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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晋阳城风雨如晦 经略府杀机似云(上) ...

  •   文子毅缓缓抽出腰刀,小心抹了抹刃口,缓缓说道:“四位嘴皮子功夫实在了得,只不知哪位先来试刀?抑或四位一并前来领死?文某向来不惮杀狗屠猪,今日便成全了诸位。”
      语音刚落,人影一闪,韦槐已窜上前去,双手如钩,径取文子毅右胸左腹。李剑阁刚叫得一声“回来”,便听韦槐闷哼一声,身形暴退,左耳已被文子毅单刀削了下来。那文子毅撩起战袍下摆,轻轻擦着刀口,长叹了一声,道:“岑经天,你的功夫文某也清楚得很,倒也不必再试了。”

      岑经天上前跨了一步,从地上拾起一柄单刀,冷冷笑道:“岑某也嫌多着一只耳朵有些不利落,你不妨再试上一试。”

      柳如是轻轻伸手从袖中取出短刀,笑道:“岑兄且让小弟试上一试,我若不成岑兄再上也是一样。”岑经天自知武艺与韦槐只在伯仲之间,此番出手也只凭着一股血气而已,当下退回一步,低声道:“柳兄弟小心,往日我倒小看了这厮。”

      柳如是点点头,刚刚跨出一步,手中一空,短刀已被李剑阁夺去。文子毅笑道:“诸位倒用不着你争我抢,韦某人今日不想留下活口,前脚后脚,在黄泉路上也没多大分别。”

      李剑阁浑似全未听到文子毅之言,缓缓说道:“如是,你受伤颇重,文将军便由我来会一会。凤先生一共传给你五刀,五刀之内,我要他项上人头。”

      柳如是岑韦三人闻言皆是大吃一惊,却听丰子毅笑道:“果然有志气,文某也自信能五刀之内把你砍成六截,你可想好了。”

      李剑阁点点头,向前跨出一步,再向前跨出一步。这才握紧短刀,抬头看向丰子毅。就在这时,只听周围兵士刷刷刷退后几步,露出一片空地。一队黑衣人劲装结束,张弓搭箭,成环形围了上来,箭头指向场中李剑阁与文子毅两人。紧接着,范甘迪踏入场内,身后跟着两个披盔带甲之人,其中一个赫然便是邓将军。

      文子毅哈哈一笑,叫道:“范老贼,你好大的狗胆,竟敢聚众造反,当真活腻了不成?邓将军,还不快快将其擒下!”

      邓偏将跨上几步来到文子毅身旁,满脸涨得通红,咳了一声说道:“文老弟,此事……唉,都怪老邓早不知情。你快快向范先生赔个不是,这件事便就此揭了过去。听老哥哥一言,知错能改,仍然是一条汉子。”

      文子毅哼了一声,咬牙道:“邓大哥,如今连你也不信小弟之言了。王大人素日待你不错,以亲信视之,以为你真是条汉子,果然看走了眼。哼,你拍拍胸膛,若对得起我文某人素日相待之情,便上来擒我!姓文的绝道不出半个不字。”

      邓偏将回头看看范甘迪,又看看文子毅,嗫嚅道:“这个,这个,老哥哥也知道朝中……”话声未落,便听当的一声,接着两条人影乍然分开。文子毅嘿嘿笑道:“果然厉害。”

      李剑阁手中握着短刀,剑眉一扬,沉声说道:“第一刀。”

      柳如是眼见李剑阁虽然身法粗朴,姿势难看,甚至握刀姿势都不甚对,可是出刀如电,当不在那文子毅之下,便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二人相去不远,未必能在五刀之内致文子毅于死地,自保却是无虞了。

      邓偏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手是滑腻腻的,拿下一看,满手鲜血。当下怒哼一声,退到范甘迪身旁,不再徒费口舌。文子毅叹了口气,道:“邓大哥,文某已然全了兄弟之谊,我动手在先,你便无须顾忌,尽管来拿我便是。”

      邓偏将愣了一愣,半响方才叹道:“老哥哥足承你情了。老邓只知追随狄大哥便是对的,其余的也不去多想。范先生一番苦心,原是承狄大哥之命。唉,难道你还放不开吗?”

      文子毅嘿嘿笑了几声,突然猱身而上,手中腰刀卷起一道银练,扑向李剑阁。李剑阁不进反退,直入中宫。二条人影又是乍合即分,各各退出三步。柳如是搭眼望去,见文子毅掌中之刀早被李剑阁劈手夺过。文子毅怒吼一声,突然全身骨骼咯咯响了一阵,双掌交错,扑向李剑阁。

      柳如是一见之下,涩声叫道:“李兄小心。”话音未落,李剑阁闷哼一声,向后退了一步,身上衣衫片片碎落,脸现痛楚之色。那文子毅呆立当地,手中赫然又抓着自己的腰刀,脸上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之感。

      李剑阁闭上双眼,轻轻一咳,嘴角渗出一线血丝,睁眼看见柳如是,见他甚是担忧,微微摇了摇头,意示无碍,转过头去对文子毅一字一顿说道:“第三刀。”

      文子毅木然点了点头,长叹一声:“果然强中更有强中手。你小小年纪,武功精至如斯,在下自愧不如。文某自知今日无幸,不知阁下可否见告师承,也好让在下瞑目而去。”

      李剑阁摇摇头,苦笑道:“在下何曾有过什么师父,只是随爹爹练过几手三脚猫的把戏而己。另有一位异人虽不是我师父,近日方才传了我一套太祖长拳,只是我也练得稀里糊涂,不提也罢。”

      文子毅默然点头道:“阁下不肯明言,文某也不敢强求。只是你武功强过我太多,文某认栽便是。”说罢举刀便向颈中划去。李剑阁大吃一惊,未料此人竟烈性至此。当下不及思索,手中短刀飞掷而出,说时迟那时快,当啷一声将单刀击落在地,直直飞出两丈之外。

      文子毅惨然笑道:“阁下何必一再羞辱于我?难道文某命真如此之苦,连自杀也由不得自己。嘿嘿,老天如此不公,又何必将文某生在世上。”

      李剑阁摇了摇头,接口道:“文将军,你误会在下意思了。方才我已出了四刀,这最后一刀,我绝不留情。你若能避开去,剑阁绝对不敢强留兄台在此。”

      文子毅眼中喜色一闪而过,旋即叹道:“便是尊驾手下只使三分力,只怕我也避不开去。何况在下已是营中兄弟都不齿之人,又有何颜面活在世上。也罢,文某凭全力一试,便听天意若何。”

      邓偏将咬了咬牙,抽出腰刀,走上前去,往文子毅面前一递,却扭过头来不去看他,眼中似有泪花闪动。文子毅摇了摇头,突然单膝脆地,沉声道:“邓大哥,恕文某无颜再用你的刀。来日沙场上,还请邓大哥代兄弟多杀几个蛮子,兄弟在天之灵也便谢过了。”

      邓偏将“砰”的一声抛下单刀,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圈外,接着便听马声长嘶,马蹄如鼓般疾卷而去。周围军士齐刷刷退了几步,掉头举着火把四散入军营,不一时,群马鸣嘶,喊声震地,火把耀着明晃晃的刀刃,如一条长龙般驰出营外。

      文子毅刚刚直起的身子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面朝营门,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猛吸一口气,长啸一声。啸声远远传了开去,如狼嚎一般幽怨不息。

      李剑阁心下一痛,缓步过去将两柄刀一并捡起,倒转单刀刀柄,递向文子毅。突然范甘迪长叹一口气,走了过来,看了文子毅一眼,挥了挥手。黑衣弓箭手刷的一声,将长弓放下,直起身来。李剑阁心中一动,问道:“范先生?”

      范甘迪点点头,走到文子毅身前,缓声叹道:“文将军。老朽追随狄将军多年,未曾犯过一件于心有愧之事,这也是老朽自傲之处。你大好身手,伏于营中做一个小小的偏将,如此隐忍多时而不发,老朽自愧不如。我且问你一事,你无论答与不答,老朽代李少侠寄下最后一刀,如何?”

      文子毅仰起头来,看了一下漆黑的天空,惨笑道:“范先生胸中伏有百万雄兵,文某一介武夫,当真是异想天开了。今日事已至此,文某自然知无不言。范先生有何疑问,便请直言。”

      范甘迪从李剑阁手中接过短刀,细细端详了一阵,方才说道:“好刀,好刀。世间利器,有德者居之,自可造福天下,为仁一方。若是入了魔道,则舐血如贻,涂炭生灵。文将军,,你可是当朝文宰相之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吃了一惊。文子毅奇道:“范先生何以知之?”

      范甘迪避而不答:“老朽若是猜的不错,文将军虽是宰相之子,却份属螟蛉。此事对也不对?”

      文子毅哈哈大笑数声,道:“果然是范先生,文某自以为天下再无知我身世之人,哪料到范先生竟了如指掌。不错,文某原非文宰相府中之人。去岁文宰相以参知政事,平叛贝州王则兵变途中遇袭。文某一身武艺,伸手施援,因此被文宰相收为螟蛉。”

      范甘迪点了点头,道:“这便是了。文宰相与狄青狄将军祖籍皆是汾州,老朽听闻对狄将军素有成见。此番派你前来,也便是为此了。你孝心可嘉,只是却不知狄将军精国报国之心,与文宰相也一般无二。唉,造化弄人,你且去吧。”

      文子毅摇了摇头,叹道:“范先生这次可猜错了。义父便是与狄将军政见不同,却也绝非这种小人。只是其中纠葛,牵连甚巨,恕文某不便直言,好在日后自知。唉,或许文某这次真的错了,狄将军,狄将军,你到底是忠是奸,如何又会让这许多人为你肝胆涂地?”

      范甘迪转过身来,命军士撤去,随后将短刀交予李剑阁,说道:“李公子,老朽多承你舍命相护,好在今日之事就此了结。老朽代文将军暂借下这最后一刀如何?”

      文子毅惨笑道:“范先生也未免把文某看得太轻了,这最后一刀,文某明知躲不过,也要尽力试上一试。否则便在九泉之下,也再无脸面相见邓大哥。李少侠,这便出刀吧。”说罢单刀过顶,凝神应对。

      柳如是突然走上前来,笑道:“文将军,最后一刀,可否由我代李兄一试?柳某虽然不才,也必全力而为。”

      李剑阁心中一动,笑道:“此计甚好,我与文兄也算一见如故,无论谁胜谁负,都不免要伤一人之心。如是,我有一言之请,此次相争,便是败了,也万不可施用凤先生所传的那一刀,此招太过凶险,文兄是抱定必死之心。你若控制不了其中的杀意,自伤也是难保。”

      文子毅方要拒绝,听得李剑阁如此说,便笑了一笑,道:“这位少侠既然肯赐教,在下却之不恭。只是方才与李兄所定乃生死之约,有所限定便有违此约。少侠如觉那一刀实有把握,还请施用,以全我文某人素日所持之义。”

      柳如是心中暗笑,慨然应诺,笑道:“既是如此,小弟便斗胆一试。文将军不妨施出全力,小弟自信还能全身而退。只是可要多加小心,凤先生所传第五刀,凶杀之意太烈,我亦无法控制,因此文将军此行甚是凶险。”

      李剑阁大惊,他虽不知那第五刀何等厉害,只是凤先生嘱之又嘱,自然有他的道理。此时柳如是未领会自己言中之意,竟然摆明刀有五招,自是欲拼死相争。自己苦心就此白费,看来文子毅确是在劫难逃了,当下叹了一口气,将刀递与如是,转过身去不忍相看。

      柳如是持刀在身,劲力凝于刀上,眼前只余文子毅一人。文子毅单刀一摆,直上直下劈击下来。柳如是暗暗叹道,招数繁复固然好看,也有精巧之处,可这简简单单一招,只要劲力十足,也足可与天下群雄争锋。

      文子毅见柳如是凝神不动,以为小看自己,心下大怒,便不再犹豫,全身劲力运将刀上,竟从威猛无匹的势子中化成至柔的劲力来。柳如是左手斜指,身子嘀溜溜一转,右手短刀孤形一圈一旋,蓦然间眼前冷气森森,目所及处冰雪飞舞,数千朵寒梅迎雪怒放,如冰雪雕成的琼瑶一般艳不可及。

      李剑阁立于两丈之外,突感寒意逼人,不自主的向前跨出一步,哪知那寒气越来越重,心下起疑,转身看去,大吃了一惊。只见柳如是全身轻飘飘的全无力道,倏进倏退,脸上笑意淡然却甚是苍白。文子毅单刀左劈右砍,全力抵挡,身子却如在冰窖中一般,牙关格格作响,身子颤个不止。

      李剑阁心神一震,脚尖一挑,地上一柄单刀应声而起,刀柄向前,直直飞向柳如是手中的短刀。两刀相撞,哧哧连声,单刀竟被柳如是削成数十片碎铁,四下溅落。经此一震,柳如是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文子毅再也撑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目中大现惊怖之色。

      李剑阁抢上前去,这才发现二人身上脸上已敷了薄薄一层白霜,不禁苦笑一下,万万料不到这一刀施出,威力竟一至如斯。柳如是慢慢睁开眼睛,苦笑了一下,叹道:“李兄,果然还是控制不了。我对文将军毫无杀心,故以此刀相试,万没料到险些酿成大祸,若非你及时相救,只怕……”说着摇了摇头。

      此时文子毅也已回过神来,叹道:“世间竟有如此凄美的刀法,唉,孔夫子曾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文子毅既闻此刀,便死无足惜了。”

      范甘迪走上数步,笑道:“方才赌刀之约,并未限定外人不可出手。如此五刀已过,文将军可请自便。”回过头来,招呼岑韦二人召来军士,重新架设营帐。岑韦二人如梦初醒,看了柳如是一眼,便匆匆而去。不移时,众军士赶回,先将几具尸首抬出安葬,接着一阵忙乱,将营帐立了起来。

      文子毅拱手与众人作别,沉声道:“狄将军是忠是奸,文某也当自寻究竟。邓大哥此时生死未卜,文某不敢久待。蒙李柳二位留下贱命,他日若蒙差遣,必将碎骨相报。嘿嘿,长江后浪推前浪,果然果然,二位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李剑阁一抱拳,笑道:“文兄也不必太谦,他日江湖相逢,未始不可对酌畅饮。只是那时可不要再这般动刀动枪才好。”

      文子毅点点头,转向范甘迪:“范先生,文某目下尚不知所行之事是对是错。不过尚请速速转告狄将军,据文某所知,此次跟随狄将军前行的诸位将士中,也有欲除狄将军而后快之人。文某就此别过。”言罢飞身出营,没于夜色之中。

      李剑阁柳如是随范甘迪走进大帐,见岑韦二将早已立于帐内,满面忧色。此时一见范甘迪走将来,齐齐躬身下拜,沉声道:“邓将军乃狄大哥心腹受将,请范先生允我二人之请,便去相救!”范甘迪叹了口气,道:“老朽又何尝不知其中利害,只是先前你已搅了敌营,此时定有防备,此时前去,直与送死无异。唉,也罢,若老朽不准你二人所请,只怕来日也无法再见狄将军。志在救人,不可恋战。王大人那里老朽自来担当。”

      岑韦二人大喜,直起身来便要出营。李剑阁伸手拦下二人,笑道:“两位将军要去死战,难道要把这吻颈之交独留于此处吗?”岑天行皱了皱眉,道:“此行甚是凶险,两位兄弟又不谙军营夜战,还是……”一言未毕,柳如是早已抢出帐去。

      来至帐外,岑天行大声招呼军士备马,韦槐略略裹好耳伤。片刻之间,十余骑马奔至眼前,马上军士皆赤膊袒胸,右手挺刀,左手举着一支牛油火把,勇猛彪悍。李剑阁柳如是胸中热血如沸,从帐旁军械架上抢过两根铁枪,跃上马背。

      岑天行韦槐二人亦除去上衣,露出一身盘根错节的肌肉,认蹬上马,从军士手中抢过长枪,振臂大喝一声:“兄弟们,走!”双腿一夹马腹,当先冲了出去。众将士随后策动战马,将李柳二人夹在马队之中,呼喝声中,已然冲出了营门。

      众将士出了营门,拨转马头,向西纵马狂奔,身后带起的沙尘如一条土黄色的暴龙。。李剑阁夹在众人当中,侧头一看,柳如是一张俊脸上青筋暴起,显是已被军士嗜血的奔袭激起了心底的野性。当下长喝一声,俯身探臂,抓住了柳如是战马的缰绳,继而往自己身边一带,二人斜刺里冲出,赶到马队前首岑韦二人身旁。

      烈骑狂风般卷上一道山岗,又疾冲而下,已然看到前方数百丈处火光冲天。岑天行高举单刀,暴喝一声:“灭火”。身后将士一抖马缰,一阵马嘶声里,纵下马来,将火把迅速掷在地上,旋即踏灭,再次飞身上马。岑天行一拨马头,叫道:“两队进袭!一队随我攻击左翼,一队随韦都统攻击右翼。入营之后,先冲乱蛮兵,救出兄弟们便直奔火势最盛之处。驾!”

      李剑阁沉声喝道:“如是,卫护韦大哥!”随即贴身跟在岑天行马后,马队一分为二,急奔敌营而去。离火光尚有百余丈,已然听到营内杀声震天。李剑阁不禁热血上涌,手中铁枪一阵颤抖,忙收摄心神,横过枪来,在马臀上狠抽了一下,那马更是没命地前冲,陡然间已驰到营前。

      岑天行一收马缰,跨下烈马腾身而起,跃过敌营寨栅,重重踏在一个西夏军士尸身之上。李剑阁随着控缰纵马,闭上了眼睛,但觉身子高高扬起,又猛然一震,睁开眼来,已冲入营中。岑天行挥舞着马刀,已然冲出两丈有余,李剑阁暗道一声惭愧,急急追上前去。众将士并力向前,杀向火光燃烧最盛之处。

      又驰出十余丈,眼前陡然一亮,火光冲天,人影杂乱。四下里兵士不断涌来,杀得满身是血。李剑阁在马上侧过身子,手中铁枪连挑,数名蛮兵被刺中身子,又被高高甩了起来。身后军士一见他如此勇猛,喊声大震,铁蹄横冲直撞,挥刀砍杀。

      岑天行孤骑杀到前面,手中马刀已然卷了刃口,坐下战马前蹄抬起,高高地站了起来,又迅捷落下,又有两个蛮兵惨叫一声被踹了出去。李剑阁冲上前去,探身扭住一个持枪蛮兵的脖子,卡嚓一声扭断。那蛮兵倒地不起,手中长枪扔在了半天。李剑阁从马背上跃起,脚尖一挑,将长枪踢向岑天行。岑天行哈哈一笑,扔下马刀,接过枪来,搠死了马前一个举刀欲砍的蛮兵。

      火势越来越往,众将士越杀越狠,前面蛮兵越来越多。李剑阁何曾见过这般惨状,四下里断臂残肢,血流满地。营帐悉已燃着,惨呼之声不盈于耳。又前冲了数丈,眼前战况更烈,数百名蛮兵挺着长枪,围成一圈,越缩越紧。战圈之内,十数个军士骑在马上,犹呼酣战。岑天行一马当先,铁枪连挑,杀开一条血路,冲了进去。身后蛮兵乍分即合,又将战圈围了起来。

      李剑阁大吃一惊,哪里还顾得其他,狠命催动坐骑,激发了蛮力。铁枪已然无法挑动,便横扫开来。众蛮兵突然转身,十数把刀枪砍将过来,李剑阁力凝右臂,握着铁枪狠狠砸将下去,众蛮兵哪里抗得过这般大力,刀折枪断,潮水般退了开去。

      便在此时,对面一声怒喝,却是韦槐杀到。两下里交合,蛮兵乱了阵脚,已围不成阵势,四下里乱砍乱杀。李剑阁记挂岑天行,催马直进。突然间左首一刀迎头砍将过来,势挟劲风,显然来人甚是厉害。李剑阁不敢怠慢,侧身避过,横过枪来,直直砸将下来。那人反手拖刀,两下里相撞,当的一声,两人臂上俱是一麻,刀枪同时落地。

      李剑阁大吃一惊,欲待抢抢再战,四下里蛮兵杂乱,哪里还抢得着?便在此时,那人惊呼一声,叫道:“李兄弟!”抬头看时,却是文子毅,浑身上去衣衫碎成一片片,头发散乱,满身血污。李剑阁刚待回话,斜刺里扎过来一枪,忙将身向后一仰,避了开去。哪知那人武艺甚高,长枪不收,转而向下,直直砸将下来。

      李剑阁怒吼一声,双腿一蹬,从马背上跃将起来,一脚踏在枪杆之上。那人吃了一惊,急急抽枪,却被文子毅飞身踹了一脚,双手撒枪,跌去马去。李剑阁伸手接住枪杆,将另一端扫向文子毅,文子毅会意,伸手一按,借力坐上了那人的战马。

      两人相对一笑,策马急转,细看时,见方才跌下马去之人,身披皮铠,显然是一员将官。那将官一见二人身手,虽自知不敌,却仍是抽出腰刀,扑了上来,直直砍向文子毅的马腿。文子毅手中握着一口抢来的单刀,急挥而下,两刀相撞,阻了一阻。李剑阁手起枪落,一枪扎在那将官前胸之上,透甲而出。

      二人催马急行几步,火光掩映下,见韦槐正与一番将战于一处。那番将一口大刀上下翻飞,将韦槐裹在当中。韦槐右臂好长一道血口,只以左手举着单刀,苦苦相拼。数丈之外,柳如是跨下马匹早被射死,欲待赶将过来相救韦槐,却苦于围上的蛮兵太多,急切间冲不出去。

      李剑阁抛下铁枪,从背上取下弓来,搭箭开弓,圆如满月,看得真切,一箭把持刀的番将射下马来。韦槐压力一松,反身又冲上前去。李剑阁箭如流星,一一将柳如是身边的蛮兵射死,文子毅策马过去,伸手将其拽上马去,二人同骑一马,一左一右,互为卫护,又杀了回来。

      岑天行猛喝一声:“兄弟们,走!”众将士仰头齐声大吼“噢~”,震天动地。四下里蛮兵闻声一退,趁此空当,众马匹已聚于一处,挤作一团,轰隆隆向外冲去。偶有几个大胆蛮兵挥刀砍来,也立即被长枪挑将出去,甩上半空。

      狂呼声中,众人已纵马踩倒寨栅,疾冲而出。身后几个凶猛的蛮兵,仍策马赶来,也被李剑阁一一射落马下。众人纵马狂奔,不到一柱香时分,已然冲到军营。营内早燃起数十支火把,亮如白昼。正当营门处,那王姓文官正急得团团转,范甘迪立于一旁,见众人冲进营来,脸色为之一舒。

      岑天行当先跳下马来,跪倒在地,抱拳向那文官高声叫道:“末将擅自出营,甘受责罚,请大人发落。”那文官皱了皱眉头,向范甘迪看了一眼,拂袖而去。范甘迪俯身扶起岑天行,回头厉声喝道:“徐军直,再增派五百军士,严阵以待,不得有误。”身后一人领命急急而去,便听一阵刀枪出鞘之声响起,旋即归于平静。

      岑天行满身鲜血,回身检视军马,也只折了四人,伤了十一人。邓偏将右臂上被砍了一刀,早被抬去医治,文子毅却早于途中偷偷而去。范甘迪叹了口气,令众军士自去歇息。众军士轰然散去,只余下岑天行数人,随范甘迪来到帐中。

      众人坐定,范甘迪回过身来,长吸了一口气,笑道:“李柳两位公子,只怕此番也见识了沙场征战之险,幸得平安归来,老朽这番先谢过了。”李剑阁淡淡一笑,道:“果然凶险,狄将军部下更是勇猛无匹。只是狄将军现下更在险中,我二人不敢多耽,这便告辞前往泰州。”

      范甘迪摇了摇头,道:“狄将军目下只怕还在太原城中,此刻想来,太原之行只怕便是一个圈套。”柳如是愕然道:“这可怪了,狄将军不是前赴泰州上任了吗?如何却又在太原?”

      范甘迪皱了皱眉,道:“此事一时难以说清,日后见到狄将军自然便知。岑老弟,韦老弟!”岑韦二人恭身答应。“此处王大人只是听信谗言,狄将军忠勇部下仍在,此处有老朽足可撑持。此去太原,路程非近。只怕也只有李柳两位公子这般身手,方才解得狄将军之厄。你二人速带李柳两位连夜赶去牧日马场,挑几匹千里良驹,听卫大人安排,前去接应狄将军。卞先锋!”

      话音刚落,帐外一人应声而入,也是劲衣结束,显是方才调配黑衣弩手之人。

      范甘迪叹道:“营中原有飞鸽传信之法,目下无法查知狄将军身边诸人谁是奸细,若是用此法倒可能打草惊蛇,也只得罢了。李柳二位公子若是在晋阳追不上狄将军,那定在赴泰州途中。老朽这便飞鸽传信,召集河东安插的卫护营人手前去泰州,以防万一。卞先锋,西夏先锋大将损折,这几日必无大战,便再辛苦一趟,带你手下精兵,前去暂代内护营之职。王大人那里自有我去分拆。”

      卞先锋领命自去。李剑阁等四人不敢耽搁,韦槐粗粗扎好臂上刀伤,岑天行早命人备好四匹快马,当下作别范甘迪,纵马出营直奔牧日马场。

      四人所骑皆是营中一等一的好马,便是李剑阁这从未骑过战马之人,也觉奔似飞举,稳如平地。驰出两个时辰,天色方亮,早到黄河岸边。四人略事歇息,也让战马吃些杂草,饮饱河水。此处河面比李柳二人先前所渡之处更宽。

      柳如是左右看了一下,也找不到可渡之船,更不见梢公。心下不解,笑道:“岑大哥,你二人当真了得,如此宽的江面,难道竟是跨马飞过不成?”

      韦槐哈哈大笑,道:“若有这般好马,狄大哥也就不必从蒙古请来那许多养马的师父了。牧日马场水草丰美,一等一的好马也不过一跃三丈有余,这江面宽约数百丈,嘿嘿,除非是仙马方有腾云驾雾之能。”

      岑天行笑了一笑,也不答言,从怀中取出一支小巧玲珑的竹哨来,凑到嘴边,鼓气吹动。只听一阵尖厉的哨声沿着江面远远传了开去。不移时,河对岸也是同样的一声哨响,紧接着便叫一艘小船从对岸上游顺水直下。

      岑天行回头看到李柳二人面现惊讶之色,便解释道:“狄大哥在军营方圆数百里之内皆布有伏兵,公文往来,军情传递,皆以黄河为阻。因此上便造就了数艘大舟,平时隐于河岸之上,这竹哨便是招呼撑船的军士前来渡人。”

      李剑阁咋舌道:“怪不得日常不见船只往来。只是这黄河几千里流将下来,难道再无一个渡口不成?我曾随爹爹沿长江行过几百里路,那可是不几里便有一个渡口。”

      韦槐笑道:“黄河之上自然也有渡口,只是少些罢了。由此处南下数百里,有一处老渡口唤作风陵渡。相传黄帝六相之一的风后,与蚩尤作战被杀,埋葬在那里,后来建有风后陵,渡口也就得名了。黄河水急,泥沙也多,渡河实属不易,因此渡口便少。”

      四人说话间,两个军士已将船只撑了过来。那船宽约七尺,长约两丈,一次只能渡得两人两马。柳如是与李剑阁先行牵马入船,军士撑开船来,奋力撑篙,阻住船只顺水之势,颇为辛苦。河水滔滔,黄浪滚滚,直下千里。二人立于船头,胸臆为之一舒。

      柳如是叹道:“千古江山如画,也怪不得历朝历代,总有外族犯境。上次你我撑着破船好歹过了江,只顾着船内是否进水,哪里欣赏得到如此美景。”

      李剑阁尚未答言,一个撑船的军士笑道:“这位兄弟,若你也在黄河上撑上几个月的船,便不会再说黄河水美啦。黄河沙多,格外费力,小弟再干上两个月,便要调到马场喂马,此处我是再也不想呆了。”

      李剑阁心中一动,笑道:“喂马只怕也未必轻松,数十万匹马的草料可不是小数。不过相比在河上撑船,如此多的马匹要一一渡到对岸,只怕也不是件易事。”

      那军士一听此言,倏地停篙,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打听这些做什么?若不明言,休怪我不客气,此船一翻,便是十个你也一并沉了下去。”说罢踏在船头,另一船工也抢上另外一头,两人摇晃起来。

      李剑阁吓了一跳,忙陪笑道:“两位兄弟,原谅则个,这般玩笑可开不得。我二人虽是面生,想必岸上那两位老兄可该识得?”

      那人丝毫不为所动,摆摆手道:“他是他你是你,分毫错不得。狄将军安排我兄弟二人在此撑船不假,倒也还要抓些奸细才好。你二人再不明言,这便翻将下去啦。”

      船越晃越急,李柳二人虽略识水性,只是在这浊浪涛天的黄河之上,翻下水去只怕一个水花就此消匿无踪。李剑阁摆手道:“你两个先莫摇,我有马场的令牌,这个可还使得?”

      那二人闻言便停了下来,只是站在船头不肯再挪动一步。李剑阁从怀里掏出先前韦槐所赠的令牌,径向船头那人走去。方走了几步,那人便摆手道:“放在那里,退回船中。”李剑阁与柳如是相对苦笑,万没料到两个撑船的军士也对狄青将令如此舍命相护。

      那军士慢慢蹭将下来,捡起令牌细细看了一眼,方才笑道:“两位莫怪,只因你方才打探马场情状,因此我二人起了疑心,莫怪莫怪。狄将军派我等在此,若是放了奸细过河,又如何对得起狄将军?”又将令牌掷还给了李剑阁。

      柳如是奇道:“方才李兄只不过顺口问了一问,不知老兄从何处看出我二人不是军中兵士?”

      船尾那人嘿嘿笑了一声,道:“军马虽有数万之多,却自来是营中喂养,随军前行之马。这牧日马场虽大,直到如今也不过数千匹而已。这位兄台如此一问,显见不明此中之理,当然便不是军营中人了。因此我二人起了疑心。”

      柳如是心中疑惑更大,又问道:“这便更加奇了。狄将军在距军营如此远处设下马场,却又只喂得几千马匹,便是马场牧草再好,也实在没有情理。”

      那人叹了一口气,说道:“狄将军的计谋又岂是一般人所能明白的了。军营中尽有良马,这诚然不错,可是再好的马,拉到牧日马场,也只好做最劣等的运草马了。几千铁骑,便是狄将军的奇兵,此军一出,西夏蛮子便闻风而逃了,你说厉害不厉害?”

      李柳二人默然敬服,此计果然非比一般。西夏铁骑威风素著,若以步军相抗,自然有败无胜。若要以马军相搏,关内无良马,自然比不上西夏的铁骑。而朝廷也未必肯拿出这许多银两购买马匹。狄青剑走偏锋,挑选数千精兵,以有限的人力马力,训成远胜西夏铁骑的精锐。两军交锋之时,便以数千精锐直冲入敌阵,也算得奇兵一支了。也难怪岑天行敢以十数骑夜闯敌营,左右冲突,往来如入无人之境,搅翻敌阵,顺手割了敌将首级,而不伤一兵一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晋阳城风雨如晦 经略府杀机似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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