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虚妄》笑轻尘

4、陌上花开

　　年少轻狂时，他只是个无名小卒。然而，他的出身并不能掩盖他的鸿鹄之志，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他拥兵而起，南征北战，开辟了一方属于他的疆土。
　　在他随处征战的岁月中，有一个女子，始终不离不弃地伴随他左右。
　　戴氏是临安横溪郎碧出了名的贤淑女子，亦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婚后，他们便一直在一起，无论他行军到何处，总能看到戴氏娇小的身影。军中无女子，戴氏为了能就近照顾他，退下了红装，与战士小兵一起穿着粗布麻服。
　　他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真切地爱怜疼惜着视他如天的妻子。
　　记得有一次，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他不幸中箭受伤，因军中物资匮乏，伤患未得到及时救治，便引发了持续的高烧不断。那时又恰逢冰天雪地的寒冬，戴氏为了帮他退烧，只得每天外出捧雪，装入小布袋，轻轻地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如此一次次不厌其烦，他终于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得以康复。而戴氏那双美丽的手，却再也不复存在，寒冬里捧雪，芊芊十指被冻坏了。自此，年年冬天，她都要忍受冻疮的痛苦。
　　他被照顾得无微不至，可军中却无人能照料她。即使他下令招募婢女，也无人甘尝这劳顿之苦。生活上的种种不便，她都默默忍受，从来不向他抱怨分毫。他有时在想，她那柔弱的外表下，究竟隐藏了一颗怎样坚毅的心，支撑她忍下这普通男子都难忍的苦楚。
　　她面对他时，脸上总有淡淡的微笑。每当忙里偷闲时，他总是拥她入怀，用他粗厚的手掌，抚摸着她日益消瘦的容颜。
　　终于有一天，他登上高位，成为一国之君。
　　那年春天，他如愿牵着戴氏的手，悠闲地赏玩庭院中怒放的海棠。他说：“海棠，多美啊。”他这一句“海棠”一语双关，戴氏的闺名，正是海棠。
　　戴氏只笑不语。
　　戴氏是一国之母，而帝王的后宫总是莺莺燕燕。那些年轻妖娆的女子，想方设法博取君王的宠爱。戴氏那年轻美貌的容颜，早已被无情的战火摧罢，但她始终无怨无悔。因为她还能活着站在他的身边，闲来，用她那双青春不再的手动动针线，为他制衣纳鞋，她便满足了。
　　她的无欲无求，看在他眼里，便是无限心疼。他搜遍天下名医为她诊治年轻时落下的伤病，他为她筑起华美的宫殿，一切只为让她过得更加舒适安稳。
　　世人都奇怪，戴氏是如何做到多年圣宠不倦的？其实，只是他和她之间，那斩不断的相濡以沫之情，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戴氏是个孝顺的女子，每年寒食节必回门侍奉双亲。这一年，戴氏因家中小妹待嫁，故而在家盘桓数旬尚未归去。
　　他处理完政事，独自漫步庭院中，看着灿烂花开的艳色海棠，突觉心中少了什么。
　　转眼，戴氏在家中收到了他的来信，信中只有寥寥数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戴氏接书后不觉恻然心动，眼角溢泪，即日起程，速返宫中。归来时，已过了海棠花期。
　　他见她，只一句：“海棠，你回来了。”
　　戴氏俯身下拜：“妾有罪，误了海棠花期。”
　　他扶她起身，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