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虚妄》笑轻尘

3、舍得之间

　　一个大雪纷飞的午后，满世界白雪皑皑。他撑着油纸伞躲避风雪，只见前方有座庭院，他没有多想，就推门而入。屋内和屋外竟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片雪白之中透出隐约的香气，一个女子坐在屋前的廊上，身上是黑白格子的袍子，用小火炉煮着茶，她抬起头来看见了他，便若有若无的一笑，眼波流转处，竟如化雪融冰的春风一般。
　　他从梦中醒来，轻轻地按压太阳穴，脑中盘旋不去的是那梦中的女子。其实，他始终没能看清梦中女子的脸，唯独那女子眼波婉转时的笑意，只觉温暖。他年少时就绘得一副妙手丹青，于是，他提笔画下梦中的女子，女子的那双眼恬静地浸润在宣纸上，饱含了无尽的深情。
　　但那副画一直都是不完整的。故而，每当长安大雪，他便撑着油纸伞出门去寻他梦中的庭院，年复一年，却而总是一无所获。他的朋友们无数次劝他放弃，他都一笑而过。
　　既然左右了无睡意，他索性揽衣而起，步入庭中。深夜的秋风萧索地卷起落地的枯叶，寒意扑面而来，他静静地望着漆黑的夜空，喃喃自语道：“又是一年冬至。”
　　这一年，他与大雪无缘。因为父亲被贬，他便随了父亲去到南方。
　　南方冬日湿冷，大雪却少，整整十年，也不曾下过一场雪。
　　他最善丹青和棋艺，为人才高志疏，性情潇洒，闲的时候便多下棋以养性，可惜对手不多。
　　这一天正是柳树吐芽的时候，他便去附近山上游玩，这里富户，皆爱在山上建庄园，因此他也不怕迷路。顺着山道而行，转过一片竹林，面前豁然是一大片庄园，几个年轻的女子穿着春衫，露出雪白的颈子，滚倒在草地上下围棋，天地间皆是春色。
　　他注意到其中有一个女子，用蓝布蒙了眼睛，想来眼睛盲了，在一边解说着围棋的路数。
　　他不愿做偷窥之人，便故意放重了脚步。他本就生得俊秀，岁月的历练又让他多了几分从容，姑娘们发现了他，便有一些害羞，又有一些仰慕。
　　这时只听得那个盲女道：“先生指教一局？”
　　盲女目不可见，他每次落子，都告之以准确的方位；盲女则口述，由她的侍女摆弄棋子。那侍女年幼调皮，有时会故意把棋子落得很重很重，在棋枰上敲下了清脆的声响。
　　最终，他们下了盘和棋。他舒心地笑了，自来南方后，能够与他旗鼓相当之人似乎就更加难得一遇了。
　　后来他便常常来下棋，盲女棋艺甚高，二人又总是互相谦让，竟是难分高下。
　　入秋时分，盲女便不再来。另一个女子告诉他，盲女的眼睛治好了，前月便嫁了人，就住在山下东面那条路尽头。
　　他怅然若失，还时常习惯地迈出步伐，去往那棋枰处，往往痴等她几个时辰，直至秋凉浸浸的入骨方缓缓离去。
　　岁月的脚步渐行渐远，转眼又是冬天，那年少的梦依旧，梦中的女子身上的黑白格子袍似乎变成了一张棋枰，就连落雪的声音，都声声清脆，如同细瓷棋子的敲击声。
　　他醒时便觉迷茫，这丝丝缕缕的情愁，怎么也抽不尽，理不清。
　　这天早上他起来磨墨临字，发现外面竟是一片大雪苍茫，他撑起那油纸伞，穿上雪屐，漫无目的得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那山下，他只觉得有些酸楚，便不再上山，转上了山下东边那条路，路的尽头是一座庭院。
　　这庭院看着似曾相识，他推开了门，里面一片雪白，隐隐还有梅花的香气，一个女子坐在屋前的廊上，身上是黑白格子的袍子，用小火炉煮着茶，她抬起头来看见了他，便浅浅一笑，眼波流转处，竟如化雪融冰的春风一般。
　　新君继位，第二天他父亲便被召回了朝廷。
　　此后的每年冬天大雪，他却只愿在家里依着暖炉自弈。
　　在他书房里，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可谓有美人兮，巧目笑兮。世人只知道这是他的封笔之作，无人知晓，这画的背后，有着这么一句话：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舍得，舍得，终是有舍方有得。

作者有话说

　　此文改编自天涯的天寒乃是冬MM的“陈工部的故事”，个人非常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