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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迷踪血案惊古镇 陌路侠情动边陲(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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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略虽无十分武艺,终究是武官出身,这几年游走江湖,也见多了奇人异士。但像这般迅捷无匹的轻身功夫,却实是未曾见过。若方才自己不是错觉,便当真遇到绝顶的高人了。只是凭这人的武艺,若要置自己于死地,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难道,是友非敌?
李略摇了摇头,既是想不明白,多想也实属无益。当下取出一根软鞭藏在腰间,招呼剑阁一声,二人走了出来。那方促还躺在榻上,一手抚着胸口,眼睛仍然盯着窗外。李剑阁下意识地又之瞟了窗子一眼,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伸手示意了一下,便与父亲一起来至院外。
二人并肩而行,还未走到院门,便听得门外传来“啪啪”的拍门之声。父子对望一眼,李略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软鞭。李剑阁单掌护胸,慢慢来到门前,猛的一把拉开门栓,门外站着的却柳如是。柳如是一身粗布短衣,约摸十六七岁年纪,脸上泛着一股沉毅坚定的神色,看起来甚是文弱。
柳如是一见二人似要出门的样子,便不再迈进院来,先给李略见过了礼,便一把拉住李剑阁胳膊,笑道:“早间便要寻你,倒被狄老爷子拴住了。你们这个时辰出门,可是有什么事吗?”
李略父子二人心下一沉,剑阁便欲开口相询。李略作个手势,抬头指了指院外土路。柳如是何等聪明人物,便不声不声地退了两步,向来路而去。李剑阁前后左右扫视了一番,见到处都无人影,便急忙赶上数步,沉声问道:“如是,听你话意,今早倒似没有出过家门。这可是实话?”
柳如是叹了口气,道:“李兄,我又何曾在你面前说过半句慌言?看今日这架势,定是有事发生。若无关机密,倒不妨告诉兄弟,或能帮上把手,”扭头看到李略渐渐赶了上来,又道,“好歹多个人多个主意。如不方便,那就算我没问过便是。”
李略打起十二分精神,目力所及之处实无异样。此时听到柳如是这般说话,淡淡一笑,道:“你们两兄弟只差一个胎胞里落出来了,又哪里分得清你我。如是素来心思慎密,或可猜到些端倪。剑阁,便在此处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如是吧。”
李剑阁四下又扫了一眼,已明白父亲的意思。这地方正是乡间农夫秋收打场之用,四下里甚是宽敞。倒不虞有他人偷听,便把前后事情的大略讲给如是听了。柳如是沉思片刻,抬头说道:“我不懂武艺,但如你所言,那暗中之人武功确是深不可测。以我看来,此人对你李家实无恶意,倒是好意示警的为多。”
李略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法。能在瞬息之间抓住猎叉留下手印,又却丝毫未阻叉子的去势,这份功力实是惊人。不单是我做不到,据我所知,当今武林中人能达到这步田地的,怕也不过十数人而已。只是如今却也不能静观其变,小杨庄上皆是庄户小民,腿脚虽然灵便,遇到武林中人只怕毫不顶用。好歹我李略也是身有所学,若万一有什么不虞,心下又哪里得安?”
柳如是点头称是,抬头望了望村子东首,思索片刻,笑道:“既是如此,以小侄拙见,叔父倒还是去梅家走一遭的好。那方促所言虽有不可信之处,也未可一概疑之。况且若要寻得一些踪迹,这也是目前可选的唯一一条路,只是须得多加小心。剑阁兄这便随我回家取药,我们多多留意方促行动便是。”
李剑阁接口道:“思来思去也只得这样。爹爹一切小心,如是且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也不等他二人答应,急急奔回了家中。李略与柳如是吃了一惊,刚要跟过去,便见剑阁推门而出,手里抓着那张日常所用的雕弓。李略皱皱眉头,沉下脸来,斥道:“尽是小孩子脾气,这时候还管它做什么?”
李剑阁丝毫不以为意,将弓背在身上,笑道:“这是爹爹传给我的东西,心中总是割舍不下,顺便拿去让狄老爷子再给我上层漆。爹爹可要小心,那梅家武师不少,虽说功夫不深,毕竟好汉不敌人多。”
李略点了点头,便举步往村西梅家而去。李剑阁与柳如是二人回转身来,取路往柳家老宅行来。柳如是笑道:“你这张弓,倒成了随身宝贝。只恐你爹爹还未曾知晓其中机关,若是得知你私下里对家传的物事动手动脚,必会臭骂一顿了事。”
李剑阁闻言笑道:“这你可猜测了。方才我早已把缘故告知爹爹了。非但没骂我,倒夸了我两句呢。若不是经狄老爷子妙手这么一改,我哪里又有那么深的功力。”说罢又叹了一口气,道:“看那位仁兄才真正是高人,前前后后我们竟没看到他一丝影子。何日我有这等功夫,也不枉了这行侠仗义之心。”
柳如是淡然一笑,接过弓来,虚拉了两下,铮铮作响。旋即说道:“武林中事我是不懂,不过想来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以李兄的资质,想来若有明师,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惜这山野地方,又哪里去寻明师呢?”
李剑阁笑道:“你倒还盼着明师。却不知练武从来都是少年时便要下苦功的。我爹爹虽是武官,懂得几手粗拳笨脚,我也学了一肚子的花拳绣腿。现下就算有高人指点,我怕也只好死了这颗心了。再者说来,便学得一身武艺,也只是偶尔打抱不平,天下受苦的百姓何止千万,凭一人之力又帮得了几个?你可莫把文章荒抛了,若是方便,开场时你我兄弟二人同时高中,那才真正能为天下的穷苦百姓使些力气。”
柳如是连连点头,二人说话间已来到柳家门外。这柳家原是本地的望族,只是十数年前一场官司断送了家运,逐渐败落下来。柳如是八岁当口,父母又接连死于战乱,只遗下这口老屋及数十亩薄田。倒亏得这些田亩,让柳如是一个弱小的少年撑持了下来。
柳如是抢先一步,推了推院门,发现门并未上栓,便回头笑道:“这下巧了,狄老爷子此时在家里,这可不太容易。快进来。”
李剑阁跟在柳如是身后,径直进了院门。忽听得西首厢房“吱呀”一声,门开处,一个形容畏缩的老者探出半边身子。那老者约摸六十来岁年纪,半闭着双眼,一身黑色的长衫倒是颇为干净,只是似乎刚刚揉搓过,显得很凌乱。
柳如是急趋上前,笑道:“老爷子,天色不早了,怕梅府的家伙又来聒噪,莫如我去一口回绝了吧?已经装过一回病了,这回恐怕又得沾染些小恙梅府里方才甘心。”
那狄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道:“推托倒是不难,只是如此一来又要惹上许多麻烦。也罢,我还是走一遭,老头子越活骨头越软,嘿嘿。”抬头瞅了瞅剑阁,又道:“李家哥儿好一些时日不见,怎么,又来找老头子的麻烦?”
剑阁笑道:“剑阁不敢,家中有位病人,需用几钱浙贝,想起去岁这边尚余不少,因此爹爹让我取用一些。顺便把这张弓也带了来,老爷子若有闲心,便再给阁儿上层胶漆,那就更好了。”
狄老爷子哼了一声,道:“老夫管不得这些,你二人快取了去吧。如是,这几日村子里生人不少,你身无武功,便须时时留意。或真遇到什么危险,还须剑阁多多照顾啊。”说罢抬头望天,再也不瞧二人一眼,说不清的落寞。
李柳二人转身进房取了渐贝,见狄老爷子仍立在当地,似在苦思什么,当下不敢惊动,便悄悄退了出来,直奔李略家中而来。
剑阁在先如是在后,二人推开房门,刚欲出声招呼方促,却不由大吃一惊。榻上乱作一团,方促脸面朝下,正趴在里屋的门口,不知是死是活,显见是方才有一番变乱。剑阁急趋向前,一手搭在方促脉门之上,触手之处仍有余温,脉息却已全无。柳如是走上前来,轻轻将方促尸身翻转,倒抽了一口凉气。但见那方促嘴角歪斜,胸前衣衫尽裂,血肉翻卷,像是被人用利剑横七竖八划了几十道,甚是可怖。
李柳二人放开方促,在屋内细细搜检一番,发现里外皆是一片狼籍,显见行凶之人要在此屋内寻什么紧要物事。寻来寻去不见行凶之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不由心下甚是茫然。李剑阁自思二人离开家门尚不足半个时辰,便有如此怪异之事发生,看来今晨爹爹所遇之事非同小可。蓦地里想起一事,急道:“如是,这里寻不出什么,想来也只有梅家再度行凶。若是顺利,此时爹爹当已回返。此时未归,怕是遇到了麻烦,我须赶去瞧瞧。你且回家等我消息。”
柳如是摇头道:“事情怕远无如此简单。你可记得早间李叔曾言道在林间遇袭,其时尚闻惨呼之声。后来又在雾中传来莫名奇妙的异声,如此只怕绝不是巧合。你且细想想,此间可还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李剑阁苦笑一声,道:“这哪里说得上来,除了家中多了一个病人,与平日也无差别。再说我家中亦无值钱物事,翻得这般乱七八糟,倒是让人费解——不对,这方促当时躺于榻上,如此却倒毙在这里?”
柳如是上前搬动方促尸身,细细检视了一番,道:“他胸前一掌,加上这些刀伤皆不致命,但全身上下除此之外又再无伤痕,这倒是奇了。”李剑阁笑道:“或是内家掌力也有可能,因此外无所伤。那么胸前这些划伤,只有两个可能——或为逼迫,或为仇恨。”
柳如是接口道:“奇就奇在这里,若是以内家掌力行凶,那么此人必是身怀绝艺。若真有深仇大恨,方促又身无武功,当不会拣此时下手。即便当真如此,以此人业艺,当时方促卧于榻上,又如此死在此处?这么说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逼迫,这倒与屋内狼籍之态甚是相符。只是如你所言,家中又无甚宝贝。若解这一谜团,除非李叔方知。我们这便前去梅府探个究竟。”
李剑阁闻言一愣:“怎么?你也要去?这可不是好玩的事,你不懂拳脚,这便回家等我吧,一有消息,我即去寻你。”柳如是淡淡一笑:“你也把我瞧低了,如是虽无缚鸡之力,却知为人之道义。此事甚是可疑,让我置身事外,听凭你一人犯险,李兄实在是强人所难了。况且,方才狄老爷子也提醒我,跟在你身边,总还有个会武的保护着。”言罢举步先行。
李剑阁关上房门,追出院外,与柳如是并肩而行,心下不由大为感动,心道:自古道文人羸弱,却也不尽然,文人自有文人的风骨。有这般兄弟,做人可真不枉了。二人快走几步,远远便瞧见梅家往日那黑漆漆的木门大开,全不是平时紧闭模样,对望一眼,心下各自揣摸。
到得门前,探头往里看去,见几个下人正在洒扫庭院,一派安然气氛。只是李略既已来此,又是为方促所受冤屈理论,实不该这般安静。思及此处,剑阁忧心如焚,未曾开口便直直闯了进去,柳如是紧抿着双唇随在其后。
这庭院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两侧各有几间厢房,想是下人们所居。院内的几个下人一见闯进两位弱不惊风的少年,似乎司空见惯一般,一言不发做着手里的活计。李剑阁正欲开口相询,忽听得东首厢房里传出几下叮叮嘡嘡地打铁声,一声紧似一声。响了十数下之后,倏忽间又不闻其声了。那柳如是淡淡一笑,似乎另有深意。
便在此时,正堂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便见里面走了一个中年汉子,手里不停地搓着两个鸡子大的铁弹,叮叮有声。那汉子身上锦绸长袍,甚是华丽,一张胖脸上堆满笑意,倒似一个商贾模样。
那商贾搓着两个铁弹,踱至李柳二人身前,微微颔首笑道:“两位小哥儿,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至梅家,想是有什么事体。不知两位如何称呼,在下可有什么能为二位效劳?”
这一番说词让李剑阁一时语塞,原来准备的质询之词不知如何出口,又见梅家上下平静如此,莫非爹爹途中另有他变,并未来此也有可能。当下赔了一笑,拱手道:“非为他事。小子父亲方才来贵府造访,多时不见回转,小子忧心如焚,特来拜问一声。不知阁下是梅家何人?”
那锦衣人哈哈笑道:“这可就奇了,我便是梅府新来的管家,今日老爷高兴,在内堂摆了两桌,因此在下倒是左右没离开院门一步。若是令尊来此,赵某人岂有不知之理?自辰时至今,若不是你二位光临,怕是今日也无人造访了。”说罢哈哈一笑,倒是中气十足。
李剑阁再无所疑,想乃父当是途中另遇他事,因此分身去了,倒使自己不好意思起来。当下向柳如是打个眼色,便欲抱拳道扰。便在此时,正堂门里几个下人鱼贯页出,手里或托盘或酒具,当是内堂撤席了。李剑阁记起自家早饭尚未来得及准备,不经意间向那些下人手中扫了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李剑阁脑袋嗡地一声,心下大急。柳如是与那锦袍人见剑阁神色有异,顺其眼光瞧去,见其中一个下人左手里拎着半截血迹斑斑的灰布,右手把玩着一柄短剑,笑嘻嘻地与同伴炫耀。那柄短剑,正是先前李略身上之物。
李剑阁怒喝一声,抢上前去,左手一托那下人的右腕,右手五指作轮状切出,轻轻巧巧便把那柄短剑夺了过来。突遭变故,那人吓了个半死,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李剑阁细细端详那剑,认得确是自家爹爹所用之物,不由又惊又喜。当下不假思索,径冲向正堂门口,便听身后柳如是喝道:“李兄,且慢!”
李剑阁这才想起方才那锦袍人口口声声说未见乃父,当然是在信口雌黄。自己出手夺下短剑,内厅之中竟然无人出来探看究竟,也甚是可疑,听得如是这般说,便回转身来,欲向那灰袍汉子问个究竟,却见柳如是含笑立在当场,那锦袍汉子早没了先前的恭谨,垂手站在那里,显得甚是尴尬,手里的铁弹也不知所踪。
柳如是见李剑阁一脸惊奇,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李兄且莫性急,敌在暗我在明,这般闯将进去着实无益。有事但问这位仁兄便是,相信他知道的远比我们所猜测的为多。”抬头冷冷瞧了那锦袍人一眼,冷笑道:“赵老大,这时节你若再打什么马虎眼,可别怪我把你占山为王的老底都给兜出来。”锦袍了愣了一下,便折下腰来陪笑道:“自然自然。”
李剑阁看了柳如是一眼,见他行事口吻甚是陌生,更是如坠雾中,只是此时救爹爹要紧,此事尽可推后再详问。于是手持匕首来至戚管家“戚老大”跟前,恶狠狠问道:“我父现在何处?这柄匕首原是我家中之物,梅家又是从何得来?”
戚管家本待不说,抬头一看柳如是已是满面寒霜,哆嗦了一下,道:“两位且莫生气,在下也是逼不得已。这个,这个……”。话未说完,便听门外土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当下住口不言。
马蹄踏踏,渐行渐近。蹄声沉重异常,似有数人同行。那马队行至梅家门口路口,一阵马嘶声里,诸乘客停了下来,只听一个雄壮的声音道:“迟老哥,这小杨庄虽小,总不成一家家挨门找去。看这家大院似是有人,倒不如在这里问一下,也省了一番找寻的功夫。”
又听那被叫做迟老哥的人笑道:“武兄但请吩咐便是,何用这般客气?这番狄大哥派老朽前来,也无非因我口齿还算便给,兄弟们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问来。”话音刚落,便听一人跃下马来,走进了梅家院子。
那人一身兵士打扮,年纪甚老,约摸四十六七岁,满脸风霜之色,显见是路途辛苦。李剑阁见有外人到场,虽是忧心如焚,也觉不便当面再行追问,恨恨瞪了那戚先生一眼,站在一边不再出声。柳如是神色如常,脚下不丁不八站着,轻轻咳了一声,转头对戚先生道:“老赵,有客人上门了。”
那原本目瞪口呆的几个下人醒过神来趁此机会一哄而散,不知去向。戚先生这才稍稍恢复了平日的神气,走上前去,又是一个富家管家的模样,满脸堆笑,向来人抱拳道:“军爷,不知梅家上下有可稍效微劳之处?”
那迟姓老兵见院中立着两位少年,还有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只道是少爷公子闹别扭,倒也不甚在意。此时见问,忙施礼道:“管家爷们客气了。倒有一事相询,老朽兄弟之人受命前来贵庄上寻一个人。不知可否见告?”
戚先生打个哈哈,笑道:“但不知官爷所问何人,这小杨庄上杂姓不多,在下或可少效微力。”迟姓老兵又道:“说起此人,管家定当知道。姓狄,单名一个素字。乃是当今西夏前线狄将军之长兄。”此言一出,戚先生脸上悚然变色。就在此时,东首厢房内又叮叮当当响了几声,柳如是轻轻搓了搓手,回头瞥了一下厢房门口,又放下手来看热闹。
戚先生咳了一声,陪笑道:“狄素自然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官爷从何而来,寻他又为何事?军爷莫怪,此处乡民虽然愚钝,也知敬重狄将军威名,务要保护他家人周全。您看来眼生呐。”
那官爷闻言不悦,皱了皱眉头道:“敢情您是怀疑我来意?”刷的一声抽出腰刀,递上前去,“看看这刀上的军印,便知老朽从何而来。”戚先生并不伸手接刀,只是稍稍扫了一眼刀口,看到刀刃近柄处的一个军印,忙道:岂敢岂敢,老朽也是心奇而已。不瞒您说,这狄素刻下正在……”
话音未落,便听得内厅里有人说道:“老赵!”语音甚是威严。那戚先生一闻此话,立时站立恭手肃立,回道:“是!”不再与那官爷搭话。李剑阁与柳如是对望一眼,心下忖道:“终于出来收拾局面了。老赵平日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何以在这声音面前如此恭谨?”
只听得正门吱呀一声,走出几个人来。当先一人灰色长袍,干瘦脸面,却自带有番说不出的威严。身后紧跟着一人,衣饰颇为华丽,只是在灰袍人面前,露出一幅讨好的神色。随后几人皆是短衣打扮,步伐矫健,一望而知是会家子。
此人一出,李剑阁可就有些纳闷,那灰袍人他自是不识,不过却认得身上跟着颇有奴才相的正是此间的主人。平日里向来为非作歹,趾高气扬惯了,如此这般做作倒让人觉得很是别扭。不过,如此一来,更说明爹爹凶多吉少,连一方霸主梅老头子都听命于这不知来路的灰袍人,其间定有不可告人之事。
思及此处,李剑阁哪里还按捺得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喝道:“谁是鲍英鲍雄,给我滚出来!”那灰袍人冷冷看了剑阁一眼,神色甚是漠然。身上的三五汉子脸上更无半分波澜。李剑阁怒火更是上冲,伸手便向梅家主人身上抓去。
饶是这一抓又准又稳,堪堪将要抓到那紫衣人的胸襟,斜刺里倏地伸出一只手来,迅捷无比地搭在了李剑阁的脉门上。李剑阁还没看清出手之人是谁,只觉脉息一闭,紧跟着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径飞了三余丈。李剑阁身子一扭,欲待提气站稳脚跟,哪知这人力道却甚是诡异,后劲涌上来,手脚发麻,砰的一声,身子结结实实摔在地上,闹了个灰头土脸。
李剑阁又羞又怒,手脚并用爬起身来,抬头见那几人仍是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看不出是何人出手。那梅家主人仍然低着头不作一声,心知自己武艺差得太远,但爹爹生死未知,哪肯就此罢休,气沉丹田,就要再上前试过。
柳如是眼见那老兵呆在当地,也无暇顾及太多,但见李剑阁又要冲上去,便疾步赶了过来,一把抓住他衣袖,轻轻摇了摇头,同时使个眼色,示意他莫要冲动。李剑阁哪里还听得进去,稍一用劲,甩脱柳如是,厉声喝道:“梅老贼,我爹爹现在何处。若有半分差池,我定饶不了你全家上下。”
那身穿紫绸袍子的梅家主人头也不敢抬,仍是一声不发。却见灰袍人淡淡一笑,对着那迟军爷说道:“门外尚有几位兄弟,为何不一并请进来喝杯粗茶?”那军爷究是久经战阵,心下暗暗在打主意,笑道:“多承看顾,弟兄们都是粗野惯了的,来此也不过打听一声故人所在,就不叨扰了。”
灰袍人也不以为意,突然间沉声喝道:“拿下。”
话音未落,身后两个短衣汉子应声而出,一人扑向李剑阁,另一个却是扑向那老兵。老兵一见自己运气不好,偏巧遇上麻烦,早在心里暗暗戒备。一见那人伸手抓向自己腕脉,还未入鞘的军刀猛地一翻,斜砍去抓来的手臂。短衫汉子皱了皱眉头,仍是中宫直进,突然间速度快了一倍有余,啪的一声,那老兵被扭翻在地。
短衫汉子心中一喜,便要回头请功。却只听啪啪几声,扭头看时,但见李剑阁仍是站在当地。柳如是背负着双手,脸上不惊不喜。脚前不远处躺着自己的同伴,不由又惊又疑。回头看那灰袍人时,却是脸色平静如常。一时猜不透其中关键,便想这番倒是我显了大功,觑那军爷尚未起身,顺势便要踏上一步。
尚未踩到那迟姓老兵身上,大门外却突然冲进一群人,紧跟着便有一人喝道:“住手。”短衫汉子哪里听他们招呼,脚上加了两分劲,满拟一脚将老兵踩个半死。哪知道一声厉啸,一点黑影直冲自己右腿而来,想要躲避已是不及,腿脚一麻,站立不稳,啪的一声坐倒在地。再看时,却见腿上插着长长的一支利箭,鲜血淋漓。
抬起头来,只见门口走进来几个挎刀军士,不问可知即是那迟姓老兵所言的兄弟了。当先一人浓眉大眼,紫红色面庞,不怒而威。身上一个年轻的兵士双手下垂,左手抓着一张雕弓,右手尚自握着一支长箭,显见方才那箭便是由他所发。
灰袍人啪啪拍了两下手掌,干笑道:“军爷好箭法,不料军营中尚有这等高手,老夫倒是见识了。”忽然眼中寒光一闪,转向柳如是:“这位小哥,你小小年纪,倒是大好身手。老夫也不跟你为难,这便带你朋友离开此处,永世不得再踏入小杨庄一步,否则,莫怪我心狠手辣。”
柳如是淡淡一笑,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李剑阁嘶声道:“老贼,我爹爹此时不知好歹,我焉能就此不管?在下自知武艺不及,却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你尽管放马过来便是。”紫袍人身后一人走上两步,却被灰袍人拦下,只得恨恨地瞪了柳如是一眼。
柳如是伸手止住李剑阁,伸手拂了拂身上衣衫,笑道:“老爷子太客气了。小杨庄几时多了这么些武林中的好手,小弟真是不知。方才实在献丑了。只是李叔早间前来问个道理,至今还未回还。老爷子不给个交待,这便赶我们走,这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
灰袍人呵呵一笑,道:“如此说来,倒是老夫的不是了。也罢,老夫向来也不惯凌弱欺小。若小老弟这便与贵友离开此处,小杨庄仍是你世居之处,老夫也不怪罪于你。至于这位小兄弟的令尊,好不容易请到,恐怕倒要叨扰几日为是,三日之内老夫保证他毫发无伤送回去,如何?”
柳如是尚未答言,便听那领头的军士冷笑道:“老爷子好大的涵养。只不过这等把戏骗骗小孩子可以,明人不说暗话,在下虽不是武林中人,倒也自认为还有几分打抱不平之心。既说是请,便有自愿受请一说,听来似乎满不是这么回事。老爷子,这便请出那位仁兄一见如何?”
灰袍人不怒反笑,干咳了两声,便听屋内一声厉啸,三点寒星骤然而至,径袭柳如是胸腹之处。柳如是见来势劲急,不敢硬接,侧身避了开去,脸上不由怒气勃生。刚要发作,却听那领头军士闷哼一声,矮下身去。低头看时,却是腿上着了一道。显见是那发暗器之人手法怪异,在暗器上施用了回旋劲力,袭击柳如是为假,那军士方是真。
那随来的几名军士刷刷几声,抽出腰刀,便要扑上前去。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门开处,走出一个蒙面人来。那人一身黑衣,黑帕蒙面,眼睛似闭非似。灰袍人笑道:“褚兄弟也太过性急了些。戏还没唱完,你倒要出来争功了。”
蒙面人摇摇头,理也不理那几个冲上的军士,径直走到灰袍人身边,道:“莫怪老朽多言,此处不宜久留。速速结束此事,这便回报堂主去吧。这几个军士不知死活,倒须成全了他们,不过既是来找狄素,倒须问个清楚明白。”回头招了招手,身后两人应声而出,窜入那几个拿刀军士阵中,动起手来。
那几个军士也非易与之辈,战阵冲杀惯了,见蒙面人伤了自己老大,早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此时见若不拼命,多半要把性命丢在这里,更坠了狄将军的威名,因此刀刀毫不回护,尽是同归于尽的招法。那两个汉子虽是身手不错,一时之间倒也奈何不了他们。柳如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突然青影一闪,疾掠至战阵当中,两个汉子眼前一花,尚未看清来人,已缩在地上。
柳如是急进急退,得手便回,立于李剑阁身旁。李剑阁看了柳如是一眼,心下甚是惊讶。自与柳如是结交,两人推心置腹,直到今天,方知原来这一文弱少年平日不显山露水,竟是身负绝艺。不过见其力护己身,心下很是感动。
那蒙面人冷哼了一声,避过那几个持刀愤愤的军士,径直走到柳如是身前,眯着眼睛笑道:“果然是狄青的老家,连一个小家伙也这般能耐。你且接我一掌试试。”说罢伸手干枯的手掌,缓缓推了出去。柳如是一见之下便知不可轻敌,这小老儿身形矮小,往那当口一站,却真如渊停岳滞,直如一代大宗师。这一掌轻忽忽地拍出,手影晃动,直罩自己胁下章门欺门两处大穴。当下凝神应对,拧身错步,手中短剑连鞘刺出,自下而上,点向那蒙面人手臂上的郄门穴。
蒙面人轻轻噫了一声,变掌为指,手腕下沉,嗤的一声,一道劲力径袭柳如是腹间的大赫穴。柳如是左掌横拍,护住下腹,右手剑鞘斜扫,近得那老者手掌缩回数寸。那老者眼中精光暴射,左手食指倏出,疾点三下。右掌随即翻上,蓄劲直抓柳如是左肩。
柳如是急沉左肩,同时退出一步,那老者如影附上,右掌不变,仍是抓向左肩。柳如是足踏七星,嘀溜溜一转,身形飘逸,已闪到那老者左侧。那老者闷声喝道:“好!”,右手缩回,从肋下穿出,袍袖一振,打出三道寒星。
李剑阁在旁一急,刚要喊叫小心,却听柳如是闷哼一声,已是着了一记。原来那老掌出掌为虚,袍袖中却藏着若干暗器,这一番出手,如是虽躲过两记,肩窝一凉,终不免中了一下。低头看时,却是一枚小小的铁蒺藜。只是血色鲜红,便道其上无毒。欲待上前再斗,忽觉手臂麻木,几乎再也抬不动了。
灰袍人一直冷眼旁观,此时一见那老者使诈,怒喝一声“老褚,你又施暗算,这番回去,有你苦头吃的。”那蒙面老者干笑一声,道:“成者王侯败者贼,拿下便是拿下,哪来那么多讲究。便是金堂主知晓了,也只能怪你出手不够狠辣,兄弟可是替你兜了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