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虚妄》笑轻尘

2、惊鸿一瞥

　　今日，贾笙又被学堂的伙伴嘲笑了一把，起因是先生要他们各自以“秋愁”拟作一篇诗词。贾笙本来就不擅长文绉绉的诗词歌赋，故而，他没能按时交出诗作。这并不是头一遭，却因贾笙的心情不佳，伙伴们几句寻常的玩笑，就令他一怒之下，逃离了课堂。
　　回到家中，他登上了阁楼，极目远眺，想从中获取些灵感，为赋新词强说愁，好叫那些嘲笑他的伙伴知道他的厉害。
　　远处的庭院中，红透了的枫叶打着旋儿，纷纷落下，煞是好看。倏尔，一抹突兀的蓝色，吸引了他的目光。一个妙龄少女坐在秋千上，任由身后的侍女将她抛向空中。蓝色的裙角飘舞着，隐约还能看到少女微微上扬的嘴角，那欢快的笑声似乎远远地飘进了他的耳中。将他心中的一切烦恼，消弭不见。
　　贾老爷回府，得知贾笙逃学，责令他跪祠堂，反思所为。他没有反抗，心中念念不忘的是那惊鸿一瞥。
　　待他几经辗转，打探到少女的身份时，少女已经出阁，远嫁他方。他失魂落魄，沉静了一段时间。双亲见他不再顽皮，心中暗自高兴，不久，就替他订下一门亲事。
　　他成亲那日，满眼的火红，却填不满他心中的失落。府中的喧闹仿佛都揉不进他的心里，他行尸走肉般地拜堂，任由他人闹洞房，将他灌醉。当他醉眼迷蒙地回到新房，揭开新娘的红盖头，眼里看到的依稀是梦中伊人。他心下一喜，与新娘饮过合卺酒，算是礼成。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呢喃着伊人的闺名，心里像是灌了蜜糖一般。
　　红烛一夜流泪到天明。
　　隔日，他醒来，再看眼前已经穿戴整齐的新妇，竟是一个陌生女子。他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昨日的美梦中清醒过来。他成亲了，新妇崔氏并非他的伊人。虽然崔氏是端庄的大家闺秀，但仍不能慰藉他那颗受伤的心。
　　她服侍他起身，正帮他系腰带，忽而听他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小心地询问她，昨夜他是否说了什么？她身形一顿，随后伸手抚平他的衣角，抬眼正视他，道：“夫君喝醉了。”
　　看着她那明明洞悉了一切，却体贴地帮他掩饰，他的心突然乱了。他害怕面对她，她让他觉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所以，他逃了。
　　离开了家，他独自上路。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他，没过多久，就散尽了身上的财产。在他走投无路之际，看到了军中的招募帖。也许，每一个男子心中，都有着保家卫国的鸿鹄之志，他毅然从军。几年的军旅生活，让他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掌中厚厚的老茧和身上新添的伤疤，见证着他一路走来的艰辛，亦是他那赫赫战功的佐证。
　　然而，有些事，一旦在心中扎下了根，便再也挥之不去。
　　直到他生平所经历的最惨烈的战役，敌军的箭擦锐利地撕开混杂的空气，箭头几乎全部没入他的左胸。坚硬冰冷的箭头狠狠刺入，鲜血翻涌，他真切地嗅到了死忘的气息。脑中一闪而过当年的惊鸿一瞥，他陷入沉睡。再次醒来，他心中的执念淡去了许多。经历过如此生死大劫，反而想通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他辞了官，放弃了再晋升的军衔，回到了家乡。他才知道，双亲已经与世长辞，崔氏一人撑起了偌大家业，并将他的儿子养育长大。一时间，在军中练就的健壮身体，敌不住悲欢离合带来的愧疚，他病倒了。
　　在崔氏的精心呵护下，他逐渐恢复了健康，两人闭口不提过往的伤心事，就如一对正常夫妻一般，相敬如宾。
　　他归家后，第一次登上阁楼。远处的那座庭院中，依然盛放着火红的枫叶，只是伊人不在。他的肩上突然一暖，墨色的披风上落下一双染了霜华的素手，身后传来了她关切的声音：“夫君，天凉了。”
　　他转身拥过她那娇小的身躯，两人共同望向残阳，静静地立在这傍晚微凉的秋风中，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
　　良久，他慢慢道：“天凉好个秋。”
　　十一年前梦一场，他终于放下了过去。
　　家灯总比华灯暖，他该当怜取眼前人。

作者有话说

　　灵感来自于稼轩的《丑奴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