过箭袋,仍旧负于背后。看着北侧坡下草根疏少,倒是长着几株粗如儿臂的小树,与枯藤杂草纠缠不休。他蓦地想起一事,突然开口道:“如是,你可猜到凤先生何以不收我为徒?以他的武功,若授我以绝艺,或许十年之后,也能留下一段你我二人携手江湖惩强扶弱的佳事。”

      柳如是听他如此推心置腹,显见早已忘却先前的不快,心下一酸,倒有些感动。跟着便笑道:“我可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表面对你狠巴巴的,心底最看重的却是你。或许,江湖异士便该让人捉摸不透,也未为可知。”

      李剑阁摇摇头,当先走了下去,柳如是紧随其后。李剑阁过了片刻才又说道:“我亦觉得凤先生骂我蠢笨是假。只是问题不在此处,爹爹允我拜凤先生为师之时,我竟然毫无拜师的念头。早间我亦曾说过恨无明师相教,哪知如此机缘就在眼前,我却推脱了。”言中不胜唏嘘。

      虽是心思机敏,柳如是却也不得要领,只得宽慰道:“既是不知,也便不用多想了。其实我倒隐隐感觉,任何武功到你手上都会变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爹爹教你练武,原本只是强身健身罢了。不料你却学得似是而非,瞒了他老人家过去。先前你也曾想教我几招防身之用,可在我看来,与你爹爹所授却截然不同。我曾就此事问过师父,他老人家也参详不透其中道理。只觉外表看来如出一辙,骨子里却截然相反。”

      李剑阁忽然凌空跃起,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大笑道:“老人家?你师父也不过四十余岁年纪,还莫如我爹爹年长,哪时就成了老人家?嘿嘿,或许我天性就不是练武的材料,肚子里装着这些圣贤文章,早把腿脚筋键不知赶到哪里去了。凤先生倒说我前途不可限量,原也没错,斗智不对力而已。”

      柳如是也被逗笑了,举目看看斜阳西坠,已近黄错时分,笑道:“可你忘了凤先生也还骂过你笨蛋,又如何地斗智不斗力?”话锋一转,又道:“前行不远便该到了黄河老渡,天黑之前紧走几步,赶到那里歇宿才是。此去军营,事情办完之后,我便将师父所授的功夫一一教给你,既是行走江湖,没有艺业在身,只怕自身难保,自然更谈不上行侠仗义了。”

      李剑阁点头称是,二人提气疾行,下山本就迅捷,这一番发力,使二人快如奔马,不移时到了山下。越走越觉空气渐润,隐隐听得水声,二人哪里肯停下来?况且此间皆是野地,也不虞白日施展轻功惊走百姓。急急又赶了大半个时辰,便到了黄河岸边。

      来至近前,不由叫得一声苦。原来连日征战,黄河老渡西去百十里便是战场,摆渡之人哪里还敢在此停留,早逃往他乡又寻活路去了。只余得一只破船耽于岸上,桨橹皆无,舟底好大一个窟窿。柳如是笑道:“这可有些麻烦。只是不知赵都统他们连人带马,又如何从这水面上飞将过来。王昌龄曾言‘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莫非他未卜先知,便留下此诗与我朝狄将军?”蓦地里感觉周遭杀气弥漫,便住口不言。

      李剑阁丝毫不曾察觉,哈哈一笑,续道:“秦时明月汉时关,黄河水阻漏雨船。你我豪情远追古人矣,可惜此地尚不能追随狄将军,纵马疆场渴饮敌血罢了。天色向晚,便寻得渡处,也未必过得了河。暂且在此歇息,明日早起再过河不迟。”

      柳如是静立片刻,摇了摇头,贴近李剑阁耳边低声道:“此处绝非善地,今晚便是不睡,也要赶到对岸。方才一阵风来,便如芒刺在背,倒似有人在此设伏一般。虽不知是否针对你我而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剑阁侧耳细听,只闻水声哗哗,偶尔一阵疾风卷起细微的沙粒打在脸上,却没听到一丝动静。欲待反驳,却突然记起临行凤羽生所言,相嘱此行定须随如是安排,便点了点头,低声道:“便是如此,也须找到过河之策。赵都统既能从此而来,相近处定有船辑等物。此时尚能见物,你我南北分头而行。”

      柳如是点点头,便径直沿河岸向南而去。刚刚行了十余步,方才那种杀气袭体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暗暗留心,袖中短刀悄悄滑入手内,足不停步,一边留神河边是否有船,一边提防那忽来忽去的杀机。

      突然之间,一阵带着沙粒的风从侧面吹了过来。柳如风抬起左臂,用袖子遮了一下脸面,就在这时,那种冰冷的感觉从心里升了起来。他想也不想,暴起而退,斜着向右前方窜了出去。他突然感觉心里异常的清醒,在这种情况下,身后及右后侧极有可能已被封死,因此这一步使自己逃出了生天。

      偷袭者毫不放松,如影附形缠了上来。柳如是不敢过于托大,心中一种熟稔的感觉升了起来,右臂微振,已然将那柄短刀自下而上划了过来,哧的一声响,刺到眼前三尺的一杆长枪应手而断。

      对方似乎吃了一惊,但毫不迟疑地抛去手中的半截枪杆,刷地从腰间抽出一口刀来,兜头砍将下来。柳如是淡淡一笑,方才一刀已激起了他的自信,将身子一扭,避过身后刺来的一枪,手中刀柄一翻,贴着头顶砍下的刀锋斜着切了过去。

      一声惨叫,眼前黄沙散尽,正面之敌抱着手臂退了开去,柳如是哪能容他逃开,急窜上前,短刀刺出。那人扭身便走,后背门户大开,被一刀刺个正着,晃了一晃,倒了下去。方待收起刀来,背后冷风骤起,柳如是看也不看,听声辨形,反手就是一刀。蓦然间苍黄的天地间白雪皑皑,冷意逼人,朵朵梅花倏开倏闭。身后那人慢慢倒了下去。柳如上收刀入袖,向李剑阁那里瞧去。

      此时夕阳已没入山后,苍野迷蒙蒙一片,李剑阁在十丈开外,脸面看不清楚。他手里似乎拎着一块长大的木板,身前三人一身玄衣,黑巾蒙面,两人持枪一人握刀,正渐渐逼将上去。柳如是急吸一口气,清啸一声,几个起落到了跟前。

      李剑阁轻轻笑了一笑,扔下手中的东西,果然是一块木板。三个黑衣人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见柳如是赶了过来,自己的同伴必然有死无生。当中一人大叫一声,扑上前来,手中长枪挽起一个大花,径向李剑阁心窝扎来。那两个同伴对望一眼,一刺下盘一砍腰间,竟视柳如是于无物,显然是想先解决一个。

      李剑阁脸色一寒,不等柳如是出手相助,突然间脚下一滑,直抢中宫,长臂伸处,已将两杆枪夹在肋下。同时左足飞起,正中持刀人手腕,嚓的一声,那刀插于湿土之中。持枪的两个玄衣人脸现惊惶之色,止住前冲之势,运劲后夺,突然颈中一凉,眼前一道淡青色的刀光划过,就此了帐。柳如是赶上前去,青光一闪,血光迸起,持刀了也倒了下去。

      李剑阁拍拍手,叹了口气,俯身拾起方才扔下的木板,说道:“果然是步步凶险,黄河还没过去,不知从哪里又冒出这些家伙来。这一路上还不知要有多少人挡在前面,你的刀势太过霸道,还是交给我来应付吧。”

      柳如是摇了摇头:“要么不动手,否则绝不留下一个活口。你我此行关系甚大,小弟绝不敢因心慈而误了大事。李兄,我也万没料到凤先生这流云斩杀气如此之重,几乎连我也受其控制而不得身退。不过此事一了,我便绝不轻易施出,以免滥伤无辜。”

      李剑阁呵呵笑了两声,笑道:“凤先生果然眼力超凡,临行传你这路刀诀正好派上用场。只是我四下里细细找寻了一番,毫无发现,此时天色已晚,只怕是毫无办法了。”柳如是心里一动,笑道:“你可莫瞒我,定是有了过河之策。这块木板可能派上用场?”

      “确实得靠它了,不过也要谢谢这几位前来送命的老兄,”不等柳如是发问,李剑阁捡起落在地上的那两杆长枪,手中运劲,啪啪两声将枪头折了下来,又道,“那只破舟,估计还能驮得动你我两人。只是当中那个大窟窿有些麻烦,正好被我找到这块木板,也能对付过去了。”

      柳如是奇道:“既是如此,又关这几个人何事?”

      李剑阁哈哈一笑,“凤先生倒是说对了,幸亏来的不是江湖人士。江湖中人,哪能背着一杆长枪惩强除弱?河面宽有数十丈,水流又急,便是补好那只破船,没有桨橹可用,就此下水也只好变成水鬼了。这两根长枪截去枪头,倒是上好的一根白蜡杆。两杆相隔数寸,再把衣物入水浸湿,缠于其上。便是一只长桨了。”

      柳如是心中暗暗叹服,突然又想及一事,笑道:“也亏你想的出来。我还是有一事不太明白。又无斧锯等物,一块破木板就能补上那个窟窿?”

      李剑阁从背上除下箭囊,摊开包袱,取出几件长衫铺在地上,头也不抬地回道:“虽说守着几具尸首不太舒服,总好过被活人拿刀架在脖子好得多。先吃些东西,好歹对付一晚,明早起来,便过河去吧。”

      “你既有法子过河,何妨到了对岸再睡,或许那边倒有人家可以借宿。”柳如是有些纳闷,方才已说定摸黑过河,怎么此时又变了卦?“再说,你真有办法把船修好?”

      李剑阁抬起头来,手里抓着一块麦饼,笑道:“自然有办法,到时便知道了。此时天色已黑,若照我的法子过河,只怕过不了一半就要翻下水去。快吃些东西,早早歇下,明日一早我定教你平安过河。”

      柳如是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李剑阁素来也不是夸大其辞之人,他既说如此,那便照办。当下二人吃过干粮,以衣铺地,睡于河边。只是不敢睡沉,深恐有敌来袭,起起伏伏,听着远处传来的悠长狼嚎,迷迷瞪瞪过了一夜。

      秋夜渐长,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放亮。李柳二人醒来相对一笑,长身而起,结束好包袱箭袋,便拖着木板来到昨日所见那只小船之处。二人合力将船拖到水边,又翻将过来,让船底朝天。柳如是看李剑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倒是好奇他将用什么办法修好破洞。

      李剑阁不慌不忙,从箭袋中取出几支箭来。笑道:“你且过来帮我一把。”柳如是走将过来,依他之言将那块木板从外面贴于舱壁,恰恰将大洞盖住。李剑阁取过雕弓,搭上一支箭,略略估了一下力道。啪的一声,那箭直透过木板,又穿进船内,露出箭头来。李剑阁轻轻一掌,将外面长长的箭杆拍断,只余下两指长的一段透出船壁。

      柳如是恍然大悟,笑道:“此计果然绝妙。箭头形如三棱,若是从里面再补上一箭,两相咬合,这便成了。”李剑阁微微一笑,又连射几箭,依样折去箭杆,待得收拾停当,方才笑道:“只是这样补船,也着实让人笑掉大牙了。虽是硬行连在一起,终究只是凑合罢了,泡在水里时间一长,自然还会漏进水来。昨夜天色黑沉,便不能看得清楚,便是堵漏也无从堵起。我执意留宿,便是为此了。此时天色晴明,你我尽力快划,也就过得去了。”

      当下二人当枪杆一折两半,每人两截。各找了一件长衫在水中浸湿了,铺平之后卷在枪杆之上,撕了几根布条扎紧,便成了两页桨片。再合力将小船翻转过来,拖下水去,一跃而上。二人急速快划,只不过两柱香时分,便到了对岸。此时再看船底,水面也只略有半寸而已。两人哈哈一笑,把船推进水中,让他自行漂走。

      上得岸来,略事休息一下,便急急寻路往边关而去。此时西夏国力强盛,从西宁州,沿卓啰南和军司、庆州、延安府、汾州直到河间府一线上,与宋军交战。二人不敢延误,马不停蹄,一路前行。好在二人腿脚皆便,一路上也未再曾到什么阻碍。

      第三日响午时分,总算来至西夏夏州古长城。两军连年交战,草地沙化严重,远远看到前面一阵军营,绵延数十里。旗展马嘶,好一处壮观所在。这番拼力赶将过来,实是累得够呛,总算近在眼前了。

      二人略事休息,看着远处军营,心情舒展了许多。李剑阁盘膝坐在地上,抖了抖包袱,笑道:“总算在干粮吃完之前赶到了。不然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几年前,我与爹爹在京西南路的均州,三四天未沾一粒米,一丝力气也没了。幸好遇到几个猎户,这才缓过劲儿来。”

      柳如是点点头,忍笑道:“此时两军交战,左近百里之内怕再无人烟了。李兄皮粗肉厚,饿上几顿倒不打紧,老朽这把年纪,可要活活气煞了。”

      李剑阁哈哈一笑,方待戏谑两句,只听左首百余丈外踏踏连声。二人极目望去,却是一队军士骑马到此巡营。二人直起身来,迎上前去。相距十余丈时,已看得清楚,当先一将身披铜扣缀甲,倒拖着一杆大刀,左手拽着马缰,豪气十足。

      李剑阁暗道一声好威风,却见那将军提缰纵马,驰至二人身前。身后军士跟着驰了过来,将二人围在当中。将军打量了二人几眼,做个手势,紧接着几名军士纵下马来,刷刷抽出腰刀,架在二人颈中。李柳二人颇感意外,就听那将军大声喝问道:“你二人从何而来?擅闯军营,该当何罪?”

      柳如是双手一拱,回道:“将军容禀,我二人受宋军卫护营赵都统所托,前来报信。可否容我二人进到军营,拜见统军都尉,再细细说来?”

      那将军哈哈一笑,扬了扬手中的大刀,道:“赵兄弟此时尚在营中,又如何会托你二人送信?小娃儿信口雌黄,定是敌营探子。众兄弟这次出巡,又立一功。走,带他二人回营。”说罢调转马头,当先引路。众军士拥着李柳二人直奔军营而来。

      李剑阁心下暗惊,哪里想得到会是这般遭遇,明明赵传已随狄若虚护送狄老朽人前往泰州,这时还在路上,又怎能此时还在营中。欲待动武脱困,凭这几个小小军士,谅来也不是难事,只是事情如此蹊跷,倒该瞧上一瞧才是。打眼向柳如是瞧去,见他点了点头,显是与自己一般想法,这便放下心来。

      不移时,来至营门。营里数百座大帐,战旗烈烈,迎风而舞。那将军跃下马来,早有军士抢上前来接过马缰,自去安置。众军士推着二人,直行了数十丈,方才来至一座大帐前,一路上整肃无声,显是军纪极严。那将军摆摆手,令众军士勿动,回头四处看了一眼,方才拉起毡门,弯腰钻了进去。

      李剑阁抬起头来细细端详,见此帐与周边数帐一般大小,也无甚特别之处,只是旧了些,心下正自猜测,那将军在里面沉声喝道:“把两个奸细带进来。”众军士哪敢怠慢,两个架住一个,推推搡搡,进了大帐。

      入得帐来,但觉眼前一暗,显是光线不足。正对帐门处,有一张矮几,几后坐着一个身穿粗布长衫的老者,手里拈着一根银针,正挑动几上的一支巨烛烛芯。先前的将军恭身肃立,站在老者左侧,手按腰间腰刀刀柄。

      那老者将巨烛挑亮了些,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二人一眼,又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二人方才说乃受赵都统所托前来送信,这便将信交给我吧。”柳如是淡淡一笑,道:“方才这位将军也曾说过,赵都统目下也在营中,我二人又哪里会有他的什么书信,老丈倒会开玩笑。”

      那老者也不以为忤,嗯了一声,放下银针,直起身来,来至二人跟前细细打量了几眼,才道:“既是如此,你二人来此又是为了何事?”李剑阁一眼看到他左袖中空空荡荡,心下颇为惊疑,不禁多看了几眼,又听柳如是回道:“这位将军慧目如炬,早已将我二人看作奸细。只不知老丈信与不信罢了。”

      那老者皱了皱眉头,摆了摆手。押持李柳二人的军士松开手,退了出去。老者走回矮几之后,又坐了下来,伸出右手指了指两旁的几张矮凳,眉头松了下来,笑道:“既是自承奸细,足见胆量甚豪,只是可有胆量坐下来与老朽聊上两句?”

      李剑阁朝柳如是使个眼色,二人径直走到凳之前坐下,却要看这老者耍什么花招。老者点了点头,沉声道:“严守帐外,何人敢靠近一步,以军令杀之。”那将军一言不发,大步出了帐外,接着便听大帐四周脚步声响,显是众军士已团团围定。

      李剑阁不等那老者再行开口,抢先笑道:“这可奇了,老丈如此相待奸细,可是怪事一桩。不知是否还该摆上酒筵,那才是待客之道十足。”那老者听若未闻,思索良久方才抬头看向柳如是:“这位公子,赵都统密信便交与老朽吧。”

      柳如是心下大吃一惊,旋即不露声色地笑道:“如此说来老丈倒相信我二人不是奸细了,只是此信却未必定在我身上,我又何以定能交出?”

      那老者笑了一笑,道:“若无这点眼力,这军营中可也用不着我这缺胳膊少腿的腐儒了。两位公子此来送信,既是受人所托,自然也要将信送到。此刻既已至此,如何又不拿出来与我一观?”

      柳如是与李剑阁对望一眼,那老者又道:“此处军营中,若老朽不可信,赵都统便再无可信之人。你二人尽可放心,有话不妨直言。”

      李剑阁突然笑道:“既是如此,便说与你罢了。赵都统此刻正护送狄老朽人到狄将军之处,我二人前来,便是代为告知一声。此刻既已告知老丈,便该离去了,想必营内军士也不会强行留客吧?”

      柳如是从怀中取出赵都统写就的纸笺,直起身来递到老者手中。此行目的原不是此信,先退出去再行打算便是,当下与李剑阁并肩而行,就要出帐。岂料那老者突然说道:“慢,二位公子倒不妨陪老朽再坐片刻。”

      李剑阁剑眉一扬,回身笑道:“莫非真要强行留客?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那老者叹了口气,又道:“老朽还没糊涂到这种地步。两位远道而来,且待我看过此信再与两位把酒言欢。”话音未落,已将信笺拆了开来。匆匆看了几眼,脸色一变,低声喝道:“魏都统!”

      先前劫掳李柳二人的魏都统应声而入,看了二人一眼,疾步上前,向那老者拱手道:“范先生。”那老者直起身来,目光直视帐外:“魏都统,此番可能会有些麻烦。一,飞鸽传书,征调牧日马场岑韦两位在日落之前赶到此地;二,你与卞先锋挑选十数个精兵,亲自带队,申时之前伏于此伏周围,听我号令;三,收拾一座营帐,以备两位客人歇息,周围多派人手,不得我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步,便是程将军也不行。速去筹办,切记不可走漏消息。”

      魏都统领命而去,那老者又道:“两位公子如何称呼?”

      听方才这老者一番指派,李剑阁暗赞其行事决绝,当下报上两人名号,又问道:“不知老丈如何称呼?在军中居于何职?那魏都统好生厉害,却缘何只称先生不而不称军职?”

      范先生呵呵一笑,道:“老朽姓范,草字甘迪。在此处亦无官阶,只是随狄将军左右,一个清客罢了。这些军士都是狄将军带出来的,目下狄将军虽已离开军中,却也还听老朽调遣,为将者能有这般士心,也不枉了疆场征战十几载了。”

      柳如是突然言道:“范先生,先前魏都统称我二人为奸细,是否只是诈言?”

      范甘迪点点头,道:“不错。老朽不妨直言,狄将军此行一去,军中早已乱作一团。若非老朽从中拼死周旋,如今营中只怕早已激起哗变。方才魏都统闻听你二人受范老弟之托前来送信,不送与帅帐却来老朽此处,也便是为此了。”

      柳如是笑道:“如此说来,范先生与狄将军也算得猛将良士之交了。不知为何狄将军如今已踏马泰州,范先生却仍居于军营之中。这也有些不近情理吧?”

      范甘迪点头道:“柳公子心思缜密,的确天纵良材。其中缘由,两位稍待便知。此刻便请先去歇息,晚间老朽设宴,再与两位一叙。朔风乍起,怕是天色要变了。”

      李剑阁向柳如是打个眼色,二人拱手退出帐外。早有军士引领二人,来至歇息之处。这是一座略小一些的行军营帐,帐外散散乱乱地围着几个小校手,正在互相角力,眼睛却时时警醒的瞟向四处,显见便是那范先生安排来的。

      李柳二人径自来至帐内,领路的军士一言不发退了出去。环顾帐内,虽无灯烛,也不算十分昏暗。柳如是叹了口气,低声道:“李兄,那范先生行事看似磊落,却也不可太过大意。此时敌我未分,那奸细只怕正在暗中欲置我二人于死地,切切小心。”

      李剑阁点点头,接道:“话虽如此,只是在我瞧来,范先生绝非阴狠之人。我倒是想知道牧日马场又是怎样一处所在,难道军营之中无马,却要另建一座马场牧马不成?这也太不合情理了。”

      柳如是轻轻来至帐门处,侧耳听了外面动静,这才回转身来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西夏骑兵天下少有,岂是我大宋步兵所能击之者?狄将军只所以能力拒西夏,江湖上倒是颇有一些传言。一则狄将军勇武无敌,以青铜面具敷面上作厉鬼形状,冲锋之时多有恐吓之效。再则,便是这牧日马场了。此地原本就盛产良马,加之两军交锋之时,也掳来不少雄骏良驹,稍一训练,便是一批精锐。至于那牧日马场又是怎么建起,其中什么情状,江湖中人却又不得而知了。”

      李剑阁沉思半响,方才叹道:“怪不得狄将军威震朝野上下,原非徒有武功而已。我李剑阁此生若能追随狄将军这等英雄纵横疆场,便是为其牵马坠镫,也是甘心。奈何如此良将,却被调往泰州,着实令人气闷。”

      柳如是淡淡一笑,道:“李兄此言差矣。如狄将军这般人物,大小二十余战,尚无伤半点皮毛,自行伍中一步步累功,那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西夏虽盛,我大宋却是兵多将广,纵然一时得利,也终会铩羽而回。狄将军这般人才,只有朝中为臣,方有机会整顿全国军马,以待外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智谋士飞鸽示警 奇将军踏马连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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