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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弱少年怀笺北上 异侠客扶老东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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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略愕然,却听凤羽生笑道:“狄老弟,此事老朽皆已看在眼中。便是李家宅子那两箭,也是你的手笔。不过此事还有后文,怕连你也不知道。”说着伸手一指墙角瑟缩成一团的落魄书生,又道,“在门外故弄玄虚戏弄方促的,便是此人。李兄父子心地太善,以致终是中了圈套。”
李略点头不语,李剑阁却耐不住性子了,笑道:“怪不得,那两只箭我细细看过了,只怕除了我与如是兄弟,别人未必能有。狄老爷子,不,狄叔叔,这箭是你所制,自然无奇了。可是,凤先生,听你所言,这圈套之中,方促也不过是个鱼饵。他后来又被诛于我家中,也是凤先生出手料理的?”
凤羽生摇头道:“杀方促的,也是这位仁兄。此事莫急着问,少待便知。”又转身对狄若虚笑道:“狄老弟聪明过人,可能猜到这书生是什么来路?”
狄若虚细细看那书生,大约三十岁上下,一身秀气,完全不像武林人物,倒似个不会武功的文弱公子,便摇了摇头。凤羽生笑道:“原也怪不得你认不出。此事与方才这位军爷所言甚有关联。你且想想。”狄若虚恍然大悟:“如此说来,他与方才持有缅刀的蒙面人倒是一路了。凤先生深居江南,想是见他们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因此追踪至此?”一席话说得众人心里甚是赞同。
哪知凤先生仍是摇头,道:“他们二人来路确是滇粤,彼此却并不相识。蓬莱阁向来中立江湖,不肯卷入武林争斗,只是这次怕不能置身事外了。我于李家院外抢下这人的扇子,又接了猎叉留下手印以向李家父子示警。也是我大意了,李兄父子侠肝义胆,没猜到其中的阴谋,双双离家而去。结果方促被杀,我随后便擒了这厮。”
李剑阁闻言大怒,叱道:“凤先生眼见行凶,空有一身好武艺,却为何见死不救?难道这便是江湖高人所为吗?”
凤羽生不怒反笑,目光在李剑阁身上扫来扫去,不住声地赞道:“果然有些仁侠之风,惜乎脑筋不大灵光。嘿嘿,你道那方促便是好人吗?老夫又凭什么出手相助?”
狄若虚叹道:“果然便是如此了。如我所料不错,方促亦是梅家请来的高手,潜入李家支出他父子二人,想是要找寻什么紧要物事,却不料螳螂捕蟑黄雀在后,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若非我决意借梅家添置兵械之机潜入此处,如今也只蒙在鼓里罢了。”
李略父子闻言都是一惊,自以为推测离事实已不久远,哪知竟是相隔万里之遥。若非凤先生、狄若虚出手相助,只怕如今父子二人被人摆布得如同小丑一般还自得其乐。思及此处,不由汗流浃背。
李略静了静神,忽又说道:“凤先生,狄兄,若说那方促去我家中搜寻物事,但不知我一个小小的猎户,又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用了这许多心思?”
狄若虚笑着看了一下柳如是,柳如是便接口说道:“李叔,先恕过侄儿不告之罪。此事我与师父也只约略猜到了一点。如今便当着众位说将出来,若有不对还请凤先生指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见凤先生点头应允,便继续说了下去。
“剑阁与我情若手足,那日他背着一张雕弓邀我同去出猎,恰被师父看到。师父一眼看到那张弓,便留了一手,借漆弓之机,细细检视了一番。结果发现,这的确是江湖传闻中的‘长空如月弓’。据说,此弓内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关系着武林众生的存亡兴衰。至于何以被一个乡间猎户所持有,却始终没有参详透。师父因此连夜赶往了浔阳,数月方回,才知李家祖上世代为官,这弓便一直传了下来,至于最初从何得来,仍然毫无头绪。”
凤羽生点头接道:“李略老家确是浔阳,这点老夫也知道。七十余年前,江湖上确曾有过‘长空如月弓’的传闻,近年来渐渐消失不闻。不过,此弓并非神弓利器。我曾听上代阁主说过,‘长空如月’是先秦时代的两位剑客。那弓被称作长空如月,其实却非此二人所有,只因弓背上一个机括内有一个关于他们的秘密罢了。不知此弓现在何处?”
李剑阁半信半疑,只听狄若虚答道:“此乃李兄父子之物,在下当然不敢强行据为己有。当时疑点多多,说老实话,我对李兄的来历颇为生疑,这才有浔阳一行。不过便是到了浔阳,也没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我只得私下将机括取下,暂时代为保管。”转头对柳如是道:“速去狄家将狄老夫人请来此处,事态可能甚为凶险,也只有倚仗风先生与李兄善加谋划了。”
柳如是及众人都是吃了一惊,方才明明听得狄老夫人已在百里之外,如何又在狄家?若在狄家,又如何不被灰袍人搜寻而去?李剑阁笑道:“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狄老爷子这一招,着实让人想不到。”狄若虚点点头,“不错,一干人搜过之后,我便又将狄老夫人送了回去。少时便知,如是快去。”
柳如是应声而去,李略突然插口道:“怪不得李家祖训严规,李家同代子弟长者务须做官,并且多半做的是武官。此时想来,便是祖上深知此中秘密。只因不论哪朝哪代,百姓都是血肉,如能做得一个小小武官,家中收得一张雕弓,便不会令人起疑了。不知可是此意?”
凤羽生点头道:“今日之事便是为此而起,近日来江南道上乍起传闻,称长空如月当年留下的藏宝图在此地出现,因此各路高手纷纷前来。江湖传言十之八九皆妄,我本不欲趟这混水,阁主飞令命我前来此处,倒是为着另一件事体。此处兵凶战危,也顾不得门户之见,为武林同脉、黎民百姓身家生命,我将此事来龙去脉便告知众位。”反手一指点了那落魄书生的哑穴,当先走进内堂。
众人随凤羽生来至梅家内堂,纷纷坐定。几位军士互望一眼,提刀上了房顶,以防隔墙有耳。凤羽生方才开口道:“江湖中传言,秦王纵横天下,欲一统六国。而六国之内,也各有奇侠志士,纷纷行刺秦王以报国难。其中,最有声望的三位是无名、残剑、飞雪。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残剑飞雪同门相斗,共赴阴曹。无名也在秦王宫中被万箭穿身,奇怪的是他身上竟携有残剑飞雪的成名利剑。只是各路刺客仍是杀之不绝,秦王便想出了一计,命人收聚天下铁器。如此以来,一干谋刺秦王之人没了兵刃,也就无足为惧了。秦王还不放心,让臣工秘访铸剑名匠,一一搜捕而来,砍了他们的脑袋。
秦王日夜忧思的便是刺客猖狂,尤以残剑飞雪为最。这时得到二人的成名利器,心下自是欢喜,便日夜携在身上,终于,将始皇陵墓的地图与秦兵行军战斗之法编汇一册,藏在了剑柄之中,原拟带入地下陪墓。哪知出巡路上暴病而亡,两剑流落民间,因此引起了今日的大祸。始皇墓内珍宝不可胜计,史书上明记其事,不可能为假。若能得之,自然富可敌国,此其一也。其二,秦兵所向无敌,以一国之力狂扫宇内,一统天下。若能得到秦军的行军布阵之法,天下必将大乱再起,到时候,赵家王朝也未必就稳坐得了天下。”
众人听至此处,都是出了一身冷汗。万没料到其间竟藏着如此一个大天的秘密。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却是柳如是与两个军士,扶着一个老夫人走了进来。众人虽都是粗豪之士,却无不敬重狄青杀敌报国之心,便一齐站起身来。
狄若虚与狄素抢上一步,李剑阁早搬了一张椅子,二人同扶老夫人坐下。狄老夫人身量不高,满头银发,装扮甚是朴素,不知为何,却自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仰视的肃穆之气。她环视了众人一眼,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来,一层层拆开,拿出一块寸许长,宽约半寸的黑铁片,交给了狄若虚。
凤羽生叹了一口气,又道:“狄老夫人在此,凤某更要将此事讲个清楚。据我察知,此间主人梅同,早在十数日前便已被杀,方才众位所见的自然是假货。只怕那一口堂派来的王玄敝也未必知晓他的来路。若我猜测不错,他与戚长贵威管家都是来自南天国。只是比王玄敝早一步潜于此处,静等时机,却不知真正的梅同乃是西夏国一品堂收买的败类。王玄敝来到梅家,也不疑有他,只是密令手下劫掳狄老夫人,以期使狄青狄将军分心。”
柳如是突然开口道:“凤先生推测固然在理,只是其中也有些漏洞。凤先生所言,那戚长贵与假扮的梅同来自一路,可如是却于不久前见过此人。此事师父也知道,只不过当时他却姓赵,是个打家劫舍的马贼头目。方才在院中,众位未到之时,如是曾提及此事,他也自承此事。这却不是又让人猜详不透了?”
凤羽生思索了片刻,方才说道:“这个老夫也解释不通。不过一个马贼头目,只怕没有这般高明的功夫。方才众位也都看到了,老夫这条胳膊便毁在他手中。老夫若没走眼的话,他方才所使的便是折沙三十六式刀诀。此刀法在武林绝迹已久,老夫两个月前倒是接过雷兄一封信,言称南天国死士中有一名老者露过几刀。好在此事关系不大,日后自知。”
柳如是点点头,插言道:“凤先生所说的那位雷兄便是蓬莱阁四大神机之一的雷震子吧?晚辈所不知的是,这个南天国又是什么所在?南天国死士又从何而来?”
凤羽生皱皱眉头,见众人也似有不解,便解释道:“广源州首领侬智高,如今已叛乱称王,号为南天国。这南天国内网罗了一大批武林高手,暗中潜入中原,剪除异己,以备日后起事互为传应。我能来至此处,固然是阁主所派,另外还得多谢那位手摇鬼面扇的仁兄一路引导。”
李剑阁思索片刻,沉声道:“如凤先生所言,今日之事交错纠缠,各路人马只是目的不同罢了。先是南天国两位死士冒充梅同与戚管家,伺机探寻传闻中的残剑飞雪剑中秘密,只是不知‘长空如月弓’便是线索;其二,王玄敝奉西夏一品堂之命,却是为掳掠狄老夫人;其三,南天国这位扇子书生闻听此信,若能得到兵法战书对其南天国实是有天大之利,便一路寻来;但是晚辈还有几处疑惑,求凤先生指点。那方促又如何得知残剑飞剑秘密便在李略父子手中?既已确定秘密所在,又如何不知那长空如月弓便是藏秘之处?还有,狄老爷子动手除掉的冀西四虎,此来又是何意?”
凤羽生点头称是,说道:“你的推测在情在理,从老夫得到的消息来看,确实如此。至于方促,狄兄方才猜测其乃是梅家请来,此话虽然有理,不过却忽略了一点。梅同与西夏虽有勾结,但他绝非江湖中人,何以得知残剑飞雪的江湖传闻?此次一品堂派出王玄敝,目的应在狄老夫人与狄素,却不是长空如月弓。”
李略突然插口道:“凤先生可曾想过,梅同虽不是武林中人,那西夏一品堂却是网罗了众多江湖高人。如若残剑飞雪的传闻再起,他们势必会有所知闻。何以断定方促不是西夏一品堂派出的人手?”
凤羽生哈哈大笑数声,突然笑声一停,起身来至李剑阁身旁,悠然道:“此事据何判断,我不必多言。若凤某与王玄敝没同时看走眼,这个问题倒得由李小哥儿来回答才是。剑阁,你可曾想到老夫为何断定方促绝非西夏一品堂之人?”
这一番变故,搅得众人如坠雾里,李略更是拿不定主意。自始至终,凤羽生对李剑阁似乎从未客气过,何以此时又单单挑中他来解释个中因由?立即有人想到,莫非李剑阁也跟那些人一路货色,却被凤先生慧眼识破?柳如是更是为他捏了一把汗。
李剑阁却毫无惧色,直视着凤羽生如刀的眼光,淡然一笑,道:“此事并不难推测。小杨庄虽地处边陲,终是大宋疆图。那西夏一品堂向来由赫连家族所统,江湖中何人不知?而赫连家又是西夏皇室宗亲,行事之时自然会以大局为重。而如今这大局,莫不以疆场征战为最大。如若一品堂此行是以夺宝而来,以其暗中布于中原的暗桩,绝不难知道残剑飞雪消息既出必会有多人意欲染指。在此种情况下,仍只派出王玄敝与区区几个小喽罗前来,又是何等的不智?一品堂驰名已久,当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犯糊涂。”
凤羽生紧绷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忽又急转直下:“那么,剑阁,这几个军爷方才已经说过,狄将军刚被调任泰州刺史,此时即使劫掳狄老夫人而去,又如何能掣狄将军之肘?”
众人一惊,莫不为凤羽生思虑之全佩服有加,李剑阁却是毫不在意,朗声说道:“那么,小子倒想拜问这位军爷——倘此时狄老夫人被掳去敌营,宋军前锋大将该当如何应对?是毫不顾忌狄老夫人的安危,奋勇杀敌,还是左右为难,必报狄将军定夺以求心安?”
赵传听他如此一问,陡然间脸色发白,不知如何作答。此时在场诸人业已明白此中关键:狄青精忠报国,当此境况下,若在军营,必将舍孝而求忠。此时远在泰州,前线将士皆视其若神若父,见狄老夫人被困敌手为质,哪敢冒然犯险。即便快马报与狄青,一去一回也要耽误数日功夫。既明此理,众人不禁对李剑阁刮目相看。
李剑阁又朗声续道:“小子妄言,诸位姑妄听之。那冀西四虎,被狄老爷子顺手除去,却极有可能是梅同请来助拳的。狄素大哥非练武之人,狄老夫人年纪已大,梅同所惧者,我父李略也。冀西四虎,我亦有所闻,名声甚是狼狈,皆是见钱眼开之徒。既受梅同金银所邀,便赶来此处与我父为难。至于那方促,先前我已说过,绝非一品堂所派。小杨庄也只他与我父子二人近年迁入,其余皆是世居于此,自然不会知晓江湖中事。方促想要寻得残剑飞雪之秘密,除了我父子家中,哪里还想得到线索?他武艺不精,料来应付不了我与爹爹合力相斗,便自伤其胸,再巧施妙计支开我父子二人,因此家中被他翻得一塌糊涂。只是却不料那书生赶将来,送了一条命。凤先生暗中窥探,自然是手到擒来。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未曾想透,那方促脸上被乱刀割划,又是为了何事?”
凤羽生呵呵大笑,道:“自然是那书生恐方促已寻到什么东西,严刑拷问所致。老夫当时未加阻止,只因也是想寻些线索。老夫此行得遇剑阁,便废了这条胳膊也是值得。为将者,要知己却更要知彼,”突然转身向狄老夫人深施一礼,朗声道,“老夫人,此处以您为长,凤某人斗胆请老夫人慈威,为武林苍生天下百姓计,允凤某代行号令。”
众人一闻此言,哪敢怠慢?即使不以这老妪为意,也敬重其子狄青之忠烈勇猛,当下齐刷刷站起身来施以重礼。狄老夫人推开狄素的手臂,硬挺着站起身来,颤声道:“老妇何德何能,配受诸位儿郎这一拜。这位凤师父年纪长过老妇,如此待我,无非因青儿之故。青儿为国杀敌,原是应有之义。只是老妇若推托,便有违凤师父高情。素儿,你过来。”
狄素应声跪下,狄老夫人扶着他的肩头,站直身子,嘶哑着嗓子大声说道:“老妇代青儿谢过诸位,老妇与长子本不名一文,全蒙凤师父救下性命。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热血儿郎。凤师父有如此豪气,老妇斗胆以狄青孩儿精忠报国之念,只请众位顾念大宋百姓,请凤师父一一调处。”
李剑阁浑身发热,偷偷看了一眼柳如是,四目相交,豪气陡生,胸中涌起一股悲壮的烈焰。二人同时扑通一下,单膝跪地,拱手请凤羽生发令。凤羽生急忙伸左手将二人扶起,转头向李略笑道:“李老弟,令郎苦读二十年诗书,这番倒要踏足江湖,不但不能高官厚禄,便是性命也朝不保夕,你做爹爹的可舍得?”
李略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命中米三斗,拼死不满升。李某虽是见识短浅,也知先国后家之理。凤先生武林高士,难得对剑阁施以青目,我若再不识好歹,可也太过混仗。剑阁,快快拜见师父。”
李剑阁大吃一惊,爹爹竟要他拜凤羽生为师,这可是他未想过之事。他稍一犹豫,李略已满面怒容,忙再次跪将下去。哪知一股柔和至极的劲力托住双膝,再也跪不下去。凤羽生呵呵笑道:“这可跪不得。你福泽深厚,将来自有际遇,老夫可不敢收你这个徒弟。”突然话峰一转,沉声道:“屋顶的这位朋友,梁上君子不雅,这就给我下来吧。”
“哈哈哈……”长笑声里,一人撞碎窗子,飞了进来。狄若虚抢上一步,护于狄老夫人身前。李略跳出窗外,跃上屋顶。李剑阁直起身子,与柳如是对视一眼,双双抢到门口。方才一席话若是传将出去,此处一干人等的脑袋可就放在别人案板上了。
凤羽生见二子如此聪明伶俐,暗道一声好。细眼看那不速之客,见其身着玄衫马裤,手里握着一根马鞭,约摸三十余岁年纪,神情甚是彪悍。当下跨前几步,说道:“朋友远道而来,可否道明尊意?”
那人晃了晃手中的马鞭,笑道:“凤先生不必多疑,晚辈来此绝无恶意。只是听方才你们热血狂言,不禁按捺不住,也跳出来凑凑热闹。狄大哥身边多了这许多奇人异士,诚为大宋国之福啊。”
凤羽生皱了皱眉头,方待开口,身后的卫护营都统赵传突然拖着伤腿走上前去,对着那不速之客当胸就是一拳。众人吃了一惊,正欲上前相助,却见那人动也不动,任其击在胸上,又是哈哈一笑,道:“老赵,你这拳头是越来越稀松了,小心哪天狄将军回营,再给你四十军棍。”
赵传脸上一红,劈手夺过那人手中的马鞭,嗖地一声扔到了窗外,毫不示弱的回敬:“你奶奶的,若被狄将军知道你擅离职守,连脑袋也给你砍将下来。”
那人突然正色道:“便借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误了狄将军的军令。此番前来,是奉卫大哥差遣,前来护送狄老夫人。就凭你们几个莽撞汉子,早晚会误了大事。”说罢向凤先生一抱拳,又道:“凤先生请恕晚辈无理。在下亦是狄将军麾下,无意中听到诸位所言,倒让我好一番佩服。”
凤羽生点了点头,道:“凤某身上带伤,不能回礼了。既是狄将军一路,便请入座歇息。”那人一拱手,大大咧咧地挑了一张藤椅坐下。柳如是、李剑阁回转来,一左一右立于凤羽生身畔。
凤羽生沉声说道:“蓬莱阁向来中立于江湖,从不插手武林恩怨。大乱将起,阁主不忍天下生灵涂炭,便只好改改规矩了。”向前走了两步,从狄若虚手中接过那黑黝黝的物事,粗粗瞥了一眼,又道:“此处详情方才凤某业已言明。西夏一品堂高手如云,此后必将变本加厉,残害我武林同道。滇粤之地,风云积聚,山雨欲来风满楼。古书有言,朱厌出,天下乱。近日江湖中传言晋阳城朱厌现世,我辈虽未必能力挽狂澜,也该为武林同道、天下苍生略尽心力。”
“狄老弟,你与狄青狄将军乃同门学艺,护送狄老夫人前去泰州当仁不让。”凤羽生话音刚落,狄若虚向前踏出几步,双手奉上那块狄老夫人交出的黑铁片,应声道:“狄某誓不辱命。”说毕退开一旁,立于狄老夫人身畔,纹丝不动。
凤羽生点点头,又道:“赵都统,你便随狄老弟一起前往,途中照顾狄老夫人起居饮食,处处留心,万不可出半点差错。”赵传领命退开。
“此地风云迭生,李略已无停留必要,况且此物乃是他家传之宝,老夫参详不透此中秘密,更无权随意携走。因此便请李老弟随我前去东海蓬莱岛,请阁主示下。”李略在屋顶应了一声,与众军士跃下房来。
“至于这位仁兄,”凤羽生皱皱眉头,指指院外墙角缩成一团的书生,“便只好让老夫手上多沾一条人命了。”李剑阁惊道:“方促原本该杀,此人虽有小恶,总不至死,凤先生何以下此辣手?”
凤羽生瞪了一眼,厉声道:“妇人之仁,何以成大事?在场诸位皆冒奇险,若是放虎归山,众人性命你担当得了?”李剑阁脸上一红,不再言语,深怪自己莽撞。
“至于剑阁、如是二人,”凤羽生顿了一顿,看了那安然端坐的马裤汉子,又道:“老朽本欲遣其前往宋营通报狄夫人一行,免得误了军阵大事,想来狄将军也赞同此举。现下这位兄弟不请自到,身手又颇为不凡,如无他事,就请担当此任如何?”
那马裤汉子撇了撇嘴,道:“凤先生倒无须给在下脸上贴金。眼下狄老夫人既然无恙,在下尚要回马场复命,与军营相距甚远,也不同路,此番恐怕不能与诸位并肩立功了。”他把“立功”二字咬得甚重,显是看不起这一干乌合起来的武林人士。
凤羽生也不以为忤,笑道:“既然如此,剑阁、如是,现下便请赵都统修书一封,略略告知众军士已护送狄老夫人已前去泰州。你二人此行虽无凶险,却不可大意,书信送达后便直赴泰州,会齐狄老弟。老夫禀过阁主之后,或可前往一行,到时依情势再定行止罢了。”
李柳二少年齐声领命。凤羽生左手一伸,从桌上石盒内捡起一枚棋子,中指扣于拇指之上,哧地一声疾响,但听院外那书生闷哼一声,已然闷命。李剑阁心下歉然,却听凤羽生叹了一口气,道:“诸位这便分头行事吧。武林中大乱将起,诸位各自保重。若能躲过这场劫难,自是最好,如若天意不改,那也不枉这项上大好头颅。”
李剑阁拜别父亲,柳如是拜别师父,而后众人略略结束一番,便分头而去。李柳二人正欲起行,却听凤羽生说道:“如是已得你师父真传,所差只是火候,时日一到自成大器。剑阁却差得太远,老夫便多留两个时辰,授你二人一些粗浅的护身功夫。虽说临阵磨枪不可取也,总还是聊胜于无。”
李略见凤羽生要传功夫,深知在此不便,自行退了出去,回家收拾行囊。虽说并无值钱物事,但万不可把一具尸首留在屋内。当年狄青便是因其兄杀人而代为顶罪,方入行伍。想起方才狄素拒不前赴泰州,多半也是因此事无颜相见了。
凤羽生右臂有伤,已然使不上力,仍抖擞精神,细细教了柳如是一套流云刀诀。柳如是本有武功底子,又聪慧过人,上手极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已领悟刀法的大半精髓所在。凤羽生将那柄得自蒙面人的淡青色短刀也一并给了他,笑道:“可莫要小瞧了这套刀法。虽只区区五招,却是本门一位武功登峰造极的前辈所创,配合这柄又轻又薄的短刀,更能发挥其威力。师父传给我时,曾言道此刀法当中有一极大的漏洞,可惜师父亦未能找出漏洞所在。你可万万记下,如遇同是使短刀之敌手,切不可轻敌。此刀法前四招如风似雪,深得流云匆匆来去无碍之意。使之务求自然流畅,若失之迟滞,便是败笔了。最后一招不到万不得已切匆施展,此招一出,你自己也控制不了其中的杀意,不是敌死便是自亡。”
柳如是点头称是,随意挥出一刀,刀风及处,寒意森森,宛如冬雪中的几株青色梅花一闪而逝,只听喀嚓一声,一丈之外的木桌应手而折,塌了下来。李剑阁咂了咂石,笑道:“这是最后一刀?”柳如是摇摇头,也是甚感吃惊,道:“第一刀,雪夜琼枝。”
凤羽生点点头,叹道:“以你悟力,若再苦练数载,当可与江湖二流高手一决高下。只是眼下功力尚浅,这便自行体悟吧。这刀诀原应有五口相同短刀相配,才能发挥最大威力。只是目下只得将就一下了。日后若有机缘,再行搜寻吧。”柳如是应声出外,不言不动,默立庭中,苦思不停。
凤羽生转过头来,看李剑阁跃跃欲试,倒觉好笑,问道:“你大局聪明,小事上却远不及如是。只怕短短一个来时辰,你领悟不了许多。刀剑拳脚,你想学哪一种?”
李剑阁嘿嘿一笑,道:“枪。弓。”凤羽生吓了一跳,游侠江湖,高手交锋,这两样东西可派不上用场。李剑阁又笑道:“古书上讲,枪乃百兵之王,又道一寸长一寸强。枪力威猛,箭可及远,我也早已习惯了猎叉猎弓,还是这个来得顺手一些。”
凤羽生无言以对,心下暗暗骂了一声混小子。只是自己从未用过这两个玩意儿,又从哪里教起?当下咳了两声,笑道:“你倒把我给考住了。幸亏老夫未曾收你这个徒弟,不然这脸可丢到家了。你所言确有道理,可是行走江湖又不是战阵杀伐,枪长近十尺,怎生携带?若至闹市,骑马挺枪,成何体统?强弓则必硬而长,背着一张高可及头的大家伙,亏你想的出来。”
李剑阁想想也是,只得改口道:“如此看来,刀剑虽短,也终须携于身上。凤先生便教晚辈一套拳脚功夫也好。只是晚辈从未习过拳脚,不知学不学得。”凤羽生沉吟片刻,说道:“那也无法可想,一时领悟不了,便牢牢记住,时时苦练便是。你既未习过拳脚,繁复的招式想来也难,老夫先助你松松筋骨,然后传你一套太祖长拳罢了。”
李剑阁吓了一跳,这洪拳乃本朝太祖赵匡胤,便是田间顽童也多能练上几趟。以此来对付江湖好手,可不直是把命送将上去吗?凤羽生看他神色,便知其意,笑道:“老夫知你不屑这套功夫。殊不知此拳虽是人人皆会,却并非人人得其真谛。”话音未落,左手倏地伸出,扣住李剑阁颈后大穴。左足随即踢出,李剑阁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凤羽生沉声叫道:“做五心朝天之势,老夫先敲敲你的皮肉。”李剑阁依言而为,盘膝而坐,忽又扭头问道:“是不是还要屏息凝气?”话没说完,肩头一阵剧痛,疼得他一咧嘴,当下不再再问。
凤羽生立于他身后,从丹田中运出一脉内劲,凝于左手剑指之上,沿李剑阁大杼、风门、肺俞、厥阴俞、心俞、都俞、隔俞、胆俞、脾俞、胃俞、三焦俞、肾俞、气海俞、大肠俞、关元俞、小肠俞一路连续点下。甫一点完,一掌把李剑阁推得俯于地上,随后折而向上,又从上髎、次髎一路转下,直至会阳穴。再从右侧的附分、魄户直点至秩边穴。
堪堪一路足太阳膀胱经穴道点完,李剑阁肚腹内翻江倒海,几欲狂叫出声。凤羽生哪容他有喘息之机,脚尖一转来到身前,迅捷无比地一路沿手阳明大肠经点将下来。接着便是手阳明大肠经、手太阳小肠经、手太阴肺经、足少阳胆经、足太阴脾经、足少阴肾经、足阳明胃经、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 、足厥阴肝经。十二常经点完,凤羽生已是满头大汗,李剑阁连声苦也叫不出来,咬着牙关苦苦撑持。
过了一柱香时分,凤羽生伸手左手拇指,沿奇经八脉一路穴道轻轻按了下去。李剑阁渐觉心跳行缓,一股热力直透脑门,浑身说不出的舒泰。奇经八脉是为任督奇冲四脉,外加阳跷阳维阴跷阴维。这一番行功,足足耗费了半个时辰。凤羽生缓缓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却突然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