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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骨头 ...

  •   华昇请了职业生涯来最长的假期,陪沙历在山上养身体。

      说来也怪,大概是水土原因,病菌被抑制繁殖,少了忧思的沙历头发很快黑回来,吃胖了一小圈,加上还会帮村里人修房补瓦,线条比之前更好了,来朗城一年秋冬长春夏短,皮肤也从小麦色,养回了一半基因自带的细润,看上去非常健康。

      戚风比较倒霉,怕一切软体动物,山上蛇虫鼠蚁多,他为了提纯蛇毒还得跟老中医学抓蛇,又因为害怕用力过猛,掐死蛇蛇的事经常发生。

      沙历因此开发了一个新爱好,去掏蛇窝吓戚风。一个飞奔在前面哇哇叫,一个追在后面哈哈笑。

      戚风来回奔波带样本去实验室,每周回来都喜不自禁。好消息接踵而至,沙历受损的毛细血管在逐步愈合,肝脏毒素也被慢慢代谢,大脑海绵体的某些反射区域因不可逆转的刺激,未来有提前得老年痴呆的可能,鉴于他家族史里没有阿尔茨海默病例,患病概率也算大。

      华昇还是担心隐患,沙历反过来说:“就跟每一天因为各种原因死和活的概率都是一半一半,得痴呆的可能也是一半一半,薛定谔的病,只要没发作,我就是又得了又等于没得。我老了多打打麻将活动大脑,没事的。”沙历已经很知足了。

      正月快到了,戚风带上满满几袋草本回去研究,跟老中医差点没拜隔代的把子,说什么也要让老中医的孙子跟他去城里过一次年,把沙历和华昇抵押在这。

      山上的冬天,小雪覆盖了毛竹和松针,华昇和沙历常去打猎,偶尔收获一两只野味,烤着滋滋冒油的雪兔腿,一天的劳累也值了。

      为了造福走山药族的人,华昇愿意自掏腰包修桥补路,但光是规划、报批、公示、征地、招标、验收这些流程就走了挺久,虽然直到沙历离开都不一定能用上他修的路,至少算是对村民好心的报答。

      华昇破天荒邀功,告诉沙历——我花了很多很多钱,一点不比其他人为你花的少。

      华昇要是只大尾巴狼,沙历就是一只看起来聪明实际很好收买的雪狐,改不了犬科属性,听华昇这么说,他一天都在努力回报华昇。

      昇哥渴不渴,昇哥累不累,昇哥你缺什么不?吵嚷不停。

      “生个小孩来玩。”华昇一句话让他住嘴,省的一直昇哥昇哥昇哥。

      临近他们的节日,附近村寨来往的人多,粮食在仓库里屯着,家畜膘肥待宰,没有多余的农活可以干,他们就自发组织了不少歌舞会,起初三三两两,一盆篝火够一晚上消磨,后来人数壮大,年轻男女面对面站着,没话讲就联欢。于是,这个冬天成为村里喜事最多的一个冬天。几乎每天都有人宣布谁家跟谁家结亲了,婚礼隔三差五就举办。

      华昇几乎成为这里的编外月老,大家都相信拜华哥得老伴。

      沙历很热情地帮忙布置场地,招呼宾客,跟村里的年轻人打成一片,有一些女孩子看出沙历跟华昇的不对劲,渐渐和他们保持距离。

      又是一个小型歌舞会,沙历姗姗来迟,他们本来手拉手围着一圈跳舞,霎时都散开。沙历有种被排挤的失落,质问平时跟他关系最要好的两个青年,还发着脾气,背后突然爆发了一阵嬉笑。

      沙历准备向这些顽固不化的封建势力斗争之时,猛地回头发现华昇就站在他的身后,带着和煦笑意,穿着山里人结婚才穿的大红大绿的服饰。

      华昇拿出一个像胶囊形状的银色物件。

      “子弹壳?”沙历好像意识到什么,但不敢确定。

      “是一块我的骨头,在我们那,血缘最近的世系叫‘白骨头’,反之可以联姻、关系较远的叫‘黑骨头’。”

      “所以?”沙历看着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华昇怎么说些有的没的,“你这个银骨头是不远不近的关系?”

      华昇爽朗笑了几声,非但没被沙历的无厘头打搅,反而觉得他可爱极了。

      “因为你,所以不在意我到底是什么颜色的骨头。”华昇打哑谜,却说得真真切切。

      沙历摇头,见周围的人又开始手拉手围绕着他们唱歌跳舞,用他听不懂的方言。

      “我不太会讲,班门弄斧了。”华昇难得有些近乡情怯,又逗他,“有没有人在你擅长的领域班门弄斧?”

      “有啊。”沙历继续呆萌发言,“伊贰他们在群里比穷。”

      华昇简直不知道拿沙历怎么办好。

      “你也经常在我擅长的领域火上浇油。”华昇手都举尴尬了,沙历还不接。

      “他们在唱什么?”沙历岔开话。

      “看着我。”华昇扯回来。

      沙历愣愣看着他。早早准备好的烟花窜出去,高高冲上漆黑夜空,绽放满山的绚烂光芒。火光温暖,白雪晶莹。

      “我交出我的骨头,是对你投降,向你臣服。”华昇很郑重道。

      沙历的眼里五光十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请你跟我在一起,再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华昇手都举酸了,见沙历呆,叹了口气,举着他的聘礼,“马队迎亲,家人祈福我很难拥有。你要是喜欢金银财宝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会努力赚钱给你花。”

      沙历已经傻了。

      “你可以提要求。”华昇有点慌,拿不准自己哪句话没说妥帖。

      沙历被旁边看不下去的女孩子撞了一下,撞到华昇怀里,他才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双手接过了华昇的骨头。

      旁边的年轻人看沙历接收了华昇的定情信物,吆喝狂欢更卖力了。

      “我们也可以被祝福。”沙历用陈述句来提问。

      “是的。”华昇肯定道,“我们可以被祝福。”

      沙历像个没出息的孩子,眼泪潸然而下,颗颗滚烫,烫湿了衣衫。

      沙历在热闹中轻轻抱住华昇,怕稍微用力梦就碎了。很多年来,他都认为自己不吉祥,克父克兄弟,不配拥有幸福。

      “我学会了剥虾,以后多点时间陪你,把游泳学会,养好身体,我带你回西北。”华昇也语无伦次起来。

      沙历讨厌剥虾,华昇之前也嫌麻烦,几乎不做这道菜。沙历之前说华昇太忙了,他们同一屋檐下还聚少离多,华昇记住了。沙历因为不会游泳,他做梦梦到沙历溺水,一直想找机会让沙历学会不会的求生技能。沙历过年都不敢回家,华昇要回去当他的胆。

      “昇哥,我总是记错别人名字的顺序,大概是按象形来记,记住了这几个字,但并没有记住它们的顺序。姜虎东白丁,记成姜白虎、姜东虎。天海佑希,我记成天佑海希。王德威被我念成王威德,老师纠正我‘先树德后立威’,我才记住。我也是等你离开才知道,你有两个名字。要是那时候你介绍自己叫华昇,我也不认识第二个字怎么写,可能会记成升华。没想到我们还有升华的一天。”

      沙历鼻音浓重,他从未发现自己眼泪这么多:“只要我见到你,就是二月春风似剪刀,剪不断理还乱。”

      今晚灯火通明,琴声悠扬彻夜飘荡,华昇替他披上了成套的藏青红袄子。他委托姑娘们悄悄绣了一个月,他们的婚服。

      .

      华昇和沙历躺在木屋里看雪花,洁白的月光代替电灯,照亮了两人的心事,再无一丝隔阂。

      华昇听着沙历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呼吸,缓缓道出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应该知道我爸是谁了,但他不是我真正的父亲。三十多年前,我母亲嫁给了她的‘罗加’,他们应当很相爱,度过了几年美满的婚姻生活。我母亲是瑚锡哈哩氏,后来改了华姓,她在我十岁那年去世了。我也是翻看她的遗物手书才知道那段往事。”

      华昇说的很慢很慢,像安神曲一样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坦露给沙历。

      “我们那一直不太平,经常会有部族间的冲突。有个男人来投靠我母亲家族,他受了伤,我母亲悉心照料他直到康复。我父亲因为外出,小半年都没回家,她独自操持家务,不知道已经怀孕三个月。”

      沙历突然意识到这个“他”,可能是关父。

      “他恢复后,又不断有抢夺草场的纷争,我母亲的家族几乎被洗劫一空,我后来才知道,那都是他自导自演,目的只是为了让我母亲除了他再无依托。混乱过去,我母亲没办法,去到他的家族后,一直在寻找父亲的下落,可惜怎么也联系不到娘家人。后来的一切当然也是他的手笔。”

      华昇每一次停顿,沙历的心都揪起来。

      “她生下了我,他比谁都高兴,对关家上下说我是他的后代,是他的小儿子。我母亲虽然感到不悦,也当他是在保护自己,对他还存有感激之心。他的几房女人嫉恨我母亲,他干脆把她们都打发掉了,对她说既然他也没有‘阿乌盖’,她的丈夫不知所踪肯定是出事了,不如嫁给他。我母亲严辞拒绝,可惜他的骗术太高明,几年下来,她接受了他。”

      “母亲的姐妹很不容易才打听到她的下落,想方设法接近了她,告诉了她真相。我的父亲确实早已经去世了,确是在回程途中被害。我母亲知道后很绝望,找他对峙,他承认了自己是因为太爱她才做了这一切,只希望她留在他身边。我母亲拔出他的匕首,杀死了自己。听人说,她最后一句话都没跟他说,一句话也没留下。”

      沙历一动不敢动,窝在华昇胸口,能感受到他的胸腔声声雷动。

      “但她其实留下了遗言。她说无法原谅自己,她爱上了杀害自己爱人的人。她的心只能选择其中一个人,所以追随我父亲的脚步。”华昇摸着沙历的头发,自嘲似的说,“我竟然把他当了十年的阿瓦。”

      沙历想让华昇好受一些,上一代的恩怨上一代了,却不小心浇油:“他也许把你当自己小孩呢?”

      “小傻瓜。”华昇没有责怪他。

      华昇没有说他改母姓是为了铭记她的意志,也没有说看似富甲一方的家族,内部争夺从未停止过,关父的爱始终带着条件。他连私生子都不算的“黑骨头”的身份没有瞒住,有几个哥哥拿他的头发去做了鉴定,对峙到非常难看的地步,还是大哥关太以出来制止。他说不会要家族一分一厘,只身去了部队当兵,把关父气病了。

      陈妈来送他,送出了几十里,华昇将她赶走后,又在地上叩了几回首。

      他唯一向关家垂下头颅,是为了救沙历。为了沙历高兴,也是想通了很多,将母亲留给他的遗产用来给沙历还债,给山里修路。

      他一直不是那么在意物质的人,只要沙历安好,他别无所求。

      沙历把华昇给他的骨头用红线绑得十分牢固,挂在脖子上,反复拿出来看、摸、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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