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永夜》惢明

11、明面交锋

　　菜市场的味道是不好闻的。
　　生肉和熟肉，新鲜的蔬菜和烂菜叶，横冲直撞的活鱼和鱼腹里挖出的腥臭内脏，牲口粪便和油烟味混在一起，四周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这些东西的味道混在一起，很难让人不皱眉。
　　高启强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十几年，弯腰驼背，风尘仆仆。圆胖的手上是一层厚厚的老茧，常年泡在水里的手发白发皱，指甲边缘被磨得参差不齐。
　　捞鱼、杀鱼、赔笑、送客，唐家兄弟对着他冷嘲热讽，心情不佳的客人将零钱砸到他脸上，弹进鱼缸里，溅出小小的涟漪，装作慷慨的说着不用找钱，在这个小小的鱼贩身上找回他们被人践踏的自尊。
　　他一边捞鱼过秤，一边眯着眼夸着买鱼的人：“会挑！冬天鲤鱼最肥，熬汤都是白花花的，三斤六两，算你三斤半，吃得好再来啊！”
　　收过钱，他带着笑脸塞几颗葱到装鱼的袋子里，和客人客套：“下次再来啊！”
　　他其实很讨厌鱼腥味，也讨厌杀鱼时手上那股黏腻湿滑的触感。
　　但迫于生活——他要养活自己，要供弟弟妹妹读书。所以他默默无闻地窝在那个鱼档里，一窝就是十好几年。
　　打绺的卷发，无辜的下垂眼，过分饱满的唇珠，软塌塌，黏糊糊的讨好语调，破碎脏旧，缝缝补补的自我，就连偶尔的自私贪婪，也透着楚楚可怜的情有可原。
　　高启强低着的脑袋，像一颗从来没有梳顺过的毛绒球，偶尔还能从发间摘下一粒鳞片。
　　他的弟弟，聪明、优秀的阿盛，如果能生在一个好人家，本来可以拥有灿烂的一生。托生在旧厂街已经足够不幸，还摊上这么糟烂的家庭。最小的妹妹小兰也听话乖巧，学习名列前茅。他作为大哥也没什么出息，卖鱼的时候会把鱼腥味蹭到弟弟妹妹的书包上，害他们被同学嘲笑。
　　小灵通的生意火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流水源源不断的进账——他的阿盛聪明，掌握了先机才有了他们现在富足的生活。
　　高启强已经好几天没去自家的小灵通店了，只留高启盛一人处理。
　　这几天他就和唐小龙窝在唐小龙家里思考对付徐江的对策。他们俩都不敢堂而皇之的露面了。
　　唐小虎被救出来了——这是当前唯一一个能被称作好消息的信息。高启强从唐小虎口中听到事情的经过时几乎要被柳穿鱼的自作主张气笑。
　　他本不想让柳穿鱼搅进这场闹剧，没想到这丫头不仅瞒着他一个人救出了唐小虎，还直接向学校请了假，专门回家跟他们一起处理这个烫手山芋。
　　柳穿鱼赶回旧厂街时已是第二天中午，太阳当空照着，街上的行人多聚集在小吃摊和饭馆。
　　她没有直接赶回旧厂街，而是开着小电驴来到了小灵通店。高启盛正在店内向零星几个顾客介绍自家的产品，穿着蓝色的马甲，白净的脸上堆满软乎乎的笑意。
　　走进店内，柳穿鱼没说一句话。
　　只凭一个眼神，高启盛就凭借两人多年的默契明白了有非同小可的事情发生。
　　“到里面坐着，我现在就关店。”他拉过柳穿鱼，把她塞进堆放小灵通的杂货间。
　　打发走了那几个人，高启盛环视四周，拉下了卷帘门。
　　“出什么事了？”他回头，看向懒洋洋倚靠着玻璃柜台的柳穿鱼，目光炯炯。
　　“咱们先说好了，”柳穿鱼不紧不慢的走到饮水机旁，为自己接了一杯水，“这件事你不许掺和进来。”
　　“好。”
　　高启强推开唐小龙家门后，憋着一口气看着那个本不该出现的第三人——柳穿鱼正坐在茶几边，手边是一壶刚泡好的热茶。此时她正端起一杯，放到嘴边小口小口的啜饮着。
　　见到高启强，她顿时向他笑开了花，像个叼着老鼠来向主人讨赏的猫似的。
　　猫这种让人摸不清脾气的生灵，要是放下身段来讨好你，要么就是有所图谋，要么就是干了坏事，估计咬死的不仅是耗子，还有邻居家的鸟。
　　“哥，过来坐啊。” 柳穿鱼边说话边又倒了杯茶，动作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
　　还有别人在，高启强按压住怒火，但是声音还是些许泄露了怒意：“小龙，你先出去，我和小鱼有话要说。”
　　唐小龙连忙应答。虽然是被赶出了自己家，但他深知这两个人之间的事根本没他掺和的余地，便脚底抹了油似得，溜得比谁都快。
　　关门声刚传来，高启强就开始发作了。
　　他快步走到茶几边，猛地抢起茶杯，直接扔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柳穿鱼！你都这么厉害了，还喝什么茶！”
　　柳穿鱼有些无奈，她抬眼，水汪汪的眸子看着高启强：“哥，那是给你倒的。”
　　高启强失语，但又很快反应过来，恨铁不成钢的质问道：“我问你，唐小虎是怎么回事？啊？”
　　柳穿鱼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哥，出事了为什么瞒着我？”
　　在高启强看来，这就是纯粹的没话找话了。瞒着她难道真的有用？她都在这了，都救出唐小虎了，难道还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不管是她自己调查，还是唐小龙主动告诉她，结果都是一样的。
　　高启强突然有些心虚，语气也软了下来，背过身去：“小鱼，听话，你这件事你别掺和进来。”
　　“哥，我们已经绑在一起了。”
　　“胡闹！你不好好读书参与这种事干什么。” 高启强转过身面对着柳穿鱼，颤抖的手指着她的脸，嘴唇气的直哆嗦。
　　柳穿鱼看着他的眼睛，眼里是高启强看不懂的晦涩：“哥，我把你当自家人，别把我往外推。”
　　高启强突然有些心虚地挪开了眼睛。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毕竟，小鱼就应该一清二白，和这种腌臜事撇的一干二净才对。
　　他在茶几旁的竹椅上坐下，手放于唇前，皱眉正色道：“小鱼，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柳穿鱼放下茶杯，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全部。”
　　高启强烦躁地揉了揉他那一头卷发，咬肌在面颊两侧一鼓一鼓。
　　“哥，都说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一个怕一个,一个比一个厉害,对于那种不怕死硬拼的人,谁都没有办法。咱们，现在就是那不要命的。”柳穿鱼说道。
　　“你疯啦！啊？为了个徐江你前途也不要命也不要啦！”高启强低声道，话语里满是隐忍的怒气——他本不是个爱发火的人，只是从小温柔乖顺的柳穿鱼突然如此，让他暂时失去了控制情绪的能力。
　　“我也不打算留校当老师了，如果这次风波能顺利度过，以我的成绩和履历，出来找个大公司一样能赚钱。”柳穿鱼安抚性的拍了拍高启强的膝盖，“现在徐江还不知道你的存在，还失去了唐小虎这个威胁我们的唯一筹码，现在我们才是主动的那一方。”
　　高启强垂眼做思考状，心中有了计较。
　　“哥，你有主意了对不对？”柳穿鱼笑了，高启强斜睨了她一眼，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晚上想吃什么，等会让小龙去买。”
　　“我想吃叉烧包。”柳穿鱼笑眯了眼，她知道高启强不生气了。
　　打开房门，唐小龙就缩着脑袋站在墙根处，活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高启强倚着门框开口：“小龙啊，小鱼要吃叉烧包，我想喝艇仔粥，小盛喜欢吃肠粉，一会麻烦你去帮我们买，回来的时候顺便接上小盛，我们今天晚上啊，就在天台吃晚饭。”
　　柳穿鱼在屋内默默拿着笤帚扫起地上的碎瓷片。
　　次日，柳穿鱼到小灵通店内帮忙去了。高启强和唐小虎来到白金瀚夜总会，然后用唐小龙的手机打电话通知徐江回来面谈，徐江得知对方是儿子被电死的当事人，扬言要杀了高启强。后者威胁要把黄翠翠手里的证据交给警察，徐江只好答应去赴约，高启强趁机带唐小龙离开，放了徐江的鸽子。
　　两个人回来时面色都有些苍白，脸上却也都多了丝笑意：“看来，黄翠翠手里还真有徐江的把柄。”
　　“他妈的高启强，”徐江在空无一人的包间里咬牙切齿，“我他妈早晚弄死你。”
　　隔日，徐江便带着几个小弟来店里找高启强兴师问罪。
　　角落里，一个身材高大的客人正低着头仔细看着柜台里的手机。高启强微笑着迎上去：“先生，看中哪一款了？我可以给您介绍下。”
　　客人直起身子，转过脸，微微一笑。
　　徐江笑容里带着狰狞：“不是有笔生意要跟我谈吗，怎么没等我先走了？”
　　高启强僵住了。他早料到徐江会来找他，但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
　　高启盛察觉到了异样，悄悄拉开手边的收银抽屉，抽屉的最底层是他做的□□。
　　徐江死盯着高启强，笑了：“我们就在这里谈吗？”
　　"怎么聊，在哪聊，应该是我来定吧。”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徐江出现在自己的地盘，高启强也没那么惊讶。
　　仿佛是还想挑衅似的，高启强问道，“要不要买小灵通啊? ”问完，笑着喝了口水，步履轻盈地走回柜台后。
　　徐江没有想到对方是如此态度，思绪辗转了好些时候。他孤零零地站在那儿。高启强可能知道他的底细，如果在这里动手，说不定会两败俱伤。徐江望了望四周的顾客，人太多了。走到饮水机边，拿起一个纸杯，烦躁的揉成一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灵通店。
　　高启盛仍是装作毫不知情，暗暗记下了徐江的相貌。
　　柳穿鱼在与他通好气之后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调查徐江。
　　作为京海有头有脸的□□大哥，徐江的大名自是不难打听。而高启盛想要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可亡也。他们现在是处于弱势的一方，更要小心谨慎，掌握一切可用的信息。
　　另一边，徐江也着手开始调查高启强身边人的信息。
　　“跟他走得近的全他妈给我查，越详细越好。”
　　深夜，送走最后一拨客人，高启盛打开收银柜，把大钞拣出来，藏进贴身的口袋，只留下零钱，锁好柜台，随后独自一人来到一个小小的汽车配件门店前，敲敲窗户。
　　“我要的零件到了吗？”
　　窗户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到了。”
　　高启盛付钱后从窗户里接过零件。
　　回到家，高启盛悄悄打开门，摸黑从床下拖出一个大铁盒子，放在书桌上。铁盒里的一个模型已经组装了一半，高启盛摆弄着，将新拿来的零件填进去。
　　很快，一支简陋的自制击发手枪拼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